和张满月分别之后，杨为去了大使馆，得知护照和临时身份证补领的确切时间后，便索性在附近开了间房，好好地睡上一觉。

他做了个梦，梦里是满目疮痍，硝烟弥漫的城墙。

天灰蒙蒙的，压抑且低沉。黄沙漫天，遮天蔽日。

城楼之上，一个女人泰然而立，披风猎猎，她的甲胄被鲜血浸透，手里握着的长戟也被染成血色。戟身上刻着的‘?’符号似乎揭示了女人的身份。

她头发有些凌乱，眼神却异常坚定，她猛然将长戟砸向地面，看向城楼下一众失魂落魄的士兵们。她从他们呆滞的眼里看不见任何希望。

片刻之后，她凛然道：“恨不能以浩气之身战死，浩气儿郎听令！卸辎重挂轻甲，随我冲锋陷阵。以尔手中长枪，为我大唐守土安疆！”

突然，梦的画面一转，来到了兵燹遍地，嘶嚎漫天的战场。

“将军快走！末将率陷阵营二十枪兵断后！”

女人没有理会下属的请求，她提着猩红长戟纵身跃入敌军重围，一脸不畏死之相！

很快，这场战争几乎是以单方面碾压似的胜利告终。女人全身早已在无尽的厮杀中染红。她精疲力尽，战战巍巍。于尸山血海中吃力地重新举起军旗。

她的回忆不断闪现，紧接着，她看见雾霭中，一个男人骑着黑色烈马朝自己走来。

望着这个轮廓，她强撑着不让自己闭眼，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使目光变得坚定：“旗在人在，旗断人亡…我不悔，这是一生……我唯一不曾后悔的事……”

梦境再次切换，如今是山河破碎，徒增孤儿寡母、子弟新坟的大唐。

一幕幕人间惨状令梦里的杨为扼腕。半空里飘荡起了一首痛彻人心的民谣。

“岁月啊它，一卷欢哀；岁月啊它，半纸红白；岁月啊它，是白骨峥嵘不肯屈的节；一壶浊酒家国都盈怀；

岁月啊它，笑看成败；岁月啊它，铭刻荣衰；岁月啊它，是长安不闭的城门；月夜等谁魂归来……”

杨为满头大汗的从噩梦中惊醒，他粗气大喘，这场梦是这般真实，仿佛亲身经历了一场浩劫一样…

梦的时间背景是…安史之乱么？

杨为回味着苦涩梦境，也追忆着梦境的主角——张满月。

这是她悲痛的前世么？还是…单纯只是我杂乱无章拼凑而成的梦境？梦里的一切都那么真实…真实到令我痛心疾首…

……

德鲁纳酒店，花园庭院，深夜。

张满月的目光定格在枯木上若有所思。

麻姑神在一旁微笑道：“过去的帷幕逐渐在你和他的梦境中展开，一切的恩怨与罪孽都将了结。”

“他只是德鲁纳的过客。以后应该也不会和这里有太多交集。”张满月毫不在意的笑了笑，“至于我的仇恨，终有一天，我将让那个令我恨之入骨的人魂飞魄散！”

麻姑神满眼怜悯的看着张满月：“我把你带来首尔，是为了冲洗你的罪孽。如今你的命运重新转动，是去是留，你自己决定。兴许在遥远的东方，你能寻到那个让你每个夜晚都不得安眠的人呢。”

“你的意思是想让我去华夏？”张满月有些惊讶，毕竟从饮下定格生命的那杯月灵酒后她就从未离开首尔，“回国就能找到那个人吗？”

“谁知道呢？你在这里呆了快一千三百年还不是没等到吗？”麻姑神笑了笑，“回去吧，我也想回去了。迟暮的人儿总想回到故土啊…”

张满月之前尝试过离开首尔，但最终都以失败而告终，因为无论她去到哪里，只要超过一定时间，绑定着她灵魂的酒店就会把她生拉硬拽回来。

如今麻姑神都提出了回国，张满月当然是愿意的。不过她嘴上还是倔强道：“又要搬家，真麻烦…”

“有什么好麻烦的？”麻姑神轻笑一声，“如果抛弃你那些奢侈品，几乎就不用带什么东西。整座酒店会随你迁徙至新寻找的门面。”

张满月打量着头发明显变白许多的麻姑神，面露好奇：“老太婆你最近怎么变啰嗦了？是快要死了吗？难道神的生命也会消逝嘛？”

“这么漫长的岁月，你不也会变吗？”麻姑神没有回答张满月的问题，她只是伸手指了指枯木，“就如现在的你和月灵树里封印着的你一样，与一千多年前的自己相比，没有变化吗？”

张满月抿着酒杯，思绪仿佛回到了遥远的过去。

良久，她才放下酒杯，离开庭院。

“华夏吗？真是好久没回去了啊…”

酒店顶层大厅，张满月将池贤仲、金书生、崔瑞熙等人聚在一起，她背着双手，脸上的笑意却藏匿不住。

“德鲁纳酒店即将搬家，目的地是华夏。你们有谁不想离开的？”

金书生听后一脸震惊：“华夏吗…嘶……鄙人曾高中状元，倒是认得汉字…只是不知道那二位才疏学浅的晚辈能否适应…”

崔瑞熙恭敬道：“社长啊，只要您能把我留在身边，看着尹家香火渐断，跟随您去哪儿都无所谓。”

池贤仲笑道：“让我坚持留在人间的信仰也只是等待妹妹一起上路，德鲁纳酒店无论在哪总会让亡灵找到它所在的方向。我无所谓啦，换个环境生活也挺好，华夏可是有一生都尝不尽的美食呢。”

张满月满意的点了点头：“明天就让卢经理休息吧，让他好好享受为数不多的晚年时光。”

接着，她又对崔瑞熙嘱咐道：“崔部长，你全权负责搬迁和酒店门面选址事宜。千万别太偏僻哟。”

说完，张满月背着双手步伐轻快离去，也不知在她这欢喜的步伐中，有几分是来自于即将捉弄杨为的雀跃。

她太久没有遇见有趣的人了，漫漫人生出现一个值得自己与之交流的人，谈何容易。

……

三日后，仁川国际机场候机厅。

‘您所乘坐由仁川国际机场飞往华夏双流国际机场的航班将于二十分钟后开始办理值机手续……’

听着机场的语音播报，杨为舒了口气：“终于要回国了。”

一想到即将相见的父母和友人，他有些激动。可能对于他们而言杨为不过才出国旅游了一个多星期，可对于杨为而言，却是三万年的煎熬等待。

他心里怀揣着对美好生活的憧憬，百无聊赖的等待着。

他的思绪再度闪回至那个奇怪又真实的梦境。

这个梦想让自己了解什么？安史之乱的血腥长河里，某一段不被提及的悲壮故事？

梦里的女将军难道真就是那个美丽却又毒舌的女人？

“这张满月横看竖看也不像为国捐躯的英雄豪杰啊……”

杨为思绪飞跃、断章取义间，一个穿着时髦黑色夹克、黑色皮裙、黑色高跟短靴的女人在他身旁坐下。

那女人侧过头，将墨镜垮在鼻头，一双清澈星眸斜视看向杨为，脸上似笑非笑：“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