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王治乱，阳明先生。”杜修明诧异地看着杨一清，心里话道，那江南两桩案子，应当是密中之密，又为何杨一清知道，而且还想出办法来了。

“怎么？老夫知道这个事情的时候，毛维之还未入阁呢。这等事情，着实棘手。先帝末，未除刘瑾，耗尽朝中人力物力。新皇登基，根基维稳，又要以稳住朝局为重，故而都未能腾出手去查这两件案子。”

杨一清胸有成竹地道:“当年平定宁王，阳明先生一月之内，擒获宁王。只可惜先帝身边，奸佞过多，蒙蔽圣听。先帝下令，让阳明先生放了宁王，自己再抓一次。阳明先生立即称病交还兵权，至今在家守制。”

杜修明对王守仁平定宁王之乱，还是颇有了解的。王守仁可是“立功、立言、立德”的三立之人。古往今来完成这个的，一只手能数得过来。

杨一清接着道:“阳明先生走后，太监张永接管宁王。但宁王叛乱，本就勾结了宫里太监、朝中大臣，阳明先生急流勇退之后，那与宁王勾结的名单，才不翼而飞。这些年，朝廷一直不肯起用他，便是朝中大臣，怕他拿了那份名单。”

这宁王同党名单的事情，扑朔迷离，杨一清还说了另外一种可能。先帝武宗，晚年醒悟过来，但为时已晚。宁王叛乱，若是让王阳明拿到名单，那必会满朝震动。到时候，先帝能不能寿终正寝，也不一定了。

故而武宗继续装糊涂，说自己要再抓一次宁王，以此悄然夺取王阳明的兵权，进而销毁掉证据，慢慢肃清朝中那些奸佞。可问题就在，当初武宗也没有精力和能力去肃清宁王同党，这就导致如今死灰复燃，还和倭寇勾搭在一起。

杜修明微微点头道:“阳明先生白璧无瑕，那份名单，绝不会是他拿的。可阳明先生心思缜密，离开之后，定留下了眼线看管这份名单，去问他绝对没错。这份名单，一旦落入倭寇手中，后果便不堪设想。”

杨一清沉吟片刻:“不止如此，这份名单重现的消息，已然传开。不怕真的被查出来，就怕不断出现假的，到时候闹得人心惶惶，甚至弄出许多冤案。届时，倭寇一旦瞅准时机，在海边占据州县，那可就成了大患。”

真的不怕，就怕不断出现假的。杜修明听了这话，却心生一计，但面上却并未表态。接着，杜修明道:“杨学士，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下官是谋事之人，不善于谋身，更是不会讲道理。将来能将下官留在史书上的，只有杨学士了。”

杨一清抚掌笑道:“君子讷于言敏于行，修明有古君子之风。你且放心，只要老夫看到你的事情利国利民，不论方式如何，老夫替你去说服世俗。可若是害国害民，那老夫可照骂不误。老夫是天子之师，将来会劝导天子务实一些。春闱之中，也会偏向选拔务实之人。修明，你还有什么要老夫帮忙的嘛？”

杜修明眼前一亮:“杨学士，下官唐突了，眼下确实还有一件事要帮忙。”

杨一清愣了愣，平时问出这个话的时候，别人都会说“没事要帮忙了”的话。杜修明果然不同于寻常人，竟然顺杆往上爬。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杨一清也不好再收回去了。

“修明，什么事，尽管说，只要老夫帮得上忙。”

“唉，没什么大事。京城之中，那些年轻读书人，血气方刚，容易被人蛊惑人心。其中便有一人，诽谤朝廷、攻讦朝廷命官、造谣生事，可他学识确实还可以，也是一片公心。圣人说，忠恕之道，他既是豁命尽忠，下官岂能不饶恕他一次？”

谈了片刻，杜修明便离开了。这次离开京师，可以说完全放心了。兵马司在严嵩手上，会继续赢得民心，裘盛接手了军务，朝廷要刚好要整顿，黑锅便被裘盛顶了，京中那些京卫，只会越发想念杜修明。

最令杜修明放心不下的，还是仕林舆论。靠着姚镆、孙祖寿、徐阶等人，恐怕远远不够，有了文坛泰斗杨一清的帮忙，那可就简单多了。杨一清随便说一句话，哪怕再怎么离谱，再怎么毁三观，也会有大批的人无脑跟随。

这倒不是杨一清的魅力有这么大，而是朝廷已然拟定他为春闱主考。到时候，能不能考中，全看杨一清的笔。猜透主考的心思，才能写下让主考满意的文章。考进士才是头等大事，三观什么的，很重要吗？

杜修明在刑部清吏司，看了看众人的方案，又给了个方向，让大家继续优化。交代了事情，杜修明便出宫，前往一个小院子。这小院子的地契，握在杜修明手上。里面住着一人，正是当初纠集士子，在旦月评上骂杜修明的顾静夫。

顾静夫，学问是有的，胆子也是有的，说明这人里外如一，还算有救。杜修明也是真惜才，那天离开旦月评之后，暗中派人将顾静夫绑了，丢到这院子里，还派人守着。一天三顿，都在附近的大酒楼里叫菜，绝不亏欠半点。

吃的、喝的、穿的、用的，还有笔墨纸砚，各类书籍，全都给顾静夫备齐了，可谓照顾的无微不至。可只有一个，外面看守他的人，不能跟他说半句话。不管顾静夫在里面如何喊叫，都不应答。

这段时间一过，顾静夫的“好辩”的性子，总算被压下去了一些。杜修明来到门口，听看门的说了，最近顾静夫只在里面读书，该吃吃该睡睡，不再吵闹。杜修明微微点头，这才推门而入。

院子里，顾静夫听到开门声，下意识抬头一看，觉着还未到吃饭的时候，奇怪的往门口一看，顿时勃然大怒。杜修明一看这样，转头就走，那张大门重新关上了。顾静夫满腔怒火，无处发泄，只得重重地叹了口气。

接着，顾静夫走到门口，道:“杜修明，我知道你想磨平我的性子，可我告诉你，我依旧是那个不畏强权、嫉恶如仇的顾静夫！”

这时候，门又开了，杜修明笑着走进来到:“好，不为强权，嫉恶如仇，没变就好，就怕跟那何孟春一个下场。”

顾静夫愣了一下:“杜修明，你什么意思？何学士，又如何了？”

杜修明回到:“何孟春不如你，你视死如归，他胆小如鼠，徒有其表之人，不提也罢。当然了，你与本官之间的误会，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说得清楚的。但本官真是惜才，看在你表里如一，还算有赤子之心，饶你一次，不然你早没资格参加科举了。”

顾静夫听了这话，还是不太相信，狐疑地看着杜修明。杜修明揉了揉眉头，从怀中取出一封信:“信不信的由你，但本官不会再关着你了。杨学士缺一个书仆，本官举荐了你。你要是愿意去，持此信去找他便可，若是不愿，也随你去哪里。”

顾静夫接过信，打开信一看，满脸都写着不敢相信:“杨学士？哪个杨学士？可是姓杨讳一清的杨学士？”

杜修明微微点头，这时不管有多么不可信了。顾静夫就是从自己“仇人”那里，得到了伴随当今文坛泰斗、明年春闱主考身边的机会，这是多少人几辈子都换不来的好运。可杜修明他为何要这么做？

顾静夫还没回过神来，杜修明已然离开了。没过多久，秋试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