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华年间盐法又改回了太祖爷的办法，令盐商于户部、运司纳粮换取盐引。只是太祖法只有太祖能用，其他人用便只能变味。宗室、太监无不想办法牟取盐引占窝，再转卖盐商获取暴利。”黄升眼神之中透着一丝黯淡。

“朝廷没钱赚，又得开守中法回来。以银代米，交纳于运司，解至太仓，再分给各边，可太仓银虽多至百余万，边军粮食却大减。

“盐法几经改变，只有两点未变。一是盐引和盐都是暴利，谁都盯着这块肥肉。二是干系很大，边军存亡、国用富足，可谓动一发而动全身。想改，何其难也！”

说罢，黄升将杯中的苦茶一饮而尽，如借酒浇愁一般。看起来，他还是比较在乎国计民生的。

“黄大人说这么多，可还未回答本官的疑问，运盐司的事情，为何到了巡盐御史手上？又为何到了巡抚手上？”

“呵呵，下官说着便忘了。巡抚本就不是常制，而是特设，有事才派巡。盐务利润极厚，贪腐严重，年年要巡盐才能制止。”

黄升仔仔细细说到:“江浙倭患重，年年要巡抚，年年要巡盐，便合而为一了。巡盐御史权柄极大，而运司莫敢不从，故而巡盐御史成了运司之首。可细细说来，运司只是卖盐引的，巡盐御史的钱只是盐引之外的钱。”www.lawace.cn 盘古小说网

杜修明听明白了，正常途径的盐引从运司出去，不正常的则是从巡盐御史这里出去。这个非正常，其实是朝廷和官府默认的。

运司的那笔钱，已经用到了实处。譬如运到边军当粮食，或者朝廷临时征收的别的物资。故而运司的盐引，换不到现银。

巡盐御史的钱，则是现银。一部分巡抚留用，然后分成两半，一半上缴京师，天子、国库都分些，另一半则是给南京。

巡盐御史掌握着“正常盐引”和“非正常盐引”的比例大小，故而能控制运司的事务。运司又在历次改革之中被削权，则成了一个不轻不重被边缘化的衙门，还偏偏要和巡盐御史分成部门，以示管与被管，巡与被巡。

杜修明却有一丝不解:“本官到任巡盐御史，运司的人，可找过我？”

黄升也察觉不对劲，道:“杜大人说起才奇怪，运司最是会逢迎，就算是顾及许中丞的面子，他们也该四处疯找，来送礼的啊。”

杜修明和黄升对视一眼，瞬间便猜到了一种可能，杜修明说了出来:“这群家伙，是想在我去之前捞一笔，还是想趁我不在，将屁股擦干净？”

“杜大人，这似乎没什么区别。谁叫杜大人年轻，这群顽吏，必想要欺上。”

“欺上？呵呵，他们不晓得，我是刀山火海里闯出来的。”杜修明面色一冷，心里在道，要整顿盐务，得从运司开始。

若是杜修明不用筹建水师，倒也无需非大力气整顿盐务，可他想筹建一支远洋万里，开辟新大陆的水师，靠朝廷的钱肯定不够。

于是，就得先弄清楚，往年向朝廷缴纳的盐税多少，这个定数不能少。然后再从盐农、盐工、盐场主、盐商、引商、盐官这六部分之中巧取豪夺，方能筹集重金。当然了，杜修明称之为整顿盐务。

运司毕竟是官场，要想对付他们，还得考虑官场上的阴影。若在京师，杜修明可肆无忌惮一些，有什么谣言，直接去和天子、首辅解释就是了。但在江浙不行，这里传话到京师，好事变坏事，坏事就成了造反了。

盐农、盐工、盐场主、盐商、引商、盐官，六个部门之中，运司就是盐官，与盐官离得最近的，就是引商。

像唐家，很难从运司拿到盐引，都是从引商处贩得。引商一般是运司的亲信，五石米的盐引，他们便出手十石，五石交朝廷，自己落五石，可谓大发其财。盐商付出了更多的成本，而朝廷却拿不到这么多利润。这部分朝廷拿不到的，就是杜修明看中的。

可这之中，还有麻烦。运司亲信有引商，巡盐御史同样也有，杜修明没来之前，也有许多盐引是从巡抚许庭光手下的人流出去的。

打个比方，运司的盐引定了价的，五石米换一小引，流到市场便是十石，换取了盐之后，价值二十石，从大盐商到小盐商，还有十石的利润可层层转让。

可同时，也有许多人向朝廷奏讨“盐引”，这些人身份自然显贵等，他们取盐引不是拿去贩盐，只是为了换取现银罢了。

刚好，巡抚也要现银用，这就可以同样十石米甚至十五石卖出，直接跳过大盐商，放到底层市场，如此就能获巨利。

若是要动引商，还是的把许庭光这一部分剥离出来，杜修明当了巡盐御史，也势必要将这些盐引我在自己手中。

这时，杜修明忽然明白了今日之饭局，饭局上，许庭光应是要和他说这件事了。

商界的事情，还是要去问唐家兄妹。杜修明和黄升聊了几句，便告辞而去，自他走后，黄升将师爷请了出来，细细讨教对杜修明的观察。

这位师爷，跟随黄升多年了，眼光独到，可这一次却有些力不从心:“东翁，我怎么觉得这位杜大人多少有些夸夸其谈？到底是真人不露相，还是本就如此，老朽也看不清。或许杜大人，善办事不善言谈？”

黄升也轻叹一声:“若不是老师特意来信，说跟着他前途无忧，我还真不会相信他有本事。”

师爷笑了起来:“阳明先生可是几百年来，文武双全之人，他是神目如炬，我是老眼昏花，东翁还是听阳明先生吧。”

两人喝了壶里的剩茶，便也没什么话要说了。

杜修明将官服换掉，回到了唐家，只见余云亦、杨弘、耿义山等人都在，正在讨论做生意的事情，而桌上却摆着杜家酒楼的经典菜肴。

一见杜修明来了，都是一副终于等到你的表情，余云亦开口道:“修明，你来得正好，崔镇兵知道我们已经到了，就让厨子快马加鞭赶来。玉香尝了这些菜，也说要在杭州办杜家酒楼。”

“办酒楼？恐怕办不了。”杜修明坐在余云亦旁边，说出了今日大堂上许庭光的决定:“过几天，我们还得搬去湖州，那里新立太湖署由我管。”

“啊？”

“别惊讶，先跟我说说，江浙的引商，哪几家最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