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城里，安稳了几日。杜修明查账的风波，渐渐地平息了下去。盐农、盐工也不闹了，海边那些个水师，全都涌到了俞谏面前，想办法拍马屁去了。

运盐司这边，杜修明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交给杜预成去将账填平。而杜修明用人不疑的底气，则是来源于余云亦，早就带着人将杜预成的家人拿下，“保护”了起来。

至于杜修明，则在筹划盐粮直销署的事情。盐粮可以直接交换，那别的丝绸、布匹、茶叶、陶器、海货、牲口，不就都能直接交换了么。这盐粮直销署，大概可去掉盐粮二字。

凡事都是有利必有弊，直销虽好，却有麻烦。从窝引开始，小小一个盐，便能保证朝廷边防便不缺粮食、马匹，再到征收盐税，盐从盐场出来经过多少人的手里，这盐每走一步，便能养活一人。

现在粮食和盐直接兑换了，中间少了太多步，盐农、盐工和粮商虽然保证了，其他人就饿死了。

杜修明平日在朝廷上发号施令，在京城里搅动风云，可没想这么多。在地方执政，掌管的事情射击一省百姓的民生大事，岂能不慎？故而凡事都要有个度，一分一寸，都是百姓疾苦。

盐粮直销的事情，杜修明抓着大方向。先找出江浙每年要从外省调拨的粮食数额，接着确立每年直销盐粮的额度。这额度，大约是调粮之数的三成。握紧这三成，足以影响市场。

盐税虽不变，可抗倭银肩膀。一时间，直销署里门庭若市。在杜修明的严查之下，直销署中的吏员，不敢贪墨半点。

一传十、十传百，到杜修明这里兑换盐引的人，便越来越多了。

细末之事，全由运盐司析出来的三十多人在办了。这三十人，戴罪立功心切，办事倒也老实，让杜修明当了好一阵子甩手掌柜。

过了约定的时间，杜预成捧着运盐司的账簿而来，运盐司上上下下的账已是清完了，账上节余出来十多万两银子。虽然不多，但聊胜于无。

杜预成既有诚心，又有本事，杜修明自然要拉拢。拉帮结派嘛，不仅要拉拢黄升那种、许庭光那种，就是杜预成这种，也得改造一下。

“预成啊，这账上的银子，本官特批你二万两，拿去赏人。至于剩下的，则封存在账上。今年改革盐政，估计会动荡一阵子，收上来的盐税若是比往年少，就拿来替补。若是不比往年少，那就全给你赏人。”

赏人二字，并非是字面意思。赏给别人，自然不会有痕迹，那赏人二字的意思其实就是，自由支配。

换句话说，这是给杜预成发绩效奖。杜预成为了抹平账面，可是出了大血的，现在看到能回一丢丢血，自然是高兴了。

杜预成笑了，但却摆手，意在拒绝杜修明的提议，反从袖中奉上两张银票:“杜钦差，下官知道你是清官。可筹建太湖司，下面那么多事情要办，下官这里有替钦差大人分忧的意思，还请钦差大人笑纳。至于运盐司账上的钱，就都存做备用便可。”

杜修明一皱眉头，杜预成又赶紧解释道:“杜钦差，这可不是什么脏钱。运盐司，每年从手里过的盐，不知多少，特别是盐仓里，就是外面的泥巴，拿回去也能煮出盐来。运盐司靠这个做点生意，也赚了些。”

杜修明将这银票退了回去:“钱，本官不要。既然不是脏钱，你可以拿去赏人，本官也不会问什么。你说的这生意，倒是可以和本官说说。”

杜预成将银票放在桌上，既不往前递了又不收回去:“大人，晒盐、烧盐的地方，总有卤水排出，容易使周边的田地盐碱。于是运盐司修建横沟阻拦。”

“而横沟里卤水多了之后，就能收盐了。只是这盐不好，又粗又涩，只能拿来包上布，卖给药店。拿来敷背，效果奇好。为此，江浙运盐司的粗盐，还成了名品。就这点小钱，每年都有些。”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能治盐碱。”杜修明略感失望，他心里还装着那十万人马上就要迁居此地的事情，若是有办法改良盐碱地，那就好了，他接着又道:“运盐司的账平了，就不能再亏空。”

“是，但最难的事，却是那些吏员。这次将钱交上来了，他们以为便万事大吉了，接下来还不知要如何祸害百姓。再加上这回交上来的钱，下官也有所耳闻，都是巧取豪夺百姓的。”杜预成说完叹了口气。

“管理吏员确实头疼，本官以往都是自己手把手带出来一些人。可江浙这么大，七十多个省，又如何带得过来？”杜修明皱着眉头道:“眼下，还当改革运盐司各署。你细细道来，原来运盐司有些什么官？”

“也好，下官这就和杜大人说一说。运盐司，官少而吏多，这是最大的麻烦。杜大人那天看到的，知事以上的官，便只有不到五十人，却要管江浙这么大的地方。”

杜预成娓娓道来，将运盐司的架构说清楚。在杜修明看来，管事之要还在管人，管人就得看架构，正所谓纲举目张是也。

待他说罢，杜修明也没想出办法来。杜预成到最后，摇头都:“譬如这批验所吧，官卑职小，但个顶个都是肥缺。盐商取盐，要他们验盐引之真伪，自然要孝敬了，否则盐引拿到外省，没有批验所的章，都是会被扣下的。”

杜修明皱起眉头道:“什么？盐商去边关送粮，上了盐税，又要打通关系在引商手里买盐引，可谓过五关斩六将。到了盐场，居然还要受制于这么一个小吏？”

“可不是嘛……”

“哼，我看盐政一大弊政，就是同样一件事，翻来覆去的做。譬如巡盐，原本有运盐司，后来又要盐法道，再后来又有巡盐御史，这盐税还是一日日少了，根本没有什么效果。”

杜修明语气突然变硬了:“杜大人，你发令下去，江浙各地所有批验所大使到湖州，限本月末全部到齐，敢不来的，不问原由，一律清退。还有，回去之后，守好底下的人，别让他们以为交了钱就万事大吉，又生出鱼肉百姓的事端。谁要是敢鱼肉百姓，杜某必要杀鸡儆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