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却楚稷意说给她听的几道菜外, 还有数道小炒小菜，琳琅满目地放了桌子。顾鸾尝了尝，别的都罢了, 那道羊肉烩面她是真的喜欢。

于是这日晚就吃了不少, 二日与楚稷出去闲逛又在街面上吃了两回。到了日醒张嘴, 嘴角灼热的疼痛直让她眼前黑, 不用照镜子也知是上火起了泡。

按御前的规矩, 宫人病不能当差。上火倒算不得什么病, 但脸上起了泡有碍观瞻便也不好在圣驾前待。顾鸾只得告了假, 在房间里安然待, 天顿地喝绿豆汤去火。

如此又过日, 她在傍晚时出去透了透, 却好巧不巧地碰上前觐见的扎尔齐。条石子路上狭路相逢, 顾鸾想躲都没地方躲，只好硬头皮见礼。

扎尔齐定睛看她的嘴角就扑哧笑了声，笑得顾鸾脸窘迫。

笑过之后, 扎尔齐却回去给她取了盒『药』膏, 告诉她：“莫格天干物燥, 也容易上火, 这个好用的, 你试试看。”

顾鸾道了谢，就等他离开, 他却立在门前不动, 双明眸眨不眨地望她：“试试看啊。”

“……”顾鸾哑然，不好说什么，只得转去妆台前，用手指沾了点涂在嘴角。这涂, 是否能去火虽不能那么快觉出，却能感觉到这『药』膏里放了足量的薄荷，清凉不刺，起码是个止疼好物。

顾鸾不禁『露』出笑容，回到房门口去，朝他颔了颔首：“用很舒服，多谢殿。”

扎尔齐负手，垂眸微笑：“我适才发笑，是因想到能给姑娘送这东西。实姑娘美若天仙，这点火泡无伤姑娘美貌。”

顾鸾怔，抬眸看他。便见他双颊微微红，颇有几分局促，接就朝她抱拳：“先告辞了。”

扎尔齐转身离开，顾鸾在门口怔忪良久。

他说出这样的话，个中意味分明。

这于她而言实在算不上好事。

再过日，楚稷因见不到她去御前，便也寻了过。他并未事先宫人传话，午后得闲时自己寻了过。

彼时顾鸾正与方鸾歌起用膳，听闻房门被叩响，方鸾歌就去开门。

顾鸾边避嘴边的火泡小心翼翼地吃了口菜边意识地看过去，忽见方鸾歌开了门便拜去，心中咯噔声，右手即刻撂了筷子，左手把将嘴巴掩住。

楚稷进屋看过，她起身屈了屈膝，手还掩嘴，他见状拧眉：“怎么了？”

顾鸾目光闪烁，讪讪地避他的视线。方鸾歌随在他身侧，小心地禀话：“姐姐上火了，嘴角起了个泡。”

“上火了？”楚稷眉头挑了，遂又踱近两步，“朕看看。”

顾鸾抬眸，杏目圆睁。

这有什么好看的！

楚稷抬手攥在她的手腕上：“朕看看。”

她死死捂嘴巴不肯松。

他啧声：“看看又不掉块肉！”

顾鸾用力摇头：“丑得很，没什么看的。”

他不松手。很快，她捂在嘴上的手就被他攥手腕拽开了。

她瞬间低头，若不是手腕还被他抓，她都想钻到床底去。

楚稷低头认真看了两息，恳切道：“好大块啊。”

顾鸾：“……”

“怎么不回朕，让朕给你传太医？”

“……点小『毛』病罢了。”顾鸾任由他抓左手，换右手掩住嘴，“养几日就好了。”

不行。

楚稷心自言自语。

她不在御前，他不适应。

楚稷偏了偏头：“去请太医。”

方鸾歌福，就匆匆去了。

楚稷又看看顾鸾，就松开了她的手腕。屋里只剩了他们两个人，顾鸾僵了会儿，木然道：“奴婢去沏茶。”

“不必忙了。”他边说边径自踱向茶榻，“朕不渴，坐会儿。”

他纵是这样说，她也不能真晾他不管，沏完茶端回时才蓦地意识到这就没法再遮嘴了。瓷盏放在托盘里，只手无如何也拿不住。她只得两只手端过去，越往他跟前走，头低得越厉害。

他侧支榻桌，凝视她，懒洋洋地笑问：“你们孩子都这么在意脸吗？”

顾鸾瓮声瓮：“自然，哪能不在意呢。”

说话间已至他身前，他伸手直接将茶盏从托盘中拿起：“你的长处又不是脸。”

顾鸾滞。

她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子。这张脸，自幼就出挑。

听到这样的话几是头次，偏还是从他嘴里说出。

她时心混『乱』，开口间薄唇都在颤：“皇上是说……皇上是说奴婢长得丑？”

他哂：“你若是丑，宫里也没几个好看的了。”

说罢顿，又道：“你端庄大方啊，也聪明、胆大心细，哪个不比脸重要？”

顾鸾心中释然，没了再做遮掩的心思。坐到榻桌另侧，脸却红：“哪有那么好……皇上净会哄人开心。”

楚稷薄唇微抿：“那你开心吗？”

“我……”她看他，突然不知该怎么回话。

她想说：我当然开心啊。

她私心里觉得，这辈子就是遇到天大的事，只要他哄她，她就都会开心的。

她还想问：你为什么肯哄我。

他待她是极好的，而且越越好。除夕时那枚银坠子曾让她那样怦然心动，到了辰之时他又让她加惊喜。

她不相信这心思别无意味。让她进后宫的事，他又偏偏只字不提。

这有什么难的？

她已在宫里待了辈子，清楚这样的事于帝王而言简直再简单不过。他只消道旨意，余的事自有礼部与六尚局去办妥，不费他什么工夫。

诚然，她也享受此时与他的相处，与他在起的每刻她都是快乐的。这探不明他心思的日子过了这样久，她到底也会不安，也会彷徨，时觉得是不是自己不够好，时又觉得他是不是根本没有那样的意思，切都只是她多心？

时间心思纷杂，顾鸾沉默不言，楚稷打量她的，『色』黯淡去。

他想她的心意，她应多少知道，她却不曾表『露』什么，还去龙王庙求了姻缘。

她那么聪明，惯知如何将事料理得体面，那或许就是她的种婉拒吧。他总归不甘心，他想她心中所求的“如意郎君”现影子都还没有个，凭什么他就没机会了？

“太医了。”方鸾歌的声音从屋外传进，打破了这沉闷的安静。二人并看过去，方鸾歌识趣地退到旁。太医虽知顾鸾身份，但见她与皇帝同坐也不禁微滞，继而见礼：“皇上万安。”

楚稷摒开心事，含笑：“太医快给她看看，免得她总躲人。”

顾鸾忍不住地暗瞪，又迅速收回目光，挽了挽衣袖，将手腕搁在榻桌上，由太医把脉。

医者“望闻问切”，把脉之余多要问问日常起居，顾鸾说了。说起那连顿的羊肉烩面，便闻楚稷扑哧声。她禁不住地再度侧首暗瞪，他定闲地回看过：“凶什么凶，那日在外头，朕没告诉你这么吃要上火？”

“……”

他确是说过。

顾鸾虚得没底再瞪。

太医又问：“那姑娘这几日用过什么去火的『药』？”

“平日只是喝绿豆汤。”顾鸾道，“不放糖，当水喝。”

顿了顿，又言：“还有便是莫格王子送了盒『药』膏。”她这般说，方鸾歌立刻去将那『药』膏取了，奉给太医看。

楚稷微变。

顾鸾心绪千回百转，并不看他，自顾自续道：“好似是有用的，至少镇疼。”

太医打开那枚小圆盒的盖子，细作分辨，点了点头：“『药』是好『药』，姑娘继续用。官在为姑娘开剂『药』，姑娘每日服上两次，两天就能见效。”

“多谢太医。”顾鸾颔首莞尔，方鸾歌又上了前，领太医去厢房写方子。

楚稷略作踌躇，终是开口：“扎尔齐过？”

“嗯。”顾鸾低头，放适才挽起的衣袖。

他又说：“还给你送了『药』？”

她又嗯了声。

她听得出他的口吻有急了。好似是在意她，她就想听去。

这声“嗯”之后，他却安静了会儿，直至她忍不住地想要看他，才又闻得声轻笑：“你是朕御前的人，你身体不适，他倒比朕先知道？”

顾鸾心弦紧。

她心里是有，懊恼于『摸』不清他所想，便想用扎尔齐激激。他这话说出，个中疑心令人畏，她也不能自私到搭上他与扎尔齐的君臣关系。

顾鸾便忙道：“是偶然在外头遇上了，嘴上起泡，殿看就知是上火，不是殿去御前打探的。”

“朕没疑他打探！朕是觉得你……”楚稷脱口而出。

后半句“觉得你该先同朕说”还没讲出忽又意识到别的事，转而恼意甚：“你还帮他辩解上了？！”

顾鸾羽睫低覆，眼底颤。

这算吃醋了么？

如果是，那就是另回事了。

她活过世，纵不成身陷爱，也总归见过不少，知道简单的“喜欢”是不至于吃醋的。

到了会吃醋的份上，便是想占有。

那若是这样，他或许已经很喜欢她了？不让她进后宫，或是有别的缘故？

顾鸾思索，自顾自笑了，继而起身走到他面前。

楚稷还运，眼皮也不抬：“怎么了？”

便闻得甜甜笑音：“皇上啦？”

他怔，想否认。她却就地坐，笑脸撞进他低垂的视线：“别，奴婢是怕平白起了误会，伤及两国和。若不然，奴婢跟他又不熟，帮他辩解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