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鸿哲忐忑不已，来到会客厅时，额头已经渗出了好些冷汗。

厅中，吉佐正坐在椅子上，目色无波地喝茶。

见视线一暗，他悠悠放下茶盏站起了身，态度有礼地弯了下腰:“云刺史。”

云鸿哲也拱手回以一礼:“下官见过左侍大人。”

吉佐忙摆手:“不敢当，云刺史不必多礼。”

云鸿哲见这人态度平和，不像是问罪的样子，这才略微松了口气，指着那边的客椅道:“左侍大人坐。”

吉佐坐下后倒是笑了:“在下不过只是陛下身边的内侍，也算不得官，云刺史直呼我名号便可，实在不必以大人相称。”

云鸿哲摸了把汗，也意识到自己是过分心虚紧张了，忙赔了一个笑。

半晌，才开口问道:“陛下遣你前来，是有何要事？”

吉佐端起茶盏的时候，目光往门口扫了一眼。

云鸿哲见此细节，立马会意过来，让侍茶的丫鬟们都退了下去。

小蒋也连忙走上去关上了厅门。

吉佐见没了外人，也不遮掩什么，开门见山道:“在下此来，是为云小姐的婚事……”

云鸿哲听到这句话时，心中亦舒缓了几分。

还好只是棠儿的婚事，而不是陛下派人来探口风，究其行刺夜王一事……

但是棠儿的婚事，这么快就要定日子了吗？还是说，有什么别的需要特别交代？

云鸿哲不明所以，闻言只是安静又恭谨地聆听着。

吉佐微叹了口气:“陛下赐婚，按道理讲，婚期是没有这么快的，但此事夜王殿下强行介入，这婚期就定在了这月的二十六……”

云鸿哲闻此言，双目瞪大，顿时失声:“这么快？”

吉佐颔首:“是，因着夜王殿下事先有交代，如今司仪殿那边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

“这虞州距离京虽不远，但走近路，也有几日的车程，所以接下来几日，云刺史就该准备让云小姐出发了。”

云鸿哲全然不曾料到那夜王殿下会介入此事，更不曾料到陛下的亲旨赐婚会如此仓促。

区区几日他能准备什么？寻常官家女儿出嫁，光采办嫁妆少说都得花上一整月……

闻此言，云鸿哲愈发笃定，那夜王并非是诚心娶人。

他只是将人弄到手，至于用什么样的手段，他是不在意的。

不过想到这里，他又疑惑了……

若真只是单单想将人弄到手，直接给他定罪抄了云府，岂不是更轻易些？

为什么距离驿站那日的事情都好些时日了，夜王殿下那边却一点动静都没有呢？

而且看这吉佐的态度，陛下对此事，像是根本不知情。

想着，云鸿哲蹙了蹙眉头，捏着杯盏试探道:“陛下派吉佐大人来此，便只为这一事？”

若只是传个话，派两个寻常宫人过来就可以了，大可不必让近侍亲自前来。

不料吉佐却是点头:“正是。”

“陛下体恤云刺史忠厚，为表诚意，这便令在下亲临云府，已示慰问。”

云鸿哲疑惑地望着他。

同时，心里的一块石头是落了地，陛下果然对那夜之事并不知情。

这就奇了……

那睚眦必报的夜王，回去之后竟并未将此事知会于陛下，反而按礼节如常娶他的女儿。

对那夜行刺一事，像是全然未曾发生过一样……

这究竟是为什么？

是真对棠儿动了一星半点的恻隐之心，于心不忍……

还是杀人诛心，想将她娶回去，再慢慢的折磨啊？

若是前者，这婚期何故如此仓促？

他几乎是前脚才抵达虞州，后脚就定了日子……

若说是后者，驿站那晚夜王殿下对棠儿的一点点不同，也不大说得通。

不过顷刻间的功夫，云鸿哲的心里就来来回回绕了好几圈，实在忐忑不安得很。

半晌，才起身拱手鞠躬谢道:“还请吉佐大人替我谢过陛下。”

见云刺史又多礼，吉佐也起了身，走上前来扶他:“云刺史实在不必多礼。”

但是这话说完，他并未松手，反而扶着云鸿哲的那只手又加重了一些力道。

云鸿哲不解地看向他。

吉佐低着头，悄声道:“没几日功夫了，云刺史可想好作何打算了么？”

云鸿哲闻此言，顿时一惊，惊诧之余，眼神也露出些喜色来。

陛下那日所言，他是记得的，回来的这一路上以及回府之后，他每日都在揣度……

究竟要如何在不违抗圣旨的情况之下，让棠儿躲过这场婚事。

这个允许一次的“欺君”又能欺到何种程度……

明言拒绝这场婚事行不通，圣旨已下，再将棠儿嫁作他人亦不可行。

这些时日他不论怎么思考，这话其实都是无解之言。

倒像是陛下因为谁也不愿开罪，所以两相权衡之下，这才将那样一个棘手的难题扔给他……

纵然知道陛下也是无奈，他的敌人不是陛下，而是那夜王。

可他不过区区一介州刺史，若不得陛下明里庇佑，不论如何，都是无法与夜王相抗衡的……

他本想着，时候未到，还可以再容他思考些时日，可眼下却是婚期逼近，全然由不得他慢慢思忖。

好在陛下遣了吉佐前来，亲自递这个话。

不然他还真不知道该当如何……

这时，云鸿哲对于这事为什么是吉佐来递消息，而不是什么其他的宫人，心里算是有了底。

原来陛下那日的含糊之词，并非是想难倒他，而是真心助他。

思及此，他感激涕零，连忙压低声音道:

“臣谢过陛下，只是恕臣愚钝，若不能违抗那道圣旨，臣一时间实在是……想不出什么好的法子能保小女平安无恙。”

吉佐似乎也是料到了这一点，这便忽的伸手，将一个小纸卷不留痕迹地塞到他的手心。

云鸿哲见状，也连忙握紧了那只手，将之隐于袖中。

吉佐这时才放大了声音道:“云刺史，陛下亲旨赐的婚事耽搁不得，你且好好筹备吧。”

云鸿哲盯着吉佐那包含深意的眼眸，满怀感激，差点就要跪地谢恩。

好在吉佐及时给他个眼神，示意他莫跪，他这才敛了神情，微蹙着眉道:

“多谢吉佐大人提点，此事下官断然不敢懈怠分毫。”

陛下是真的温柔又善良的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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