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0046-一朝嗔怒误终身

保仓晚年多病，七十岁时已是油尽灯枯，却终生未忘被柳家残害得家破人亡之仇，为此不惜送家中子嗣入山学法，只为有朝一日能手刃美人蛇报仇雪恨。

然而一天夜里，一名老者却突然造访马家，老者满身脓疮、断去双臂，一双眼更已完全失明，被烂肉糊得只剩两只溃烂的眼窝，惨状实在令人心生怜悯。

家丁们见那老者其貌不扬，就将老者拒之门外不准进入，哪知老者却坐在马府门前悠然唱道：“数十年间是是非，兄妹离乡贱命微，蛇口余生得权贵，千金换来一朝威；滚滚阴尘指前道，石狮身下有处归，祖荫得福累家业，贵泽三代喜还悲……”

马府是深宅大院，连贩夫走卒的叫卖声都穿不过前三层院子，然而这老者有气无力的哼唱声却直透深宅，竟传进了正在底院休息的保仓耳中。

保仓闻声惊起，急忙跑出府门一看，那哼唱的老者他却从不认识。

保仓正疑惑来者身份时，却听那老者微微笑道：“保仓，看来你还记得，当年我在庙中许给你那‘一朝富贵，三世荣华’之事……”

听到这话保仓大惊失色，忙惊问道：“您，您是那灰家的老仙长，窦老太公？”

老者点了点头，叹道：“沧海桑田物是人非，你一定想不到，昔年那仙风道骨的老仙长，如今竟会以这副模样出现在你面前吧？”

“这……”

保仓哪敢多言，忙将老者请入正堂叙话。

请老者落了座，又递上茶水之后，保仓这才问道：“老仙长，您乃是灰家一门仙长，怎么现在出落成了这副模样？”

只听老者答道：“这本是一名街边冻死乞丐的肉身，我是借尸还魂而来。”

“借尸还魂？”

保仓一惊，又问：“您贵为仙长，阳魂可行千里万里，何须借尸还魂？难道是灰家仙门之中出了什么变故？”

老者答道：“这些年你招揽奇人异士四处追杀那美人蛇，美人蛇斗不过你，便将这仇恨强加给我灰家，四处迫害我家仙门，更泄出我当年逆天改命之事，致使我惨遭天谴雷劫，已丧去八成道行，如今唯恐雷击，我不敢以阳魂之体现世，不得已也只能借这腐烂尸身在你面前现身，谁能想到，我这一生清修苦练，从不敢僭越一步，却落了这么个结果……”

听到这话，保仓也不禁感慨。

老者又道：“我今夜前来，只为取回当年借你的那枚铜钱，这铜钱乃我灰家传代信物，灰家众仙族以我为尊，我逆天改命大罪难逃，家中子孙也将与我一同受过，如今只有将仙长之位传于下任，灰家众子孙才能免受我的牵连，从此逆天之事，由我一力承担……”

保仓听完点了点头，问道：“老仙长，您若是取回那铜钱，于我马家可否有碍？”

就听老者笑道：“这你放心，你这一朝福荫足以福泽三代，你往下三代子孙必定逢凶化吉多福多寿，我取回铜钱于你家中无碍……”

见老者笑，保仓也笑了，忽然又问：“那您若取不回铜钱呢？”

“保仓，你这是何意？”

老者一惊，忙道：“当年我就曾说过，这逆天改命之法极为冒险，若有不测会牵连我灰家满门，所以你再见我时必须将铜钱归还，你我有约在先，难道你……”

保仓依旧含笑，问道：“老仙长，我听闻灰家仙有占前卜后之神通，当年您赐我这‘一朝富贵，三世荣华’时，可曾算出我妹妹沁兰会被柳家害得死无全尸？”

“这……”

老者一阵沉默，最终点点头道：“保仓，这是沁兰的命。”

“那你为何不为她改命？”

保仓面显激动，狠狠问道：“若知道来此会送掉我妹妹的性命，别说三世荣华，三十、三百世我也不要，她已是我唯一的至亲！如今沁兰非但没享受到这荣华富贵，你明明说过柳家不会再害我兄妹二人，你也没有做到，这算不算是老仙家您违约在前？”

“保仓，我从未违约，你仔细回想，当年我说的是‘还你一朝富贵三世荣华’，是你，不是你们，我更从未说过什么柳家不会害你兄妹，只说过那美人蛇不会再害你兄妹，你妹妹死于黑蟒之口，我何来违约？”

话说到这儿，老者一声叹息，又道：“何况，灰家仙门虽有占前卜后的本事，但也并不能洞察世间的前因后果，否则的话，当年我怎会见满门子孙葬身蛇腹而不管？又怎会如今受你欺凌，落到个自取其辱的地步？但有一点，我该是算准了……”

“哪一点？”保仓问道。

老者苦苦一笑：“这些年你为了向美人蛇寻仇，研习天下玄门异术，怕是深知我已油尽灯枯不再是你的对手，今天你绝不会留我性命……”

保仓听罢一阵狂笑，老者却悲鸣渐起，哭得撕心裂肺。

……

一番百年前的前尘旧事，至今经由我爸的嘴里说出，听得我心惊胆战。

童小珈坐在一旁，也不禁低下了头。

我问：“爸，咱家的老祖宗，真就这么把那位老仙家给杀了？”

我爸点了点头。

我瞬间红了眼圈，激动地道：“咱家办的这是人事儿吗？当初要不是那位老仙长，咱家恐怕早就灭了满门！也不会有你，更不会有我！”

就听我爸答道：“一切都因个冲动而起，最终也因个冲动而灭，这是咱家几代人一贯的劣根性，所以我为什么要把你的眼封了十四年？就是要让你清心寡欲多磨练心性，绝不可冲动而为，被愤怒和冲动控制了行为！”

我点了点头，又问：“爸，那然后呢？然后怎么样了？”

我爸又道：“纸永远包不住火，马保仓诛杀灰家老仙之事最终还是泄了出去，当时灰家仙门中有三十六位得道老仙儿，都是当世的大修行，为向马家寻仇，三十六仙自愿献身于蛇口，从此美人蛇道行大增，灰家仙班也自那之后再无领头之人，众仙族分裂势力大减，沦为了狐黄白柳灰五大仙家中的最末位……你想，如今世上有这么多出马堂口，大多供的是狐黄白柳四仙，供灰仙的又有几家？不是没人供奉，是灰家已没有多少道行高深的大仙家了……”

这时童小珈在旁冷哼道：“正是因为你家祖先当年背信弃义，害死了那位灰家老仙长，才导致当年五凤头子惨遭一场浩劫，道行大增的美人蛇前来报复，害死了上百位无辜百姓，根据我们童家祖上的记载，当时多亏童马两家破天荒的统一了阵线，才最终打退了美人蛇，不过庆幸的是，马保仓也战死在了那场浩劫之中……”

“童家？”

我不禁发问：“又关童家什么事？”

童小珈答道：“你们家老祖宗刨了我们童家的祖坟，还抢了我们童家‘五凤头子首富’的位置，这事儿能忍？后来两家人一直纷争不断，见你们马家人四处招揽玄门中人，学习玄门术法，我们童家自然也不甘落后，于是家里人全都拜入了茅山门下，为得就是跟你们马家较劲，没想到一干就干了好几代人，要不是因为你们家，老娘现在可能是个富婆，可能是个大老板，结果现在老娘是个牛鼻子老道！”

童小珈气呼呼说完，我爸笑道：“小珈说的没错，这一点确实是咱马家亏欠童家的，但也正因为有童家跟咱亦敌亦友，互相较劲，才得以压制美人蛇，除此外还有一点，就是当年灰家仙门赐给咱马家的三代福荫……”

“那枚铜钱？”我问。

我爸点了点头。

而他说话时，童小珈又把惯用的那捆红绳取了出来，夹起红绳顶端拴着的那枚铜钱，递到了我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