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守望者」

第一卷 书生与剑 第五十章 触底反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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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经很深了。

似乎是源自血脉深处早出晚归的天性,即使是已经不怎么需要睡眠,也能在黑夜视物的修士们,在夜里似乎都不会随意出门。

耿寒现在才练气期,还是需要睡眠的,然而今天他怎么也睡不着。

在床上翻身打滚过了好一阵子,他忍不住了,反身下床。

男孩走到镜子前,对着镜子,仔细查看自己的身体。

白天所受的伤,现在都被治愈了,无论怎么找都看不出任何疤痕。

明明白天的时候,还是让自己痛的要死、触目惊心的伤口呢,只能说不愧是“仙”啊!

直到现在,他还是不觉得自己也是仙人。

尽管现在他的生活,主要活动是打座修行、吃的都是珍馐美味、交往的是各种神异人物——但是他还是不觉得自己就是仙人。

是啊,有些东西几乎是刻入骨子里的。

无论是出生低微的自卑,还是用尽全力去珍惜每一样美好的泥腿子心理。

这些都是自己上山这么多年还没有改变的。

他看着镜子里面容姣好宛若女子的自己,无奈地叹了口气。

感觉有些心烦意乱了,他看了看窗外,今晚夜色很好,想了想,出去走走吧。

他穿好衣服,打开门走了出去。

灵韵峰本来是很多弟子住一起的,但是他一个男的,自然是不可能和师姐们住在一起了,所以也不用担心打扰其他人。

灵韵峰的风景,这些年他早就看遍了。

到底是乡下来的泥腿子,以往从来没有见过什么美丽的景色。

刚来灵韵峰的时候,生怕以后不能呆在这里了,早早就把山上逛了个遍。

记得当时还有位师姐一直耐心陪着自己的吧?

到底是哪位师姐呢,其实也不太记得了。

那时候的自己,自卑得根本不敢仔细看这些师姐,知道好久之后,才能将她们认全。

那么刚来的时候带着自己的师姐是谁,又如何能记得呢?

记忆这种东西,一旦开始翻阅,就再也停不下来,他竭尽全力,想要去回忆记忆中早已模糊的那张脸,可是却总觉得那时的记忆就像蒙了层薄纱,叫人看不清楚。

人在烦躁的时候,就喜欢胡思乱想,他干脆也不走了,坐在一块石头上,开始回忆往事。

他到处想,想了很多东西,并没有什么逻辑,只是想让自己稍微分心一点,不再那么烦燥。

然而他还是情不自禁地想起,白天的那场战斗,以及那个男人笑眯眯的脸,和他所使用的那一道纯白的剑芒。

……

落剑宗演武场一旁的老桃树下。

凌秋恒今天不知道第几次偷看一旁仔细练习基本剑桩的秦梓。

秦梓今天不知道多少次察觉到凌秋恒的目光。

他叹了口气,停止了动作,看向旁边一天都没怎么好好修炼的凌秋恒,没好气地说道:

“凌师兄若是想看,大可以钟秀峰看看萧师姐,盯着我干什么?”

“咳——咳咳咳!秦师弟你可别乱说,我和她……”

凌秋恒被秦梓的话吓了一跳,呛了口气,咳了几声,刚准备狡辩,话都说了一半,居然突然停了下了。

“说起来秦师弟,你今天白天到底是什么情况?”

“你这话题转移的也太随意了吧!”

耗假货,秦梓直接好家伙,这货也太虐狗了,居然都不带狡辩的!

“唉——”他又叹了口气,决定不要自己找虐,和凌秋恒好好聊聊白天的事。

不过话又说回来,凌师兄虽然老是喜欢虐狗,但其实心眼还是挺大的。

就像他一开始就知道萧鸢儿和自己关系很好,但却从来没有介意。

今天萧鸢儿跑来找自己,却没有找他,他也不觉得有问题。

只能说这样的好人,还好自己和萧师姐都没有对不起他,不然自己怕不是要愧疚的想要自尽了。

当然,从另一个角度来讲,像萧鸢儿这样的奇女子,凌师兄怕不是一辈子都不用担心什么了——根本没人敢和他抢啊!

“师兄是想问我最后是怎么赢的吧?”

凌秋恒的眼光何其毒辣,就目前而言,他是秦梓三人中最强的一位(秦梓和他差一个境界,开挂也不一定能赢),对于他而言,今天自己和那个叫耿寒的小子,可能真的就像小孩子打架一样吧。

所以他甚至只需要听几个关键点,就能差不多完善当时的情况。

唯一令他有些拿不准的,就是最后秦梓到底是怎么赢的。

根据秦梓再这场战斗中所表现出来的,他实在是推断不出最后的情况。

“师兄想问的是最后是我最后用的剑芒吧?”

秦梓神秘地笑了笑。

“是的,我不记得你以前有学过类似的招式。”

这倒确实,秦梓平时练剑都是在这练的,不夸张地讲,秦梓在的时候凌秋恒都在,秦梓不在的时候,凌秋恒还在练剑。

这样一来,对秦梓的招数最了解的就是他本人了,嗯,简单的来说就是除了基本功就没什么招数了。

当然,一般来说就是有特殊的招数也不能随便在外面练的,除非是宗门教的那种随意。

“而且,我听人说,你最后的那一招……”

他自信斟酌着用词。

“几乎和灵韵峰的一模一样对吧?”

其实是不一样的。

自己的事自己最清楚,当时只是把这套剑法看了个遍,然后根据其思路按照自己的理解和习惯组了一个。

因为原版就是简化版,只是作为完整版的过渡的缘故,秦梓自己编的那个并不比耿寒他们用的差,甚至有可能更强,只是不能直接过渡到后面的版本就是了。

“哦~我懂你的意思了!”

‘啥?你懂了什么?’

“原来如此啊,我以前还以为秦师弟是真的很,嗯,热爱美好事物,原来是这样啊!”

“不是,师兄你等等,你懂了什么?”

“啊?你不是因为想要学习灵韵峰的剑法,所以才经常到在那边偷看灵韵峰的师姐吧!”

秦梓大囧,偏过头,一边吹着口哨,一边脚尖扣地,睁着眼睛说瞎话:

“那是自然的啦~”

不过他尝试转移话题,正色道:

“当然也不仅如此,师兄你会类似那种剑芒的剑法吗?”

凌秋恒想了想,走到一边,拿起他手中的剑。

他右手举剑,下盘站好,摆出穿云刺的基础动作。

然后他一凝神,“嘿!”的一声,长剑之上居然开始发光。

而他在剑光出现的一瞬间,“哈!”地一声刺了出去。

长剑发出了刺耳的破风声,速度之快,令秦梓这样的眼力,居然也看不清楚,只能看到空中一道光线。

秦梓的嘴巴已经合不拢了,光这一招,认识的同龄人中应该没几个能接得下来吧?

凌秋恒收剑站好,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

“这招是我自创的,还没完善,威力是足够了,但是要准备的时间太长了,实战上是没什么用的。”

他想了想,一拍脑袋。

“还有一招,我练得不错。”

他摆好架势,举剑朝天,想了想,又放下,伸出手指在剑尖抹了一下,剑尖上发出一道淡淡的光芒。

这是一道很简单的发光法术。

他转过头,对秦梓笑了笑:“这样你看着更清楚。”

他再一次摆好架势,举剑朝天。

秦梓看到他的浑身肌肉在一瞬间动了起来,浑然一体,充满力量感。

长剑朝前狠狠地劈下。

一般来说,这种劈斩的动作是很大的,然而凌秋恒这一剑,在斩在半程的一瞬间,忽然转变方向,向前刺出。

斩、刺,这样的动作并不难做,真正难的是,如此快的速度以及几乎违背常识的转换。

剑尖的光芒在空中划出一道折线。

他转过头,对秦梓笑道:

“这招叫触底反弹,是一种变化剑路的招式,能够保持剑击威力不减,那位耿师弟思路是有了,但是练的不对。”

秦梓闭眼皱眉,想了想,然后睁开眼,眼睛一亮。

他拿着剑,走到一边,学着凌秋恒摆好架势。

灵域之中,灰雾翻滚,涌进他的体内。

而这一次不同的是,灵域之中的秦梓,也摆出了这样的姿势!

接着,斩、刺,剑光在空中划出一道折现,虽然还不如凌秋恒那般流畅凌厉,但也足够强大。

凌秋恒瞳孔收缩,忍不住露出笑容,鼓掌为他喝彩。

“原来如此,秦师弟,这是你的天赋吧,太惊人了!”

“其实也没你想象的那么强,我只能看出一个大致的思路,不能完全复制。”

“那也很精彩了,这种洞察力和学习能力,日后在战斗中,你完全可以看出对方招数的漏洞,然后用提前准备好的变幻无穷的招数力克对方,先天就处于优势。”

秦梓摇头笑道:

“剑修还是纯粹点好,这种方法我只能用来前期过渡。”

……

当耿寒想到秦梓之后,他就再也沉不住了。

脑中不停地回放着白天发生的一幕幕。

‘那是什么?’

‘根本不合理啊!’

‘他凭什么也会用剑芒啊!’

……

他不停地会想起自己和秦梓的战斗,然后又联想到袁师姐的那一场。

都是自己的错,不仅给灵韵峰丢人,还害了袁师姐。

脑中回放着白天战斗的一幕幕,强大的挫败感,以及骨子里的自卑怯弱终于战胜了他故作的坚强。

在他的脑中,秦梓几乎成了一个嗜血的恶鬼!

恶鬼?

等等!

自己为什么那么讨厌他?

他仔细回想这个问题,没有道理啊。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平时一直被师姐们当成女孩子养,他一直是很内向的,可是为什么今天会这么跳?

他仔细地回忆自己脑海中的秦梓,画面不断回放,他忽然想起了一幅令他印象深刻的画面——

那是秦梓站在桃树底下,脸上带着温暖阳光的笑容,笑眯眯地看着他,嘴巴开合,说出了一个名字——

“关——合——村——”

那是他曾经居住的村庄,那个早就毁在战乱中的村庄。

!!!

刹那间,他心中升起一阵怒火。

然而他很快就按捺了下去。

他蹲在地上,双手捂着脸。

‘为什么?’

他不明白为什么。

为什么他会对那个名字,那个记忆中的村庄感到厌恶。

似乎是即使听到这个名字,就让他感到厌烦。

往日的画面不断重现——

勤劳善良的爹娘、隔壁家温柔美丽的大姐姐、村头刀子嘴豆腐心的刘婶、喜欢调侃他长相的铁叔……

甚至是村长家养的大黄狗、王叔家的大白鹅、村口的老柳树……

然而让他奇怪的是,这些画面,这些人和物,他没有一样讨厌的,或者说明明都很怀念。

那么为什么?

对了,他们都没了!

整个村子都被离国叛军屠戮一空,只有自己活了下来。

原来如此……

耿寒瘫坐在地上,张大嘴巴,却哭不出声,只能无声地哀嚎。

他知道为什么自己这么讨厌秦梓了。

原来一开始就不是什么讨厌他的眼神,原来是他,无情地揭开了他的掩饰。

“关合村”,这样一个名字,自己尝试去遗忘,去无视,以此来掩盖自己痛苦与自卑。

然而那一天,秦梓打破了他的掩饰,让他不得不去正视那血淋淋的伤口。

“爹——娘——”

他倒在地上,哀嚎着,完全没有平时一副高高在上的山上人的样子。

多么可笑啊,一个乡下来的泥腿子,一边享受着山上人的福利,一边还觉得自己出生低微,以此来获得满足感。

这是什么,自我催眠?

他想起自己刚来落剑宗时,似乎并不是这样的。

是了,那时的自己因为悲痛曾彻夜难眠,那又是什么让自己后来尝试去忘记过去呢?

是悲痛,亲人逝去的悲痛让自己尝试去无视那段回忆。

而秦梓的话让他回想起了曾经的痛苦。

对,一定是这样的!

他妈的!

他趴在地上,用力捶地,痛苦的嘶吼。

男孩的心中燃起了一团火焰,一团名为愤怒的火焰。

他曾尝试去逃避,然而秦梓将他带回了现实。

他并不恨他,反而很感谢他。

因为他知道自己不应该再去逃避。

男孩心中的怒火,是对自己无力的愤怒,是对这个狗屎一样的世道,凡人如同鸡犬一般被屠戮,正义得不到伸张,美好的东西被轻易摧毁的愤怒。

亲人朋友在自己面前被屠杀,敬爱的师姐在自己面前被击败……

这些事情让他心中升起了一团执念,一团去保护美好事物的执念。

他像一条狼狈的野犬,从地上挣扎着起身。

在一股冥冥之中的驱动下,他从人迹稀少的小路,走下灵韵峰。

心中那团火几乎吞噬了他的理智,他遵循本能地走,居然来到了演武场旁的老桃树下。

他伸出手,抚摸着上面的树瘤。

倏然,他心念一动,抽出腰间的长剑,摆好架势,举剑朝天。

斩、刺!

剑光在空中画出一道折线,流畅而凌厉!

触底反弹!

……

天坛山上,宗主洞府内。

陆水一拳狠狠打碎面前的石桌,面色阴沉到了极点。

……

钟秀峰上,秦梓练完一个字,放下笔,看着窗外的夜空,叹了口气。

“终究还是活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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