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儿，这次多亏了你，来，喝一杯。”

屋内，轻烟缭绕，犹如氤氲，紫檀桌上燃着可取暖的香薰，飞往流苏垂落的屏风处。

裴天衡拿起酒杯一饮而尽，“舅公，现下事情都处理完了，我想先陪八爷爷回州西村过完除夕，之后我再陪您一起回去。”

“也好，反正舅公也不急这一天两天的，对了…”杨帆从怀里掏出一枚银锭子，放在裴天衡手上，“你给老刘买点好东西回去吧，他一个人无儿无女的，过个年也没个年味，好歹买点补品让他好好养身体。”

裴天衡也并不客套拒绝，收起银锭子，随意道，“听闻被拐走的女子回来了部分，她们要留在左县继续杂耍，舅公可是要帮助她们重建黄威门？”

“不过是尽一些绵薄之力，今后造化还看他们自己。对了，今日那几个姑娘还来请本官给新门派赐名，还让本官给她们写牌匾，你说取什么名字好？”

“舅公学识渊博，怎么反过来问孙侄了？”

“你啊，爱谦虚，当初若是你继续参加科考，举人那也是轻而易举之事，可惜啊，你志不在为官。”杨帆一边笑着，一边用手指指了指裴天衡，露出无奈的神色。

“人各有志，衡儿只想哺育更多学子，再找到一位可以相守一生之人，过平平淡淡的生活。”

他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人的身影，那人笑魇如花，善良勤劳，他总会幻想，有一天，他们会在夏日一起赏门前花开花落，看天上云卷云舒，在冬日会一起看雪飘如絮，闻梅花暗香疏影。

老了，寻一份无人打扰之地，安度余生，白日静看清溪游鱼，夜晚看满天星辰如萤火，樱花树下，落英缤纷，执子之手，誓言永恒。

“衡儿，可想好了新门派叫什么？”

裴天衡总算从美好的幻想中反应过来，却仍微微张嘴，一阵愕然，好似不愿从美好中脱离。

“那就叫天翊吧，有翱翔天际，大展宏图之意。”不过思虑片刻，裴天衡便想出了个好名字。

杨帆摸了摸胡子，连连点头“好，那这字也由你来提吧！”

“既是他们委托于舅公，孙侄怎好逾越？”

“你的书法力透纸背，笔走龙蛇，在家族里面可是出了名的好，舅公可是好久没见识过了，怎么，今日见识一遭的机会也没了？”杨帆和蔼地笑着，却是开始有意无意地揶揄。

裴天衡只好行礼，“那孙侄就献丑了！”说罢，让人准备好笔墨纸砚，自个儿则站立在巨大长桌前，凭空比划了几下。

衣袂飘扬，举止间遒劲有力，掀起阵阵清风，似面前有一看不见的宣纸，而他正在笔力扛鼎地写着字，看来是在找手感！

杨帆欣赏一笑，待一人拿来笔墨纸砚，将宣纸铺在长桌之上，便把一支上好的毫笔递给了裴天衡。

裴天衡执起毫笔，在磨得极细的砚石上一沾，笔走游龙，行云流水地写下了三字：天翊门。

待墨水渐渐干透，裴天衡方才把笔小心放在一边，对杨帆拱手，微微一笑。

“还请舅公指摘。”

杨帆看了一眼宽广宣纸上三个大大的字，欣赏地点头，“好！衡儿果然不负所望。”

说完，杨帆招了招手，让伺候的下人前来，“把这副画收起来，把衡儿带去，让他亲自送给那位叫做宁宁的姑娘！”

裴天衡忙道，“不可，这是她让舅公提的字，我怎好冒名邀功？”

“这副字是本官赐予你写的权利，你所做也便等同本官所做，既是你为本官所做，自然不算冒名邀功，好了，去吧！”听到杨帆用官权来压自己，裴天衡哪里还敢拒绝，只好行礼离开。

杨帆摸着胡子，看着裴天衡离开的背影，欣慰一笑，还带几分得意。

他瞧着宁宁这丫头就很不错，虽不如大户人家小姐，可长得眉清目秀的，又十分机灵，再者，她的年纪也和裴天衡相近，若是两人互相看顺眼了，他不就凑成了一对好亲事了？

这些日子以来，几人一直借宿在黄威门内，对黄威门的条条道道也是轻车熟路了，便是不用人带路，裴天衡也能轻易找到众人所在的住所。

之前他便听闻那些被拐走的女子大都被知府派人寻了回来。

只如今那些姑娘皆无处可去，倒是有位叫玉儿的姑娘倾囊而出，自立门派，将愿意留下的姑娘重新组成新的杂耍团，而那些不愿意留下的姑娘玉儿则给了二两银子，让她们自行出去闯荡。

想到这，裴天衡忽而对这些女子心生几分敬佩，恍惚间倒是想起之前有人给他送来的那封至关重要的密信。也不知那人到底和黄威门是何种关系，是敌是友？

裴天衡微微敛下心绪，不再多想，跟着领头之人踏入房门内，门内之人听到脚步声也转过头来，可一看到来来人，眉头皱得好似眉心映了一只马蹄。

“你怎么来了？”

“这是知府大人让我给你送的字。”旁边之人把卷成一筒的宣纸递了过去。

宁宁磕着瓜子的手停了下来，往衣裳上擦干净了手，仔细接过宣纸，“谢谢，对了，我有要事和你商量，能不能请这位兄弟先出去一下。”

宁宁嘿嘿一笑，抱歉地看向一旁的伺者。

“正好，我也有事和你相商。”裴天衡对那位伺者使了个眼色，待他离开，方才语气冰冷，满满疏远道。

“好了，你先说。”裴天衡自觉坐到一边，双手交叉举在前面。

“那个，我想问一下你知不知道哪里可以免费蹭住的地方？”宁宁傻呵呵地笑着，一脸的单纯无辜。

“谁让你来问我这个问题？”

“狗东…宋辞啊，他那天很凶的问我，“你为什么不去找裴天衡”，还说他院子小，没有给我住的地方。”宁宁一边说着，一边模仿着那日宋辞的冷冰冰的神情，显然至今还很是疑惑。

“有，在州西村。”裴天衡平静道。

宁宁一听，眼睛都冒光了，欣喜若狂地问道，“那我要准备什么吗？”

“你可以暂时跟着我八爷爷回去，不过…”裴天衡故意拉长尾音，露出一副踌躇之色。

宁宁摆摆手，爽快道，“你说吧，只要不是用钱解决的问题我都可以做到！”

“这期间你得帮我好好照顾我八爷爷，他有怔忡症，不可让他食辛辣油腻之物。对了，最好能帮我看看絮儿姑娘，莫要让她在大冬天的着了凉。还有，元宵之前我就会回去，之后你住在哪可不归我管。”裴天衡的语气强硬得似命令一般，惹得宁宁心里一阵不快，就好似她是他雇来的下人。

可又想到至少自个儿可以在这十几天里有个免费住的地方，宁宁还是点头答应，“放心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帮你照顾他们的。”

“如果他们有事，就去找宋辞，他在码头西街三巷最后的那个院子里，我会给他打好招呼。”

宁宁一一记下，裴天衡又掏出一直塞在胸口的那封密信，向宁宁丢了过去，“这是之前有人给在下写的密信，也是在下能找到真相的原因，估计你们会认识此人。不过在下没兴趣知道这背后发生了什么，就交给你们慢慢研究了，告辞。”

说完，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只留给宁宁一个潇洒背影，此时的宁宁好不容易才堪堪接住那封密信，却不急着打开，只翻了个大白眼默默腹诽，这人真奇怪！搞得好像她欠了他几百两银子一样，真不知道月姑娘为什么会在意这样的一个男人？

强忍住骂人的冲动，宁宁打开了那封密信，盯着那七扭八扭的东西左看看右看看，最终还是承认自己不识字的事实放下了密信。

或许，能看得懂这三个字的只有玉儿了！玉儿和阿四两小无猜，青梅竹马，这些年唯独她和阿四学了些字，其他人可都是大字不识一个。

说起阿四，他在进黄威门之前可是大户人家的公子，据说还是一个小侯王，这小侯王呢，需得从小就熟读四书五经，这认字画画什么的更不必说。

不过后来因为他父亲犯事，导致满门抄斩，只剩下他一个不到七岁的孩童活了下来。这张横呢，也算是平生中难得的做了次好人，把阿四收养了，就这么一直养到十八岁，谁知道后来就莫名其妙的失踪了。

她原本以为这阿四失踪也和其他人一样—当成药人，未曾想，这密室之下根本没有阿四的身影。

如今，一切都结束了，他仍然不知所踪，仍留着日日思他念他的玉儿独自在此，她可怜的玉儿啊，每天就在这望眼欲穿的。

果然，男人每一个好东西！

想到这宁宁就有些烦闷，她用力踢了踢凳角，却是脚趾一阵吃痛，只好愤愤然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