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你来杀过我。

这话并不会让郗荣感觉到意外，他是太子，既然沈重君想要皇位，想杀他也是无可厚非的事。但既然他已经知道她是沈重君的人，只怕她说什么他也不会信任她。

沈诚道：“所以你此番来找我，不会是沈重君还没死心，又要派你来再杀我一次吧。”

他说的云淡风轻，不像是觉得要被杀，而只是被人约在这聊天叙旧。

“很遗憾，并不是。”

郗荣尝试着让他先放一放从前的恩怨，道：“大敌当前，杀你的事等这里守住了之后再提吧。”

沈诚笑了两声，道：“也行。”

“若是你不想再添些无畏的伤亡，那就试着相信我，把这里交给我。”郗荣道，“燎原不能亡国，不然杀了你也没什么意义了，不是吗？”

沈诚饶有兴致的看着她，“你有办法？”

郗荣道：“办法自然是有，安临王打的什么算盘，这些东西是如何来的，想必太子殿下也能猜到一二。”

沈诚磨蹭着握在手中的剑柄，似乎在考虑她的话有几分可信。

郗荣道：“只是有些事还得请太子殿下搭把手，请殿下带着那些兵将，让他们把城中的百姓移到离这座城门远一些的地方。”

沈诚语气玩味，似是要跟她开个玩笑，他道：“你信不信就你现在这个态度，我随时都可以给你冠上个以下犯上的罪名，取了你的性命。”

郗荣却笑了，“你们这些人，杀个人还需要找个理由吗？”

“时间不多了，若是太子殿下不想亡国的话，便快些动手吧。”

她说完后头也不回的离了他们所在的这条街，并不想在这个环节上多浪费一点时间，不管沈诚信不信，她该说的已经说完了。

夜色浓重，月光黯淡，她一身青衣孑然的走在这条死寂的街道上，沈诚看着她离去的方向，直至她的身影完全被这片夜色吞没，唇角牵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子时将至，虽然沈诚并没有明面上答应，但他的行动却已说明了一切。

城墙之上空无一人。

地上和墙面还留着干涸了没多久的血迹，热血撒在地上，灼到的却是眼睛。

不管真的假的，郗荣都不想再看到那些无辜的人流血了，一滴都不想。

她、白南、莫珩、唐官和守月在边界的不远处站成一排，子势已经隐去人形回了剑中，涟曦的剑光一改往日的碧青，翻滚的剑气使它镀上了一层亮白，在茫茫的黑夜里宛若一片皎洁带青的月光。

李彦辰和小五规矩的站在城墙上面，从这里望过去，只能远远的看见他们几个极其模糊的身影。

清月，灵宿和凌空也在这上面，却是立场截然不同的三位。

清月身上的伤口已经处理妥当，她垫着脚跃跃欲试的想跑到第一阵队，却始终被第二阵队挡在外面。

清月着急，但怕弄出动静，还试图也鼓动他俩：“难道你俩不想过去帮帮他们出份力吗？”

春日晚上的风多少都有点凉，小五抱着剑吸了吸鼻涕，道：“我们在出啊，我们的任务就是保护好你们，让他们打起来没有后顾之忧。”

清月：“……”

她又退了一步，看着站在远处闭目养神的灵宿，小心翼翼的凑过去问他：“那个，灵宿……姐夫是吧，荣姐姐那边要打起来了，你难道一点都不着急吗？”

灵宿抬了抬眼，对她那句“姐夫”很是受用，耐着性子提点了她一句：“试想一下，你现在冲上去会有什么后果？”

清月想了想，大概会被重新扔回来，虽然不知道会是谁先动的手。

灵宿伸了个懒腰换个姿势倚在那里，却让清月看出了别的什么意味。

“你的意思难道是……”

等会再冲？

一旁凌空开了口，他与他们的状态有本质上的不同，起码他是很享受现在这种置身事外的感觉，“公主，安稳待着吧，他们几个在前面，那点死尸对他们根本造不成多大威胁，等真有点什么别的情况再上去搭把手也不迟。”

清月叹了口气，依然不死心的时不时眺望着前面的情况。

白南早已将那大红的喜服换了下来，他特意穿了一身玄黑，实际上除了守月跟郗荣，他们穿的都是深色的便袍。

白南得意于自己这未雨绸缪的准备，瞅着一旁守月的一身雪白皱了皱眉头。

“我说小月月，你穿成这样等会肯定会显得比我们狼狈一些，时间还来得及，考不考虑让哥哥我给你换个颜色的衣服？”

守月“哼”了一声，拒绝了他的提议。

话落没多久，边界那边逐渐有了动静。

那些人影确实是从边界那处凭空冒出来的，对面像是一个巨大的储备库，源源不断的死尸从那处涌了过来。

几个人也没打算数，反正来多杀多少。

郗荣忽然笑了一声，她站在中间，唐官与白南站在她身侧，纷纷转头看了她一眼。

“这场打完，我大概就要沉冤得雪了。”

她转头对唐官道：“唐官，我没骗你们，那日若是我不插手，凡界大地上恐怕就要被这些东西踏平了。”

唐官错愕了一下，还没来得及有更多的反应，她便已经提剑杀了出去。

他心中有东西翻涌了片刻，随后也跟着低头笑了一声。

“我知道。”你没骗我们。

白南痞气的勾了勾唇角，“看来这趟来的值。”

莫珩也听到了，他对当年的事情印象并不深刻，不太确定她话里的意思，也顾不上多想也跟着他们冲了出去。

死尸的数量远超过他们的想象，但一队人杀的酣畅淋漓，毫不为此所惧。

几个人的实力受这境中的影响都削弱了大半，一道惊雷招出来劈倒一片，也只能劈倒十几个。

那雷是守月招的，劈完他自己都不爽的“啧”了一声，正常水准下他劈焦个成百上千的都不是问题，现如今却只能劈倒这几个。

他连劈数十下，质不够量来凑，倒是一点都不觉得累。

郗荣那边只凭剑气便可放倒一片，再稍微用点力，也不用等他们烧个灰飞烟灭，整个肢体便如粉末一般散成了一盘散沙。

白南他们那边大概也是这样的情况，具体怎么灭也是看心情来，而守月只用劈的，大概率是把白南的话听进去了，不想脏了衣服。

边界很长，死尸都是从南侧这边的边界涌进来的，几个人也原本是从一处出发的，后来逐渐分散了开来。

一时之间，雷光剑气照亮了半片天空，那些坟土做成的身躯发不出像样的声音，也不会痛，只是在倒下或者泯灭成粉的前刻会发出一些类似号角的声响，向远处的人昭示着前方战况的惨烈。

清月看着前方的动静，也不嚷着出去搭把手了——

因为那边根本用不上她。

凌空在一旁笑道：“我就说用不着咱们吧，那几个年轻人这会儿估计打的正痛快，咱们就不过去抢他们碗里的猎物了。”

他说着，目光不自觉移到了正负手立在城墙边上观察那边战况的灵宿身上。他也穿着一身素白，墨黑的长发半散在身后，身上带着不同于他这个年纪的沉着冷静，还有——

强大。

思绪飘散的恍惚间，他忽然将这个背影跟记忆中的某一幕重合了起来，待到回过神来再想去捕捉点什么，却发觉脑子里空空如也，寻不到半点踪迹了。

他愣了愣，而后叹了口气从地上坐了起来，不管是人还是神仙，上了年纪记忆总是会变差。

他走到了灵宿的身侧，远处的雷声光影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他双手伏在这城墙上，也许是带着点虚弱的缘故，这样看上去他的身形多少有些佝偻。

“妖王殿下。”凌空忽然开口，语气带着感叹。

灵宿侧目看了他一眼，又将目光重新放到远处，“前辈不必客气，叫我灵宿便好。”

“灵宿，”凌空笑了一声，“也好，老朽有个问题，不知当问不当问。”

“但问无妨。”

大概灵宿这会儿也确实有些无聊，有人找他聊天多少能解解闷，他答的很痛快，也敬他是个脾气人品都还不错的长辈，所以凌空也没有再客气，他问道：“敢问灵宿殿下今年贵庚了？”

灵宿道：“刚满三万岁不久。”

凌空捋了一把他那短小的胡子，感慨道：“确实年轻啊，想不到你小小年纪便可有如此修为，老朽修道修了几十年，修仙修了几百年，真正做成神仙也才过去七万年，与你这样一比，可当真是惭愧。”

灵宿道：“你我各有志向，许多东西也并不是只以修为来衡量的，何况我生来便与常人不同，修炼全凭天赋，算不得是什么值得称赞的地方。”

凌空问道：“殿下是何处与别人不同？”

灵宿道：“也没什么，只是修炼起来要比旁人快上许多。”

“原来如此，”凌空点了点头道，“你与碧落星君确实是十分登对，她虽比你差一些，但从小勤奋刻苦，不然那些年她也顶不住那么多的风浪。”

灵宿顿了顿，随后嗯了一声，“阿荣这些年过的确实很辛苦。”

凌空道：“好在妖界平和，天下暂时也没有太大的事端，就算是有，你与她站在一起也能帮她分担不少压力。”

听到这里，灵宿有些苦恼，道：“恐怕这事之后还得再仔细商议商议。”

凌空自然知道他说的这话是何意，哈哈笑了两声，道：“我们那些老神仙都是看着她长大的，这孩子从小就喜欢冲在前面，她把你放在身后是真的在乎你想保护你，哪怕你现在是这天地间令人闻风丧胆的妖王，在她眼里也不过只是一个她想保护的人。”

灵宿唇角牵起了一抹笑意，“嗯，我知道。”

他自然知道郗荣是心疼他，她喜欢冲在前面的时候，那就让她在前面，哪天想偷个懒往后躲一躲，那便往后躲一躲，在他可控的范围内，只要她平安，一切随她高兴就好。

他侧了侧身子，一本正经的与他更正了一下这个“闻风丧胆”的真实性。

“老人家，我在外面低调的很，并没有您说的那么招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