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玄这团小东西别的不明显，眼睛倒是又圆又大，它眨巴了眨巴眼，在她身上蹭了蹭，有点讨好撒娇的意思。

郗荣拍了拍它脑袋上的那搓白毛，看了眼这还未散尽的漫天黄沙，沉思了片刻。

从那些躯体中被打出来的魂魄悉数冒了出来，她站在阵眼上，恶魂便围着她。

郗荣手上的口子深，这会儿还未止住。驱魔族人的血至阳可驱魔，可如今她的身上沾染了魔气，二者相冲，气味也非阴非阳，他们闻来闻去辨别不出气味，一群恶魂晕头转向的，分不清她是敌是友。

可这二十万恶魂，总有那么些个是沉不住气的，他们看不清她底细，又见她手上流着血，便觉得她是个受了伤好欺负的，三五成群，像是得了什么诏令，顷刻间便朝着她冲下来了好几组。

那些恶魂将郗荣包裹在内，外面的人看不仔细，白南看着这片黑压压的恶魂，几乎就要达到遮天蔽日的数量，忍不住道:“若不是碧落做出这番牺牲，这三界不知又要多流多少无辜的鲜血。”

无息抱着胳膊，仔细观察着眼前的局势，半晌道:“现在下结论还为时过早。”

颜楚也道:“这恶魂阵从前虽未有人能炼成如此规模的，可禁术，以及与邪魔有关的阵法，从来都是弊大于利，所以这些恶魂，看似为人所用，实际上却并非如此。”

“这些恶魂在魔气的影响下已经逐步失了神志，魔族的魂灵向来惧怕强者。比他们强的，他们便暂时屈服，比他们弱的，便要立即扑上去将其分食殆尽，”无息道，“就看现在这位碧落星君能不能压得住他们了。”

白南一开始听白朝的意思，还以为郗荣的体质与旁人不同，如今再看只觉得那些堆积成云的恶魂随时都要扑下来。郗荣现在心性不稳，接下来也不知会发生什么事，忙问无息:“我们可有能帮忙的地方？”

无息摇了摇头，道:“这些恶魂入魔不深，或许还有的救，我们也不能贸然出手，更何况黑玄也还在她手上，那把刀……”他顿了顿，“且先看看吧。”

他这一停顿，也不知表达的是好事还是坏事，还是双方皆有。外人对于黑玄的认知只知道他是数十万年前的一块玄铁，因极具灵性，材质特殊而被先神看中打磨成一把刀放置地狱镇压恶魂，其余的事情便再不得知。

不过，从以往传出来的点点滴滴，外人分析，这应该是把挺有脾气的剑。他之所以能一直安稳的待在刀山地狱上，也是先神对他施下了封印，不过后来这封印不知被孚冥用什么办法除了。

白南问孚冥:“那黑玄上据说有先神留下的封印，你是如何将他带出去的？”

孚冥道:“屹川给了我两道符，皆是用他的血画的血符，一张用于解封，一张用于解封后将黑玄带出来再二次封印，只不过后面的那道被碧落星君破了。”

“屹川的符，被碧落给破了？”

孚冥道:“对，我当时也觉得不太对劲。”

“你方才说，屹川是用自己的血画的符，那或许是黑玄自己冲破了个七八成，碧落帮忙搭把手罢了。”无息眯了眯眼，“黑玄的作用，在于镇魔，而不在于镇恶。”

“镇魔吗？”白南惊讶道，虽然在外面已经见到了它这一作用，可他以为，黑玄是镇恶为主，镇魔为辅。

他还未来得及再问下一句，便见郗荣所在的地方又爆起一阵漩涡，外人还未来得及看明白怎么回事，那些黑压压的恶魂便被什么东西赶到了陵墓里。

他们像是被吸进去的，又像是被赶进去的，不管怎么说白南家的祖坟都是被惊扰了，无息感慨了一句:“就是可惜了你们家的陵墓。”

白南沉默了片刻，道:“这也是

没办法的事，不过如果这样能换得天地间的太平，我想我父亲他们都是可以谅解的。”

容华与白川是多年老友，也了解他的脾性，道:“你父亲他，这种事情最乐意冲在前面。”

白南心中不是个滋味，心中酸楚，终是没再继续说下去。

恶魂尽数都被收到了陵墓里，天日得见，郗荣站在陵墓出口，密密麻麻的写上了一片金色的咒印，这才终于退了出来。

眼见麻烦解决，几个人赶到陵墓旁，郗荣背对着他们，看不见脸上的表情，也不知她现在是何状态。

她的左手握拳，血还未止，一滴一滴的落到脚下的沙地里晕染了一圈。容华从队伍后面走了过来，他一步一步走的缓，郗荣像是没有察觉般，一直杵在原地，直到容华将她的手牵起，她才像是终于缓过神来，浑身一愣，而后抬眸看了他一眼。

她眼神中的冷漠，是容华从未见过的，哪怕是在她心魔最盛的三千年前，他也未在她脸上看到这样的神情。

他心中泛起一股酸楚，将她的拳头掰开，露出深可见骨的伤口，上下划过了整个手掌。

“下次要用血，力道要收着些，”容华不动声色的说完这句，还不忘教训旁边的凶器，“你也不拦着点。”

黑玄眨了眨眼，听懂了，顿时觉得自己有点委屈，退到了一边。

他在她的伤口上抹着膏药，刚碰到她一点便让她缩了回去。

“现在知道疼了？”容华将她的手又捞了回来，“疼也得受着，谁让你每次都不这么爱惜自己身体。”

她大大小小的伤经受了无数回，容华也见了无数回，心里一次比一次的心疼，这次尤其最甚。明明这伤不是她受过得最重的，可在他心里，却是最让他难受的一回。

郗荣眸中有些东西在慢慢融化，看容华的神情也比方才有了些温度。

“三叔，灵宿呢？”

她声音还有点哑，应是在魔元之境中疼的有些狠了，如今陵墓中的恶魂受她和黑玄的压制，在里面暂时没有什么威胁，她也终于可以问一问灵宿的下落。

容华给她包扎的动作微微一顿，道:“他，兴许在朝瑶山。”

“我去找他。”

“阿荣，”容华按住她的手，将手上的工作做完才道，“他的朝瑶山，从未有别人进去过，所以你去了，需要做好心理准备。”

容华所表达的，似乎只是字面意思，可不知为何，她似乎听到了别的意思。

一个几乎与天同寿的人，几千年，甚至几万年，在他的眼里都太短了，就算他还记得她，可恢复记忆的灵帝，当真会把这段短暂的情感放进眼里吗？

容华是不想刺激她，所以没把话说的这么明白。其实这些，她早在知道他是灵帝的那一刻，便已经预先想到了。

她想，她要找的是灵宿，不是灵帝，可恢复记忆的灵帝，还是灵宿吗？

她不知道该如何选了，只能愣在原地，半晌道:“我……先去看他一眼，若他没事，将我忘了，那便……”她顿了顿，终是道，“那便忘了吧。”

她又不是个喜欢死缠烂打的人。

郗荣提着黑玄，跃至陵墓上空，挥刀画了个巨大的金色符咒，压在这座墓上空的十丈高处，发出比此处更甚的金光，复杂的金色符文沥沥而下，笼罩在整座陵墓之上。

她杀了数十只恶魂立了威，再加上手上黑玄的震慑，这才彻底的让这群恶魂臣服于她。这符咒面上是为镇压，实际上是为将他们与外界隔绝，她用血画符，里面的东西察觉到她的气味，便不会轻易的跑出来。

郗荣做完这件事，落到几个人面前，道:“我现在体内魔气未消，几乎全仗着黑玄的压制才保持现在的清醒，算得上是个魔族中人，”她顿了顿，接着

道，“但我现在，无论如何都必须要出去一趟，这个地方，还得劳烦各位帮忙守一守了。”

她一意孤行走到现在这个地步，也不知还有没有回头路可走，好在黑玄愿意跟着她，可等处理完这里的恶魂，自己的归处，她看不到在哪。

若是注定要成为魔头，还不如自己了断，也算是留一些体面。

如今她只想尽快见到灵宿，亲眼确定他平安无事，此生才算是无憾。

她忽然明白了一点，当年母亲说是殉情，其实更多的是愧疚吧。

知道了驱魔族族长的命运，位置是自己亲手让出去的，最后父亲与亲姐妹同归于尽，不论如何被别人安慰，换做是谁，都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吧。

“这里原本就是我们族中的地盘，也理应由我守着。”白南朝她轻松的笑了笑，“想去就去吧，我在这等你回来。”

“荣姐姐。”守月上前一步，“我陪你去。”

他能察觉到她身上的不一样，可她还是他的荣姐姐，只要是她，他便会一直跟着她。

郗荣朝他笑了笑，从前她笑起来，眼角弯下来，眸中似有星光。可如今她笑是笑了，眸中的星光却再也找不到了。

守月觉得心里一阵难过，但他说不出来，只能过去拉了拉她的手。

无息自然也看出来了，他道:“有我跟小守月看着，还有黑玄在，不会有什么太大的问题，各位就先不用担心了，我们找到人了便尽快赶回来。”

容华始终放心不下，道:“再加上个我吧。”

无息道:“也可，就我们几个，其余的在这里守着吧。”

白南听着他们规划好了，沉默了半晌，道:“可是，我的血开不了门了，这里并没有第二道门。”

计划定好了，可他们现在连怎么出去都不知道，唯一的入口已经关了，这地方这么大，再想找个出口怕是要费上一番力气。

这时，一直未开口多言的孚冥道:“屹川在这里开了个生门，通往鬼界，或许他们现在不在朝瑶山，而在苍岩山，也就是鬼界。”

说完，他走到郗荣压制的恶魂阵眼处，道:“出口就在这方，这里与苍岩山的那处是相连的，他通过这里将那些恶魂输送进来的，只是方才碧落星君将这阵毁了一部分，也不知还能不能出去，”他观察了片刻，发现郗荣只是将符咒覆盖在了上面，并没有破坏掉阵的本身，道，“应该能行，我试试。”

出口有了，不过地方离着此地甚远，白南道:“颜楚殿下，你也跟着出去吧，外面的事情还需要你帮忙料理。”

留他一个人在这大伙终归是不太放心，白南看出来了，道:“你们这是觉得我今日帮不上忙便小瞧我了？我还等着你们出去想别的办法破了这门将我从正门接出去呢！”

白南说的也并不无道理，颜楚不能留在此处。他在这能守一会儿便是一会儿，可外面若是没了颜楚，拾风一介逍遥仙并无实权，怕是会有麻烦。

“这样吧，”孚冥道，“我送你们出去了之后，再回来，鬼界的人也都在里头，反正我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

他伤的不轻，来回奔波怕是会支撑不住。容华见状，从怀里掏出来一粒药丸，道:“这聚魂丹你含在口中，可保你魂魄不散，其余的事，你还要自己多加小心。”

孚冥接过，道了声“多谢”，便先一步入了阵。

容华他们也在后面跟上，郗荣走在最后头，她看了一眼白南，有话说却又不知如何说。白南一看见她的双眼便觉得心中不是滋味，入了魔道的人会逐渐丧失情感，若是平时，她定会没好气的嘱咐他一声“可要活着等她回来”，而现如今，能给他的只有这一眼。

罢了，一眼足矣，总比什么都没有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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