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来无恙。

似乎总是这句话，衔接着今日，与那个生灵涂炭横尸遍野的过往。

郗荣与这个江山槐宇打的交道并不算多，她只寥寥记得他样貌，性格秉性也全都是听旁人那里讲来的，如今二人完好无损的站在此处相持对峙，也的的确确是头一遭。

郗荣在这段等待的时间里想通了一些问题，所以当江山槐宇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并不打算着急出手，而是很有诚意的问了他一句：“此番你来找我，是要打，还是要谈。”

大约三千两百年前，天界武神倾巢而出，抓鬼的抓鬼，捉妖的捉妖，还有一些族群的叛乱要平，几乎没人能闲着在自己的神殿里完整的待上一天。

那时候的郗荣，身后背着的是整个拂云殿的使命，更是一刻也不敢懈怠。虽然当时令人闻风丧胆的四大羽帝她都有交手，可对于这个深居简出，几乎没在当时的妖界掀起什么太大水花的江山槐宇，她确实不怎么熟，连第一次见面，都是在他与莫阳交手之后。

二人仗打到后半段，莫阳已经落了下风。

他们这些年轻的武神当时的处境之所以艰难，是因面对的对手皆是自小便在死人堆里摸爬滚打起来的，即使修为的底子不比他们厚，可实战经验丰富，出招往往出其不意，打的他们措手不及。

尤其是这些从万妖之中脱颖而出的。

所以他们也常常笑话他们这些武神，在天上有长辈的时候被人保护的太好，如今落了单，与他们这么一比，手段招数都像是奶娃娃一般弱不禁风的。

江山看向她的眼神不自觉的带了点欣赏，“我的这点良苦用心，难为你了。”

郗荣叹道：“确实难为了，害得我提心吊胆了好几个晚上，连大婚都没来得及办完。你费尽心思搞出那些动静，若不是真为了布局些什么，便只是想要扰乱我们的视线，让我们多出许多猜忌，好给你争取一些时间。”

坏了她的大好事，江山倒是没表露出什么歉意来，“那我还得向你补一句‘恭喜’，不过星君果然聪颖，这么快便能想明白这些。”

郗荣从他这话里听不出情绪，也懒得去揣摩这些。此番谈话，他将她从对他有利的山林中引到这荒原上，已经亮出了足够的诚意。

“之前我也搞不清楚，直到你将我引到此处，我才忽然明白，比起那几位，自始至终你对三界的危害算来是最小的，所以喜欢滥杀无辜搅乱凡间想来也不是你的风格，所以你搞这些，大概率不过是为了拖延时间。你与我站在此处，倒是也不用再过多客气了，我们不如开门见山，让我听听，你此番前来，是想要谈什么。”

江山轻笑一声，墨色的眸子抿成一条线，脸上难得的带了点狡黠的神情，“好，如果我说我不光可以助星君消灭屹川，还可以让你的赢得赌约，星君会如何想？”

“赌约？”郗荣有些诧异，牵连到凡界，郗荣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她与伯源帝君的赌约，可是他又是如何知晓的？

郗荣目光兀的一沉，“你去找司命了？”

江山槐宇道：“这天底下，也没有第二个人对凡界命数这件事更感兴趣了，不过你放心，我不过是与他交换了一下消息，没真的把他怎么样。”

听到司命没事，郗荣的心稍放了放。他说什么感兴趣，司命是不得不感兴趣，若是这凡界的命数一再的乱下去，第一个难便是要遭到他的头上。

在这一点上，郗荣倒是挺心疼他的。

“怪不得他不肯回去呢，”郗荣笑道，“像是他能想的出来的主意，卖我总比卖自己强。那么问题来了，你打算从我手上讨些什么好处？”

还未等江山开口，郗荣便接着道：“让我先猜猜，你想要的怕也不是别的，是如今关到天界大牢里的那位？毕竟我们从前没说过几句话，你江山槐宇惜字如金，唯一跟我说的几句话便都是向我讨要他的下落。”

江山沉声道：“不错。”

这世上，据说话越少的人心思便越沉，越沉的人便越执着，此话放到江山槐宇身上可谓是十分的贴切契合。

三千多年前，莫阳失手杀了单与，郗荣失手杀了江山槐宇，三千多年过去，眼前这人回来找她，不是为了自己报仇，而是为了在他们妖族眼中那么一个微不足道的凡人。

这话若是传出去，妖界恐怕得有不少人要笑他，毕竟妖凡有别，凡人可以轮回，灵魂不死则还会继续留存于世间，只不过寥寥几十年，一杯孟婆汤，便可将前尘往事忘得一干二净。

对于一个不记得自己的人，即便是再重要，于他们没有经历过，设身处地的思考过的人，又怎会明白其中的情深义重？

而恰巧这样的滋味，郗荣最近刚好有机会明白。

“他如今已身败名裂，法力全无，即便是你不杀他，他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到哪里去。”

“你只需回答我，给，还是不给，”江山槐宇厉色道，“我要助你做的事，和你要助我做的，哪一件更重，星君可要分清楚，而且现在我可以告诉你，我们没有时间和精力在这样的小事上多花费一丝一毫的功夫。”

这点郗荣自然知道，她轻叹口气，道：“我知道时间紧迫，所以也没打算再问你第二遍，这个忙我帮，可你又要如何帮我？若是我猜的不错，你与他也有血滴契约，依然会受他操控，任他摆布，难不成你有法子脱离他的掌控？”

江山道：“这些事情，当你把莫阳交到我手里的时候，我自会全数告诉你。”

郗荣无奈道：“我原是打算没什么事这辈子都不想回天上去了，有多远躲多远，没想到走到这步，还是得回去劫个天牢。我即刻出发，你给我留个接头的地方，我将他带下来便去找你。”

“就去长明城吧，我在来福客栈等你。”江山道，“你此去一路小心，魔族的人复生的，可不止屹川一个。据我所知，他那三个护法一直潜在某个地方修养。屹川这步棋走的甚妙，妙到我都忍不住要为他拍手叫好。”

江山的这句话正印证了郗荣的一个猜想，她赶忙道：“你是说，星月风他们三个人现在都还活着？”

说到这里，郗荣的眼皮突突直跳，许多不好的预感涌了上来，一个已经几近成型的想法从她的脑海中不断的浮现出来。

江山知道她应是猜到了什么，面色严峻的对她道：“碧落星君，你的这条命很重要，可千万不要轻易的丢了。”

他说完这话便消散在这茫茫荒原之中。

郗荣望着他消失的地方愣了一瞬，随即按住心头的千万思绪，回头去与后面的部队会合。

他们假传皇帝的圣旨令他们在原地修整，若是一日内没有新的动静，那便可以先回边境的城中驻扎。

信中只说此次的危机有高人相助已经得以化解，更多的内容没有透露出来。许峥望着那明黄色的布卷发了一会儿呆，面色忧心忡忡，似是本能的察觉到哪里有些不对，可又实在猜不到是哪里不对，最后还是向士兵下了命令，原地修整军队。

对于接下来要干的事，对于现在的同伴，郗荣未有半分隐瞒，直白的告诉他们：“我要去劫天牢。”

三人听到这话皆是一愣，看她的眼神带着“刚消停几天又要发什么疯”的惊诧，最后还是希尧先开了口：“先说明白，为何要去？”

郗荣道：“我发现了一件十分要紧的事，可现下还不能完全确定，而现在，知晓内幕的人，唯有江山槐宇一人，他提出的唯一一个条件，便是将莫阳交到他的手里。”

方玉道：“这个江山槐宇我们以前对他的脾气秉性都不熟悉，他说的话可信吗？万一他是在诓你，就是想让你再上去犯个错误被天界通缉怎么办？”

郗荣沉声道：“这件事情倒是次要的，我们更应当担心的，是别的什么事情。他说魔界不止屹川一人复生了，连他身旁的三大护法皆与他一起现存于世，那日李彦辰与我所说的七星剑阵，便是其中“星”所创的独有的剑阵，自仙魔大战之后再也没在世间现身过……不止这些，很多事情我已经猜到了一二，他所说的话与我的猜测不谋而合，就凭这点，便值得我冒这个险。”

三人听完皆是一阵沉默，郗荣笑道：“我如今可不是拂云殿的人了，再不然我乔装进去，让他们认不出我便好了，你们干嘛这么多顾虑。”

唐官道：“我不是在想别的，天牢守卫重重，还真不是那么好劫的，不过……”

他说到这里，悄悄抬眼看了一眼希尧，正对上希尧的目光，忙又垂了下去。

“不过，现在这时候，拂云殿的人正在外围当差，”希尧接着他的话道，“所以要想劫狱劫的容易点，我们可要快些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