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程蒋琬都有些郁郁寡欢，就只是打着灯笼站在季洵身边，一句话也不肯再多说了，完全没有刚开始跟着他出来的机灵劲了，季洵有些好笑地看了她一眼，不明白她怎么突然这么大的反应，他只是不想让她觉得自己是这么一个容易感动的人而已，怎么反而把人给惹急了呢。

于是他往前凑了两步，伸手去拿那一盏被她狠狠攥着的灯笼，感觉她用力之大都快要把灯笼的柄给折断了，他尽量让语气松快，想让她也不要再这样气鼓鼓的：“可快别拿灯笼撒气了。”

他微凉的指尖一不小心碰到了蒋琬的手，长长的袖子也扫在了蒋琬的手臂上，竟让蒋琬觉得有些麻麻的，手不由自主地就松开了，季洵却还没有来得及抓住，长柄的灯笼便骤然往地上摔去，因着正好走到台阶处，他们二人便眼睁睁地看着那灯顺着台阶滚了下去，琉璃制成的外壳摔在地上，只留下了一地的残骸，露出了里头的蜡烛，蜡烛被冷风一吹，也倏忽就灭了。

蒋琬有些愣愣地看着这一切突然发生，都有些没有缓过神来，她看着蜡烛黯淡下去，只剩下了一缕青烟，随-组织了后连青烟也没有了，只剩下了一地的静谧，方才明白刚刚是发生了什么，于是她先发制人：“王爷您怎么回事，我还以为你会抓住的呢！”

季洵没想到她竟会这样倒打一耙，有些不可置信地看了她一眼：“如何是我的罪过？我连那手柄都还没有碰到呢。”

蒋琬打定了主意是不肯承认自己因为季洵突然的靠近而恍惚了心神以至于赶出了这样的事情，便是抵死不认，满脸都是，我不听我不信我不知道啊，你是怎么回事的表情，对着季洵吐了吐舌头，眼神也灵动起来：“是吗？可是我刚刚可是感觉到王爷握住了才松的手呢。”

季洵看着不管如何，终算是又活泼过来的蒋琬，竟莫名心情好了不少，也认了栽：“那应当是我没有握住吧。”

蒋琬借着月光看向他，只能看到他眼底的柔软与含着温情的眼神，一时有些触动，竟有些生不起气来了，但是又觉得这么轻而易举就被打动的自己很没有出息，便又梗着不肯看他，只是神情已经比方才自在许多了。

季洵能够感受到她的软化，便趁热打铁道：“你方才究竟是生什么气啊，不是说好了从此以后要坦诚相待吗？怎么你也遇到事不肯同我说？”

说到这个蒋琬便有点心虚，毕竟那日好好教育了他一番之后，自己瞒着他的事情不可谓不多，有些讪讪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尖，权衡了一下觉得还是这件事坦白起来比较容易，感觉另一件事好似现在千头万绪，不知道从何说起，还是等自己从徐太后那里探得计划再跟他说明白比较好，

于是她沉吟了一下，终究还是别别扭扭将话说出口了，虽然刚刚她生气的时候觉得自己这气生的理所当然，但是当真正把事情摊到面上来讲的时候，又觉得自己未免有些过于斤斤计较了：“王爷分明就是不相信我的话，觉得我一个小姑娘家不配说出保护你这种话吧。”

季洵是没有想到她竟然脑子一转竟转到那么奇怪的地方去了，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地同她道：“我如何是不信你？”

蒋琬如今才明白那些大学里成天叽叽歪歪谈恋爱的小情侣们平素为什么这么矫情了，她有些震惊地听到自己的声音虽然不大却很清晰，甚至带了几分娇羞的意味在里头：“便是不相信我，不然说什么我保护好自己就行？”

尽管光线不好，季洵也能隐约从她的话语里琢磨出几分娇态，没忍住微微扬了扬嘴角。蒋琬看他许久不说话，只当是自己戳中了他的心思，有些急道：“看来果真是给我说对了吧。王爷都没有什么话好反驳了？”

季洵方才悠悠然道：“我没有不信你，那句话我也是真心的，你只要将自己保护好，于我而言，已经没什么比那更重要的了，我不希望你最后也成为这权力斗争之下的一颗棋子。”

蒋琬听他这么说，一时愣住了。

季洵又接着道：“你之前同我说过，你原本不属于此世间，那这世间的刀剑风霜就不敢沾染上你。我能看出来，你原本该干干净净的，我不想你卷进来。”

蒋琬没想过他竟能将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都记得清清楚楚，当日她只是同他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嘴，没想到他全都记在了心上。

可是季洵，你又可曾想过，世上又有多少女子能够冷静地接过你的这一腔心意，然后条理清晰地按着你规划的最好的路线度过安稳的一生？

至少她不能。

原本打算坦白的话又咽回了肚子里，既然季洵如今并不愿意她掺和进来，还是不要跟他说比较好，她只是含含糊糊地说了一句：“刀剑风霜已经不由我控制了，我毕竟已经活在此世间。”

季洵觉得她这话颇有深意，但是还没来得及细细思索，便感受到自己的胳膊被人抓住了，一时间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大脑一片空白，他只能条件反射地看向她如花的笑靥，又像木偶人一样跟着她，听着她轻快的语调：“来都来了，王爷不然跟我一起活动活动吧，也算是重温旧梦？” m..coma

直到被人拉到假山后面，季洵刚刚仿佛锈了的脑子才转过弯来，后知后觉地明白了她说的重温旧梦是什么意思，语气都有些结巴了：“你，你是要我，和你那日一样做些这么奇怪的动作吗？”

蒋琬白了他一眼，开始给他絮絮叨叨地讲解运动的好处，而后又道：“这样的夜里，运动过后回去便能安睡，可不比喝那么大一碗苦汤药好？”

季洵有些诧异：“你如何知道我睡前要喝助眠的汤药？”

蒋琬一时不知道该夸季洵单纯还是该笑话他的傻气，语气里都带上了几分笑意：“王爷可是这府里唯一的主子，什么风吹草动都会很快便传遍整个王府的，这事莫说是我了，便是府里扫地的嬷嬷都知道吧。”

她可是刚来没两天就被人科普过了，只是她也没想到自己竟也将这些记得牢牢的。

季洵觉得自己这问题确实有些傻气，竟像是没过脑子一般，听她这么说也跟着笑了起来，而后道：“那我还是觉得喝药比较好。”

蒋琬整个人给他气得不轻，看着他的眼神都有些无奈。

没办法了，只能祭出终极大杀器，蒋琬扯了扯他的衣袖，声音放软了：“就当是陪我消化消化还不行吗？”

季洵完全拿蒋琬的这一招没辙，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竟然就配合着蒋琬动了起来。他平时是真的没怎么运动过，只是稍微运动一下，就整个人头晕眼花的，蒋琬也不敢太勉强他，只是让他略动了动就作罢了，毕竟一口吃不成胖子。

其实蒋琬也明白，自己是有些心急了，可是如今大敌当前，她没有办法还和之前一样轻飘飘的什么都不做，但凡是有点作用的事情，她都怎么都想试试。

但是她这样的心思又不能同季洵直言，只能撒娇撒泼地让季洵多顺着她一点。

进宝看着出去的时候全须全尾的季洵，回来的时候浑身是汗，就是奇了怪了，怎么王爷每次和蒋姑娘在府里转悠转悠，就会搞出这么多事呢？还有蒋姑娘手里那盏价值千金的灯笼，怎生也不见了？

进宝他委屈，好奇，却不敢问。蒋姑娘已经不再是当日那个他可以随意责问的小厨娘咯，待得再过段时间，等王爷安稳下来，他恐怕得叫蒋姑娘一句王妃娘娘了。

进宝便是连做梦也没想过会有一天，王爷自己寻得了一个心上人，如珠如宝地捧在手心里，竟也渐渐将那颗心打开，放任自己全心地去相信另一个人。

蒋琬只觉得进宝公公看她的眼神有些发腻，让她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

季洵回屋的第一件事便是赶紧去洗漱，他出了一身的汗，回来的路上原本想把披风解开来，蒋琬说什么都不同意，他现在哪里是能争辩得过蒋琬的人，只能乖乖认了，这一路怕不是没把他捂死。

蒋琬见周遭的人开始有条不紊地忙活起来，便赶紧开溜了，此时不走，难道真的等在这里看季洵沐浴吗？

虽然美男入浴图她肖想很久了，但是面对季洵这么保守的古代人，她还是矜持一些比较好。

季洵自然没有留她，只是视线一直追随着她，知道她的身影消失在了茫茫夜色里。

当晚季洵难得一夜安眠。

梦里春花正开得旺盛，他好像看到了自己逝去多年的母后，正站在宫殿里侍弄花草，见他进来，脸上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对着她身边陪她一起的皇兄说:“瞧，连小洵都有心上人了。”

有些时候，他真的很痛恨自己的清醒，他无比清醒地知道他的母亲和兄长早已故去，此刻不过是在做梦而已。

所以当季洵在一片漆黑中睁开眼的时候，只觉得自己有些冷。

他走到窗前，将窗打开了一些，隐约能看到太阳将升未升的样子，轻轻吐出了一口浊气。

托了蒋琬的福，这是他们去后，他第一次梦到这些。

有些时候，他真的觉得，蒋琬的出现更像是一场梦，给他带来了许多他从前想都不敢想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