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所有毕业生又在家里歇了几天。

6月30日。

海城实验中学高三毕业典礼如期举行。

很不巧，从29号开始，海城进入盛夏，迎来今年夏天第一波高温期。

市区气温直奔34度。

走出空调房间，不消片刻，就会汗流浃背。

学校将毕业典礼安排在大礼堂。

从教学楼到礼堂这一条路，头顶几乎没什么遮挡。阳光火辣辣地打下来，叫人头晕目眩、几乎睁不开眼睛。

丁晴忍不住，开始今天第七次抱怨：“我真的是金鱼脑袋，出门居然会忘记带伞！我的天啊！今天怎么这么热啊！”

很不幸。

殷思秋也没有带伞。

她只能笑了笑，安抚好友：“还好啦，也不是很热。咱们走快一点，到里面就好啦。”

礼堂里有空调。

而且空间大，本就会凉快。

总归比太阳底下舒服。

两人当即加快脚步。

抵达时，礼堂里已经坐了不少同学，三五成群地闲聊着，人声鼎沸，好生热闹。

她们俩捡了中间空位坐下。

殷思秋摸出手机，将位置描述了一下，微信发给沈枫。

丁晴则是拿出餐巾纸，胡乱擦起汗来。

嘴里忍不住念叨：“还好，还好今天就打了个底，没怎么仔细化妆。要不然这会儿脸都花得没法看了……”

顿了顿。

目光微微一转，落到殷思秋脸上。

丁晴有点讶异，“宝贝，你不热吗？”

殷思秋“嗯”了一声。

锁上屏幕后，抬起头来、同她对视。

“还好啊，有点晒，但没有感觉很热。”

丁晴瞪大了眼睛，“亲爱的，我记得好清楚，你去年还很怕热来着……你记得吗？你跟我说你老家那边，夏天没有海市这么闷，感觉这里特别热……”

殷思秋回忆了一下。

好像确实有这么一件事。

白术镇四季不比海市分明，但冬夏也没有这里黏腻潮湿、海风拂面，总像是在蒸锅里一般。

寒冷、亦或是高温，都是爽爽快快的感觉，不会冷得热得叫人四肢百骸都感觉难受。

气候大相径庭，外来人呆几年都觉得习惯不了。

不过，今年夏天倒不似往年炙热，她没有觉得很不舒服。

“可能是……呃，我终于已经习惯了？”

丁晴摇摇头，目光十分严肃。

开口：“秋秋，你是不是生病了呀？之前就说症状像厌食症一样，现在呢？胃口还好吗？我之前听我爸妈说，他们公司里有些同事的小孩，因为高考压力太大，很多人都生病了。之前还有个差点跳楼的，上过咱们本地新闻呢。”

“……”

“你要不去查查？宝贝，我不是咒你哈，就是你吃得这么少，又瘦了这么多，脸色也不太好，我……”

总归让人担心。

丁晴看着殷思秋消瘦苍白脸颊，抿了抿唇，轻轻叹口气。

闻言，殷思秋也跟着肃起表情，沉思起来。

这也不是没有可能。

从去年秋末到现在，大半年过去了，她还是觉得不怎么能吃得下东西，食量骤减不说，偶尔也会有些头晕目眩。

之前是要考试。

现在放假，是该去检查一下。

思及此，她点点头，“过几天，等什么时候阴天了，我去医院……”

“去什么医院？”

话音未落。

身侧传来一道低沉声线。

成功打断她未尽之语。

两个女生齐齐扭过头，望向旁边。

不知何时，沈枫已经站在殷思秋旁边那个空位上，定定注视着殷思秋。

“……”

因为毕业典礼要求穿校服，沈枫也没有特立独行，穿了校服白衬衫。

他眉眼精致，气质也淡漠澄静，整个人如同初见时那般，依旧清风朗月、一尘不染。

翩翩少年，阖该如斯。

在殷思秋眼里看来，却比海城夏日阳光还要灼目。

倏而，她浅浅笑了起来，朝沈枫摇摇头，岔开话题。

“没什么啦。你怎么来得这么早？”

按照沈枫一贯脾气，毕业典礼这种活动，他不感兴趣，肯定不会提前到、坐在里面浪费时间才是。

沈枫没有多纠缠上一个话题。

他将手中饮料拎起来，放到殷思秋怀中，示意她和丁晴分一分。

自己慢条斯理地在她旁边坐了下来。

“陪你。”

回答得言简意赅。

殷思秋有些脸红，连忙眨了眨眼睛：“可爱呢？”

可爱是那只小柴犬的名字。

她没什么取名天赋，那天，看着小狗好似圆规画出来的圆脸和眼睛，脑子里灵光一闪，脱口而出一个形容词。

于是它就叫“可爱”了。

总的来说，还算足够贴切。

然而，沈枫尚未来得及作答，另一边，丁晴先忍不住调侃了起来。

她打趣道：“噫！谁能想到，高冷的沈枫同学谈起恋爱来，居然这么腻歪！你们俩别搁这里恶心我哈，说话收敛点！”

殷思秋张了张嘴。

脸更加红了，从脸颊一路蔓延开来，连耳尖和脖颈都染上了绯色。

倒是沈枫，淡定挑了挑眉，依旧面不改色。

“说实话都算腻歪吗？还有，可爱是狗的名字。”

丁晴：“……”

她挥了挥手，表情装得愈发受不了模样。

拼命给殷思秋使眼色。

然而，放眼周围，礼堂里，成双成对、肆无忌惮的小情侣一点都不少，压根没有人再遮遮掩掩。

似乎是没了校规里、“不准早恋”的桎梏。

亦或是高考枷锁彻底解脱。

再最后赶一赶高中校园恋爱末班车。

眨眼间，年级里，一对一对，成了好几对。

殷思秋和沈枫他们不是特例。

但毫无疑问，绝对是最瞩目那对。

从沈枫坐下身那一刻起，除了丁晴，不少目光都悄悄侧向了殷思秋这边。

前排有人频频转头。

后排也有人与同伴在窃窃私语。

议论声穿过喧闹环境，如同一股气流一般、横冲直撞，传入当事人耳中。

“是她吧是她吧？”

“太厉害了，她叫什么名字啊？从前都没怎么注意过。”

“初中部的吧，初中一直和沈枫同班。”

“……”

“这就说明吧，成大事者勇者胜，咱们班那个谁，不是高一就说喜欢沈枫吗，结果因为不好意思主动搭话，搞了三年，也没和人说上过半句话。估计人家沈枫都不知道世界上有她这么个人……啧啧。”

丁晴没忍住，率先笑出声来。

殷思秋也不觉得生气。

单纯只是有点好笑。

说实话，她和“勇者”这两个字，实在是挂不上什么钩。

她就像一道月光下的黯淡影子，一直小心翼翼、悄没声息地缀在沈枫后面。

眼泪掉过一箩筐。

走呀走呀。

终于见到了天光。

思及此，殷思秋扭过头，深深看了沈枫一眼。

幸好。

幸好沈枫给了她这个机会。

要不然，如果今天换成其他女生坐在沈枫旁边，她绝对不会有那么好心态、只当局外人一般看个热闹。

沈枫：“？”

第一次，殷思秋主动伸出手，紧紧攥住了沈枫的手指。

“沈枫。”

“嗯。”

“晴晴你把头转过去，不要听……”

殷思秋脸颊泛红，整个人往沈枫这边蹭了许多，头凑到他耳边。

声音很轻很轻，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清。

她郑重地说：“殷思秋最喜欢沈枫了。”

一字一顿。

满腔真心。

沈枫没有说话，翻过手，反客为主，紧紧握紧了她的手。

……

毕业典礼持续将近两个小时。

在所有同学耐心尽失前，终于宣告结束。

这批高三学生，从此刻起，正式从海城实验中学毕业，也正式迈出了成人第一步。

时逢正午。

外头阳光晒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闷热得像是盛夏。

但这无损同学们的热情。

很多人都停留在操场上拍照合影。

好像不拽住这最后一点时间，就要与朋友分道扬镳、再无重聚之时一样。

丁晴终于借到了伞，夹在脑袋和肩膀之间，严严实实挡在头上。

一只手拿着手机，招呼着、要给殷思秋和沈枫拍照。

“快快快！赶紧来一张校服恋爱照，说不定以后都不会再穿校服了。总得留点什么证据，证明你俩是校园恋情哈！……赶紧拍完，拍完我要和秋秋拍了！”

闻言，殷思秋抬起头，觑了沈枫一眼。

见他没有露出不耐烦神色，便放下心来。

顿了顿。

她从包里摸出那只拍立得，摆弄了一下，交给丁晴。

“要不……用这个拍吧。拍完直接能拿到照片呢。”

而今，虽然已经是数字化信息时代，什么都能用手机、用网络云盘保存，但纸质相片依旧有其不可替代性。

至少，无论是停电、断网，还是中病毒、忘记账号密码、云盘公司倒闭等等。

亦或是斗转星移，岁月变迁。

纸张都能永远留存。

甚至，可以时时拿出来回忆。

更何况，这是沈枫送给她的拍立得。第一次带出门用，用在这种场合，实在是太适合不过。

丁晴接过拍立得，夸张地撇了撇嘴。

眼中倒是笑意尽显。

她说：“矫情！腻歪！……好了好了，你们俩站那边去，用图书馆和操场当背景哈。亲密点亲密点！”

跟随着丁晴指挥。

殷思秋和沈枫肩并肩，站到一起。

这样看，两人身高差显著。

为了入镜和谐，沈枫贴心地歪了歪头，将脸凑得离殷思秋近了一些。

丁晴举起拍立得。

“准备！”

“3——”

倏忽间，学校广播十分应景地开始放毕业神曲《青春纪念册》。

音乐极具穿透力，当即响彻整个海实校园。

“给我你的心作纪念/我的梦有你的祝福才能够完全……风浪再大我也会勇往直前……”

丁晴还在兢兢业业地倒数。

“2——”

“……我们的爱/镶在青春的纪念册。”

“1——”

倒数最后一秒，沈枫抬起手，搂住了殷思秋肩膀，将小姑娘往自己怀里一拉。

两人身体骤然帖得极近。

画风好像立马从毕业同学合照、变成了学生情侣照。

“咔嚓——”

清脆一声响。

丁晴直起身，将伞从地上捡起来，撑好。

再低头等待拍立得吐胶片出来。

出来后，她把胶纸捏在指间，轻轻甩了两下，等待成像。

她眯着眼仔细看了几眼。

脸上漾出一个笑。

丁晴：“很完美很完美！非常般配哈！我拍得真的太好了！给你们俩都拍得绝美——”

“……”

日头越来越晒。

心脏好像也跟着被太阳晒得滚烫，不自觉地在胸腔里“扑通扑通”作响。

一时之间，殷思秋没敢直视沈枫。

只能快步跑到丁晴旁边，垂下眼，同她一起看向那张胶片。

照片里，少年芝兰玉树、清俊逼人，手臂揽着纤瘦娇小少女。

他嘴角挂着漫不经心的淡笑，微微侧首，眼神也没有直视前方，而是落在女生身上。

虽然因为有些距离，看得不甚分明。

偏偏，愣是因为这半拥姿势，无端生出些缱绻依恋味道来。

他在哪里。

哪里就是全部的青春。

而殷思秋自己，则是睁着眼、站在少年人身边，毫无防备地笑出了一对梨涡。

好似宿命一般的不真实。

这一天。

烈日。

无风。

天空澄澈。

殷思秋的暗恋，在偌大校园里，和这个夏日一起生根发芽。

大约从此便能毫无波折地茁壮成长。

七月中旬。

气温进入一年中最炎热时节。

早在一周前，丁晴已经随父母去国外旅行。

殷思秋则是待在家里休息。

或是偶尔与沈枫约会。

因为家中放了不少冷饮，能每天吃冰淇淋，食欲恍然渐渐有所恢复，也没有哪里不舒服，她便想不起要去看医生这回事了。

终于，海城财大录取通知书开始陆续寄出。

因为是本市生源，殷思秋算是第一批收到的学生。

快递用得是红色信封，摸起来厚厚一叠，像是一本硬皮本。

拆开后，第一张是录取书，上面写着“殷思秋同学，你已被我校公共经济与管理学院税收学类专业录取为本科生。”

快递信封里面还放了财大的学校介绍书、入学通知，以及几张阅读书单推荐。

林林总总。

摊开能铺满整个写字桌。

殷思秋只简单浏览了一下，迫不及待地拿出手机，拍了照，分享给沈枫。

这个点，沈枫应该是在练车。

自然没法秒回消息。

殷思秋也不介意，眉眼含笑，又反复点开那张照片检查，确定对方能在看到图的一瞬间、体会到她内心喜悦之情。

“叩叩。”

正此时。

门口倏地传来敲门声。

殷思秋顿了一下，放下手机，连忙开口：“在的。”

下一秒，殷母推门进来。

“秋秋，在做什么啊？”

今天是周六，殷父去加班，家中只有殷思秋和殷母在。

但平时若是没什么事，殷母和那些考完试就变脸的妈妈不一样，极少会到房间来打扰她，尽量让乖巧争气的女儿在家能有点个人空间。

况且，现在也不是饭点。

殷思秋扭过头。

表情略有些迟疑。

“妈？……在看通知书，怎么了吗？”

殷母没有走过来，只靠在门边。

目光扫过她桌上那个火红快递信封，满意之色掩饰不住。

她温声问：“秋秋，通知书有没有说你们什么时候去报道啊？”

“哦……哦，应该是9月11号。”

殷思秋翻了翻入学需知，确定之后，低声作答。

殷母点点头，又问：“那还有将近两个月呢。暑假你有没有什么计划？不和朋友一起出去旅游吗？或者想不想学点什么乐器之类的？”

殷思秋微微一怔。

没等她作答，殷母已经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红包，走到她身边，轻轻放在了桌上。

“我昨天和你爸爸商量了一下，恭喜你高考顺利考上财大，成为我们家学历最高的成员，这是奖励你的零花钱。你要是想去旅旅游啊，或者买点什么东西，去哪里放松一下，都可以，由你自由支配。”

人家小孩高考之后，不是闹着出去旅游，就是买这个买那个。

殷思秋太乖了，考得那么好，却也体谅父母挣钱不容易，丝毫不提什么要求。

越是这样，越是叫殷父殷母心疼。

这小姑娘从小就是这样。

从来不让大人操心。

殷母一方面是感慨，另一方面也庆幸，庆幸当时将她转到海城来念书。

如果人在老家，教育资源不如大城市，也没有海城这种优惠录取，估计没法考上财大这种学校。

总归，一切都在踏入正轨，往好的方向发展。

两夫妻昨天商量了一夜，却也不知道女儿喜欢什么。

只能用金钱补偿，让她能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殷思秋：“妈……”

“也不用存着，之后上学的生活费，爸妈还是会照常给你的。”

说完。

殷母笑了笑，拍拍殷思秋肩膀。

转身、打算离开。

顷刻间，殷思秋心念一动。

她连忙转头喊住殷母：“妈！”

“嗯？”

“那我可以回白术去住几天吗？”

殷母拧着眉，想了想，点头，“可以啊。说起来，你爸今年过年也不一定有空回去，可能还是要值班的。如果你想回老家去玩玩的话，也行的。就是一个人要当心点，毕竟很久没回去了，别像小时候一样，没事上山下河的，不安全。”

得到肯定答复，殷思秋当即兴奋起来。

“谢谢妈！”

待殷母阖上门出去后，她将那红包拿起来，摸了摸厚度，又塞进了抽屉里。

……

太阳落山。

沈枫离开驾校，第一时间点开殷思秋消息，得知了她后面那些计划。

他拧起眉。

拨了个电话给她。

“殷思秋。”

“嗯？”

“你要回老家去？待多久？”

总不能是一整个暑假吧。

电话那端，殷思秋低低笑了一声，“十来天吧。”

沈枫松开眉头。

“那还行。”

殷思秋：“我是想问你……沈枫，你想不想和我一起去？”

白术镇的夏日虽然不及秋冬，但不会很热。

“我们可以去溪水里捞鱼。你会捞鱼吗？一下水，就会有小螃蟹夹你的脚指头……而且，晚上还有萤火虫呢。你见过萤火虫吗？”

她语气十分兴奋。

恨不得将一切美好回忆、尽数分享给他。

在沈枫看来，颇有点循循善诱味道。

他勾了勾唇角，视线落在夕阳残留处，几乎没有丝毫迟疑，爽快点头，“好啊。”

“……”

这回，倒是换殷思秋踟蹰起来。

刚刚那个邀请，只是她一激动才脱口而出，压根就没有细想。

顿了顿。

她压低了声音，问：“那可爱怎么办？如果你不在家的话……”

“如果你喜欢的话，可以托运了带它一起去放放风。如果你觉得麻烦，我会交给别人来照顾的，放心。”

“……”

沈枫：“一起去吧，殷思秋。带我去看看你喜欢的地方。”

去爬山。

去捞鱼。

去捉萤火虫。

……

去创造一些回忆。

他话音将落。

殷思秋沉默下来。

电话两端，只余两人呼吸声，此起彼伏地交错着。

良久。

殷思秋终于下定决心，用力点了点头。

毕竟，14岁的殷思秋，就想要把白术、把一切都分享给沈枫。

所以，18岁的殷思秋，终于能为那个小女孩实现梦想了。

“好，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