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大军继续深入荒漠。
在这片不毛之地里,他们的后勤根本无法保障,士兵们只能靠自己勤苦的双手携带笨重的干粮和辎重,不断有人倒下,余下的人继续往前走。
饥饿、口渴,疲劳,这些都阻挡不了大家前进的脚步。这是一支顽强的军队,支持他们的,只有必胜的信念!
再行半日,前哨来报:方圆五里内果然发现了绿洲和水源!
“停!”
宁王张昺一声令下,三军原地待命。
“三军听令,就地扎营休整!”
眼看北匈奴大概率就在眼前了,此时宁王却下令停下来,做饭!
王爷给出暂不进攻的理由也很简单:刀在砍人之前磨的时间越久,就越锋利,用起来杀伤力也会更大。
而且大家都累了,先吃饱饭再说吧!
当然了,做饭前得先挖一个小洞,在洞里生火做饭以防止炊烟冒出——
这个不难理解,如若不然,那“大漠群烟直”的景象,比派出任何一支速度最快的轻骑去通知对方“老子们来打你了”还管用!
在茫茫沙漠中,这支军队现在化身成一只沙漠中的蝎子,悄悄地隐藏在阴影之中,只有看到敌人,才会发出那致命的一击。
大军休整之时——
宁王一骑当先,迫不及待巡行找人。
各种隐约线索和直觉让他突地想要做一件事:一定要找到那位熟悉又陌生的小兵!
王爷亲自阅营,搞得众将士热血沸腾,皆各自“扮相”力争把最好的一面展示出来!
“昨日白天帅帐守值的执戟郎何在?”
沉默。
“兵部库部司文职郎何在?”
还是沉默。
“杨毅恒何在?”
几顿之后——
“到!”
不久之后,迎面走出一位瘦高的小兵:正是昨夜将台边那位小小执戟郎。
当所有参军白测日冕、夜观天象而愁容满面不得结果之际,唯有这小子“无意”间提醒到了一个月之前毫不起眼的沙丘带。
无论有意还是无心,都很难不让生性多疑的宁王张昺去调查清楚。
细思不止,终于在刚才发现了“端倪”!
平日里风沙满面大伙儿不觉得,当小兵摘下头盔来时,众人这才瞧见清楚——
此子竟生得剑眉星宇、气量恢廓,一张俊朗又刚毅的帅脸更是入“目”三分:
英气逼人!
魁伟雄绝!
饶是以二皇子阅人无数的经验,见这位小子第一眼时也曾有过一瞬“少年本是画、何谓画中来”的惊艳感!
两年之前,自尚书府后花园大禅室纵酒斗诗事件以后,便有一位飞扬跋扈的小友开始名动京都——
果然是他无疑了!
也只能是他了!
这一记剑走偏锋的无理手,的确只有那位“智绝近妖”的男人想得出来。
当人们对一个人的智慧感到可怕的地步时,出于惯性思维,往往会忽略对方所使出的最简单的办法——
这位小同袍是通过最普通、最规范的应征选拔方式,加入了军伍并记录在册——
谁又能猜到这位被称作“杨毅恒”的小兵本名唤作杨慢慢,字毅恒,说巧不巧:还偏偏就是那位帝国第一大元帅杨彦启的独子!
“几岁了?”
宁王恢复了心神,面无表情地问道。
少年毫不生怯,一脸阳光灿烂、人畜无害的笑容,道:
“回殿下,十五了。”
算算日子,那就是十年未见了。
下一秒,宁王骑在马上却弯下腰、低下金冠,俯身贴耳,对这小兵悄悄撇下一句:
“平日里在京都里任性而为、乱搞一通也就罢了,这次胆敢偷跑进军中来,你小子难道真是失心疯了不成?”
这显然不是危言耸听——
要知道战争绝非儿戏,那可是真真确确会死很多很多人的。
杨慢慢却也不恼,平静答到:
“老爹让我给殿下带句话,说是不见塞外边关,无以养男儿血性,希望殿下……”
未等对方“悄悄话”说完,宁王张昺便重新倚正身形,不紧不慢地打断了他的话:“念我泱泱大华,对有心杀敌的青年才俊,本王向来都会好好锤炼不遗余力的。”
大元帅既然能将自己的独子留在自己身边,无疑是告诉自己完全不用顾虑圣上那边的猜疑:被皇帝召返回京仅仅是吃饭聊天,并没有其他任何意图和深意!
千思万绪皆可汇成一个意思——
大可不必拘谨,放开手脚大干一场吧:尽管露出最锋利的獠牙,挣取最大的军功!
“小子!且看好,本王如何破敌!”
话毕,便纵马绝尘而去。
至此,他的心里再没有了任何的顾虑!
从很久很久以前,喊杀声就是他的音乐,铠甲就是他的服装,尸山血河是他的图画,他属于这个地方。
一种久违而猛烈的战意从灵魂深处油然而生,于心安处起惊雷。
……
“王爷到底都跟你说了些啥呀?”
留在原地的少年望向四周羡慕又好奇的眼光,仍是一脸严重不符年龄的、平静的微笑,没有说话。
……
宁王迅速回到军账内,再次召集了所有的参军和副官将领,他要布置一个完美的进攻计划,意欲彻底吃掉敌人的全部兵力!
对的,是全部!
……
而此刻在华国大军往西四十里处——
地名曰百井眼,捕鱼儿海。
北匈奴在这个沙漠和草原仅剩的“全部力量”——四大黄金家族的两支残部,整整三万兵力,汇聚在了一起。
曾经不可一世的匈奴帝国,在华朝那位神帅的强势镇压下已经一分为二称作南北。
不得不提的峣山一役后——
绝望的阿拉缇大单于更是率其他两大黄金家族开始西征而去。
王廷大帐内,北匈奴剩下来两大黄金家族的十几位将领们稀稀落落围在一起,此刻神情肃穆,聚精会神在聆听一位从华国求学而返的“书生”独白——
“在那座学宫里,我梦见了族人雕花的黑马鞍。我是一个异族的后人,孤独、缄默地生存在那本不该属于我的繁华帝都内,带着我族人稀薄的血液。”
书上说,不要轻易翻动回忆。
因为它是不可测的深渊。
书生双眼已隐隐发红,声音渐嘶哑:
“或许,有很多族人同我一般:他们是带着惶恐和伤痕来到那片土地的。在家乡,他们被驱赶,被奴役。”
“一个部落吞并另一个部落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总有人需要手持银刀,总有人需要成为败者。沙漠的黄沙,会瞬间吞噬人的眼泪和血滴。这是命运,不可更改的命运。”
身不由己的选择总是痛苦的——
你看似自己做出了决定。但做决定的,始终是命运。
黄金家族高级将领们的棕瞳里虽看不到任何情绪,但身上流动的蛮荒血液一股股冲过,带着一种看不见的砂砾杂质,在他们的心脏内壁留下一道道划痕,涩涩发疼。
也许——
那是故土被遗忘的凛风,吹进体内的。
“又或许,他们的后裔总会生长得和那片土地上的主人别无二样”,书生索性一下瘫坐在地,低着头继续轻轻细语:
“直到他们自己都会以为他们与周围人有着同样的祖先,甚至开始附和着嘲讽那古老的蛮荒之地的神。没有悲剧,没有喜剧,唯有结局。”
一字一句。
如孩童一般轻声,却又那般苍凉雄浑。
风声吹起黄沙,如怨如泣。
“儿时惊叹那片博绝壮美大地的异国风光,至今却挚爱上了眼下这片荒芜的美丽。”
“没有长得整齐的稻禾,没有热闹嘈杂的街市,只有一条冬季会干渴的河。”
“我们的脚下,是大地生了病的一块肌肤,毛发稀疏,一不小心便会忘了未来。”
书生似是用完了最后一口力气,说尽了所有,颓然摔倒在地。
一如这个曾经不可一世,东征西讨的匈奴帝国。
或许吧,人类最大的痛苦并不在于一无所有,而是拥有一切后再失去——
战火总能腐蚀最坚韧的人,也会腐蚀最强横的国家。
流血换来流血。
憎恨换来憎恨。
无论重复多少次——
他们永远也不会反思!
这是一个侵略性民族注定的悲哀!
来不及众人的悲叹和唏嘘——
“报!”
“禀酋帅!据探子急报,东面四十里处已发现华朝大军活动踪迹!”
廷帐内突然冲进来一位莽撞的千夫长,很明显,他此刻的慌乱已经彻底撕毁了全身上下所有的理性。
“此话当真?”
“……”
帐内一时哗然。
短短一句话,把所有人从刚才的悲伤情绪中,拉回了更加残忍的现实。
几息之后,终是有人站了出来——
“都给我闭嘴!”
紧闭双眼的首座猛然一拍桌子,瞪大双眼恶狠狠道:
“右臣相误我族人!右臣相误我族人!”
在那位权势如日中天的华朝右相口中得到的“承诺”本该是:只要抢得别太过火,是绝计不会有生命之忧的!
但在他们忽略了最为本质的一点:烧杀抢掠无所谓大小,侵略,永远是一种丑陋!更是一种底线的挑衅!
当大家终于都知道华朝天子这次动了真怒后,所有人都放弃幻想了:
那位英明的华帝——
曾经也是我们的朋友。
但是现在他要把我们赶尽杀绝。
还能说什么呢。
什么都不用说了。
“迎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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