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一直下。

有了一套贴身的羽绒服，再套上宽袍大袖的外衣，张灵夕觉得整个世界都美好了，心情相当不错。

杨芃下山去了，唯一聊天的小伙伴没了。大年三十了，他要去陪母亲守岁。

道长们这几天也没有过来，过年是山上道观最繁忙的日子，无数信男信女上山祈福。

诺大的青城学宫里，只剩下她和鲁蜃。

这是张灵夕在“这边”的第一个新年，她认真的把厨房的食材认真搭配，做了一桌丰盛的菜肴。然后把饭堂里两张长案并在一起，桌子上摆得满满当当，还拿了两坛酒。

鲁蜃一入座，她就仪式感十足的捧起酒杯，认真一鞠躬，“鲁叔叔，新年快乐。”鲁蜃微微一愣，继而轻轻点头，“灵夕也新春如意”，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如果不是到这儿来了，张灵夕这会应该在家吃着爸妈做的年夜饭，等着一会看春晚。想到这个，她猛喝了两口酒。

鲁蜃看了看她，一边喝酒，一边慢慢地说道：“我认识你的母亲，就是在一个大雪的夜里。”

听到鲁蜃主动提起母亲，张灵夕猛得抬头看着他，然后一脸八卦地笑起来，“哎哟，鲁叔叔今天要给我讲故事啦。”

“你不是好奇很久了嘛。”

“是的呀。那不是不好意思问嘛。你也知道，我脑子进过水的。我只是想多了解一点我的母亲嘛。哈哈。”

鲁蜃笑着摇摇头，“那是二十年前了。距离过年大概还有半个月的样子，附近的村民上山求助，说村里的鸡鸭连续被盗，起初以为是山里的野兽冬季觅不到食，所以进村偷食。后来发现山上的坟地被盗掘了，还丢失了很多尸体。而那些丢失的鸡鸭也在坟地里，被吸干了血，肉却都没有吃。如果是野兽所谓，肯定是会把肉吃掉的。村民非常害怕，师父就派你爹和我马上下山看看。”

“我们到了那座坟山，发现了很多活动的痕迹，但是山中怨气并不重。在二十年前，是没有人可以人为的炼化普通尸体的。成为僵尸的，都是本身怨气非常重的尸体，或者在养尸地吸收绝阴之气而成的。但是那儿只是寻常的村后家坟，里面埋葬都是正常死去的村民尸体，按道理是不会成为僵尸的。我和你爹就顺着活动痕迹，埋伏到了附近山里。果然晚上有了动静。”无广告网am~w~w.

“大概三更时分，山里悉悉索索出现了很多行尸，有走的，有飞的。控制它们的是一个白衣女子，坐在一棵很高的树上吹着竹箫。箫声很平缓，那些走尸就顺着箫声慢慢的行走和飞行。像是学走路的孩童，或者学飞的雏鸟。我和你爹都非常震惊，不敢露脸，只敢远远的看着。那天雪很大，月光很亮，所以虽然离得远，看得还是很清楚的。一晚上，那些走尸就在那儿游荡。快要五更的时候，那个白衣女子飞身点燃了很多灵符，打在了那些走尸身上。那些走尸就慢慢朝林子深处退去。”

“待那女子也离开后，我和你爹才赶回客栈，打算补上一觉，晚上再过来探个究竟。我们回到客栈，刚坐下，就听到了箫声。你爹赶紧打开窗户，那个白衣女孩就坐在窗口的树上。就是你娘。她也不客气，就从窗户飞身进屋了。外面很冷，她进来了还不忘让你爹关上窗户。”说到这，鲁蜃不自觉的露出了一个笑容。

“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一边喝，一边笑嘻嘻地问我们是谁。你爹也没有隐瞒，说我们是青城山的修士。你娘就让我们不要再去山里了。她只是在实验一种保存尸体的方式。可以让还没完全腐化的尸体，像活人一样行动。但是现在还是练到初级阶段，那些尸体还是行尸走肉。她的目标是让尸体可以有一些自我意识，最好可以自行修炼。她说其实是一种变相的修道而已。她不练活人，也不会训练他们做有攻击力的事情。对村民没有危害的。让我们回山去吧。”

“你爹就问她，偷那些鸡鸭放血，就是给那些尸体提供养分的吧。你娘说，不是偷，她都留下金钱的，价格还是市场上的两倍。其实她在这两个月了，村民收了钱，一直都放新的鸡鸭在笼子里的。他们巴不得她去高价购买。前几天有人新下葬，村民才发现了尸体丢失，又看到那些被放血的鸡鸭，好像是吓到了。她说想要给村民解释一下的，谁知道他们已经去青城山找了我们来。”

张灵夕听得兴致勃勃，“哇哦，我娘这么酷啊。”

“你母亲，真的很特别。呵呵。”鲁蜃每次说起桓君，脸上都有笑。张灵夕默默看在眼里，她之前的猜测都没错，鲁蜃喜欢她娘亲。

“你爹，就和她据理力争了。说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人死为大，她都不应该去惊动那些逝去的人。”

“然后呢。他们就这么吵出了感情吗？”张灵夕一边吃一边饶有兴致的开始提问了。

“当时两人是不欢而散了。我都插不上话。当晚，我们又去了山里。你母亲也不召唤那些行尸，就坐在树上等我们。然后和你爹大打出手了。你爹是青城山最厉害的修士。你母亲年纪看起来那么小，剑法虽然不敌你爹，但一手符咒打过来，我和你爹联手都没法近她身的。后来几个晚上，我们都是在打架中度过。”

“为什么？”

“你爹很执拗，说要抓她回青城山给师父审问。说是让她交代御尸的方法。还让她保证以后不再这样。你娘当然不会答应。打了几日。有一天，你娘说，不打了，她要回家过年了。还威胁我们，这儿的事情不准告诉别人，不然她就把我们杀了，炼化成行尸。但是临走前，她当着我们的面，吹竹箫把那些尸体都赶回了坟墓。”

“然后呢？我娘就和我爹这么在一起了？”

“哪有这么快。那时，我们就真的各自回去过年了。他们在一起是后来的事。”说到这儿，鲁蜃的眼神有些暗淡下来，他拿起酒杯，猛喝了一杯。

“再见到你娘，是半年以后。江湖上出现了有人御尸袭击人的事件。世家之间普通的争夺地盘，小规模的斗殴一直都有，世家之间也是各有胜负。这些我们青城山是不会参与的。但当时吴郡桓家突然崛起，圈了大量地盘，就是因为桓家的人懂得御尸，一时间所向披靡，还伤及了普通百姓。好几个世家上山求助，我们想起那个白衣少女的手法，于是你爹主动请命下山。”

“我们一到达吴郡地区，就遇到了一次冲突。有人控制三只行尸，就把数十个修士打得落花流水。我们和控尸之人交手了，但那人不是你娘，是一个男人。”

“男人？桓家的男人是吗。”

“对。当时我们没有方法可以制服那些行尸，我和你爹也快支撑不住了。最后，有人救了我们。”

“是我娘。”

“嗯。她一袭白衣从天而降，用符咒制服了那些发疯的尸体。但是控尸之人似乎很生气，和你娘吵了起来。你娘说，御尸之法不是用来袭击普通人的。然后控尸之人走了。你娘过来扶起了你爹……”

鲁蜃又端起酒杯连喝了好几口，才继续道来：“你娘把我们带到一座小院里，那是她住的地方。她给我们疗伤，并告诉我们，她叫桓君。控尸之人是她的堂哥，叫桓冲。他们是一起长大的好兄妹，也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所以，她创造了太阴炼形之法后，也把方法告诉了桓冲。起初并无事，但桓冲的父亲得知后，开始教唆桓冲训练行尸杀人。桓冲一家当时在桓氏世族里并不得势，但因为桓冲练了太阴炼形，战斗力大增，一下子得到了长老们的支持。桓家也因此从普通的地方世家，迅速扩张，成为江东最有势力的家族。”

“你母亲也很无奈，她开创太阴之法不是为了杀人。但是局面不是她能控制的。而且她的父亲和长辈也给了她很大的压力，她据理力争，但没有收效。她说，她能做的，只有不亲自去做一些违背良心的事。桓家也把太阴炼形之法当成了独门家传，一时间练习者大增。但你母亲觉得，控尸手法有很多缺陷，她让族人不要练了，没人听她的。还责怪她不帮家族做更多。她负气出走，自己住在那个小院里，开始修炼应对之法。但是最初的炼尸之法已被族人胡乱练习和修改，他们操控的行尸也形态万千，凶性也大增。她一个人能做的非常有限。”

“她知道我们是青城山的修士，就邀请我们学习制服行尸的方法。我们本就是为了处理行尸危害而来，她愿意帮我们，求之不得。我们就在她的小院里住下了。她每天教我们使用各种她发明的符咒。她真的很聪明。也，很调皮。熟悉了之后，她经常捉弄我们。”鲁蜃说到桓君脸上不自觉溢出的温柔，张灵夕看着都心疼。

鲁蜃又喝了好多酒，才看着张灵夕说，“你很像她。聪明。做饭很好吃。脑子里有很多天马行空的想法。只是现在的你，比那时的她要还稳重一些。虽然你平时哥哥叔叔叫得很乖，但我知道你的内心，比你表面要成熟很多。”

张灵夕吐了吐舌头，举起酒杯敬了一下鲁蜃，抬头一口干了那杯酒。

“再后来……”鲁蜃顿了顿，“后来，江湖上越来越多人学太阴之法。加上原本就有的妖魔鬼怪。上青城山求助的人越来越多，当然，学道的修士也越来越多。各大世家为了维护自己地盘的稳定，也开始有大量的人专门学习道法。也就有了青城学宫。”

“听说。师尊以前并不赞同专门教授世家子弟学习道法。后来打开山门，还建造了青城学宫，是因为我父亲离开了青城山是吗？”张灵夕喝着酒，缓缓问到。

“算是一个原因吧。师父早已算好青城问道的日期。但那时他笃定认为，以你父亲的天赋和能力，他应该可以维护青城山，拿到阴阳令。但是……”

“但是，我父亲和我母亲在一起了。我母亲虽然善良又美丽，但是她是太阴之法的创造人，是江湖上人人喊打的妖女。”

鲁蜃闻言，苦涩一笑。“你母亲从未做过坏事。太阴之法被桓家拿来作恶，她也是第一时间反对，后来也是致力于抵抗和化解太阴之法带来的各种麻烦。”

“可是没有人在乎这个。”张灵夕呵呵一笑，“太阴之法确实因她而起，不管她当初是出于什么目的。受过行尸伤害的普通人，被桓家欺负或者抢过地盘的人，一切的一切，都会情绪高昂的对我母亲喊打喊杀。青城山作为修士正统，怎么可以允许弟子和妖女在一起。”

鲁蜃也笑了笑，继续说道：“为了维护你父亲，你母亲只身上山，给师父解释过，她创立太阴之法只是突如其来的想法，当初只是舍不得一位重要先人的逝去，想保存先人的遗体，甚至想保存他的意识。然后发现可以化炼为行尸。是她年轻气盛不知天高地厚了，但她真的没有恶意，而且后来的结果也是她始料未及的。其实师父也是明白的。但是世家和江湖给青城山的压力太大了。你父亲不想给青城山抹黑。所以主动离开了。”

“挺好的。和最爱的人畅快江湖。好过被一帮各怀目的的人摆弄。”

鲁蜃点点头，“嗯。我很羡慕他们。”

闻言，张灵夕心中一惊，鲁师傅大概是喝上头了吧。这么真情实感的话都说出来了。

气氛有些尴尬。

虽然张灵夕很想知道父母爱情的更多故事。但是问一个爱过母亲，很大可能现在还一直念念不忘的人，他心上人和别人的爱情故事。作为一个有点情商的社畜，这不是她可以做的事情。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看着鲁蜃时到今日还是孑然一身，心上人的闺女都坐在对面和他喝酒了，她又是极其的心疼他的。

29岁老灵魂又在蠢蠢欲动了。

“你年轻的时候是不是比较内向？”

鲁蜃一愣，不解的看着张灵夕。

“别看你现在风趣幽默和年轻人打成一片。你以前是不是比较古板？还特别害羞？见到姑娘话都不敢多说的？”

鲁蜃看着她还是没有说话。

张灵夕嘿嘿一笑，用语重心长的语气说道：“你以前要是现在这个样子，你就是我爹了吧。”

鲁蜃闻言大惊，他没想到面前15岁的姑娘居然敢这么和他说话。

张灵夕拿起酒杯喝了一大口，继续故作深沉地说，“道理我懂，你比我更懂。我真心想说，放下吧。”

顿了顿，她贱兮兮地说：“其实我看你还挺年轻的。不要把将来都耗在青城山了。山下有比我母亲更好的姑娘，真的，很多……”

鲁蜃被她气笑了，“没大没小的。我看你真是欠些敲打！”

话说开后，两人反而不像长辈晚辈了，如同龄的朋友一般，聊了很多。也在聊天中，守完了旧岁。

子时一过，鲁蜃让张灵夕回房休息了。还交代，学宫没啥事情，大年初一也不学习。今晚这么多菜，明天也不用做饭，他自己醒了随便吃点，不用管他，让灵夕好好休息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