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年后便是春，却依旧天寒地冻。辰溪收拾了行囊，招呼二人准备出门。

“少爷，要去观礼吗？”满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高声问道。

距离上次出门还不到两个月，虽说礼部事外，但书山一向避世，外事并不太多。

满不喜欢出门，因为他是书山的武修，出了门也没架可打，倒不如留在山里练功。当然，“观礼”是可以的。

“观礼有什么好看的？这次咱们去爬山！”

“山有什么可爬的？再说，我的伤还没好呢！”满嘟着嘴，一副不情愿的样子。

他的伤是打架受的罚，杖五十。未雨没有挨棍子，只是被学堂扫地出门。

满打了人，然后被人打回去；未雨因为冉惜明白了他该怎样修行，然后无缘去走那条路。这很公平。

辰溪想带未雨出去转转，又不放心满一个人在家。

“你跟他说……”

满最近越来越皮，反而是未雨的话比较有用。

“人族界内第一高山，名曰雾……我们要去那儿！”

“哦……那走吧！”满干脆的背起包袱。

雾山位于书山之西，相距几百里之距。武圣之前，这里曾生活着一只凶兽名曰梼。

“……圣击之，逾十日，不知其踪……”——《凶兽录》。

“少爷，你说武圣大人和梼兽斗了十天十夜？”满凑过来问道：“他不用睡觉吗？”

辰溪：“……”

“那梼兽跑了，武圣大人就没有去追吗？”

“天下武修那么多，他们怎么不帮帮忙啊……”

“小满啊，你最近废话越来越多了！”辰溪叹了口气。

“不懂就问，这话还是你说的！”

“小雨！”辰溪喊道。

……

三人沿路西行，十数日后，渐见远处雾蒙蒙的一片连山。中有一峰接天连地，不知其有多高，唯见灰蒙蒙的山与天上的云雾连成一片……

渐行入山区，路势更艰。有道是望山跑断腿，三人在山间林中磨了十几日，这才终于封顶。

站在山顶的最高处，风吹动衣衫猎猎作响，似乎张开手臂便能飞起来。

未雨四下望去，房如鸟笼、人如虫蚁。就连曾经阻难的绝壁也尽在脚下，仿佛这天下也在挥手投足之间……一时间心情大好，往昔的阴霾和连日的疲惫俱都随风而逝。

辰溪取出笔墨，挥毫写到：绝顶一览众山小。

未雨凑过去，念了几遍，赞道：“好句！”

“你倒说说，那里好了？”

“字写的好，句子也好……”

辰溪将字递给他，道：“文修气度，可以称道！读书写字是知，知理而明道，文修的基础。学堂是修行基础的地方，离开学堂难道就不能修行了吗？”

又提起修行，未雨终于问他：“长老为什么要买我的字？”

和冉惜结怨，甚至让整个学堂的弟子都看不顺眼……最根本的原因就是卖字。

辰溪听了哈哈大笑：“因果已结，又何必纠缠呢？”

未雨摇摇头：“因已结下，果未必……”

“你觉得书山有人故意针对你？”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关于这一点他很看的清楚，若非当年“天才少年”的名头，他也不会经历那么多……

如今，他从一个初入学堂的小弟子一跃成为学堂无人不知“一篇百文”，直到最后被整个学堂弟子孤立……这一幕，多么的似曾相识！

“我曾是魔人，长老和弟子们也都上过西北战场，每年都有弟子战死……”

辰溪叹了口气。

面对不熟悉的人，他永远是敏感且孤僻。也在只有远离书山，他才会把他的想法说出来。

想要让一个人放下仇恨和执念，很难，比毁掉他更难。

“只这一句，写到你满意为止！”

有些事一旦认定，只靠解释是没有用的。解释一次、十次、百次，总不可能解释一辈子。心里的坎，总是要自己去过。

三人便在山上暂住，读晚霞、阅朝阳、猎兽捕鸟、练字读书。

照着辰溪所写练字，未雨觉得自己受益良多，具体是哪里变化，他却说不上来，偶尔问起，辰溪只是微笑。

直到再没有长进，未雨便把写好的字给辰溪看。

初写字时，他的字更像是符；入了学堂，又像常进；如今这七个字，看起来更像辰溪自己写的……

辰溪把字丢到一边，问道：“何为道？”

未雨不能答。

一个刚刚知道读书写字是修行的人，又怎么会知道道呢？

辰溪便唤来满，互换了衣服，问道：“还认得我吗？”

未雨点点头。

“你怎么知道我就是我？为什么我就不是小满？”辰溪又问。

“你们两个年龄不同，长相不同，身高不同，我自然一眼就能认出来！”

辰溪又问：“你见过两个一模一样、无法分辨的人吗？”

若说相似，那自然是简家姐妹……只是，姐姐文静、妹妹活泼，就算只见过几次，却也不难分辨。

未雨摇了摇头。

“你看那山上的雀鸟，你能分得清那只是昨天拉在你衣服上的吗？你觉得老鸟会认错小鸟吗？”

未雨又摇了摇头。

“你可以认出一个人，却认不出一只鸟……你觉得这是为什么？”

“应该是我不够熟悉……”

辰溪指着自己说道：“眉眼的距离、口鼻的大小…不用测量你也知道是我！字如其人！天下没有一模一样的两个人，自然也没有一模一样的两个字！你为什么不去写自己的字呢？”

“什么是自己的字……”

“你认识的字，是常教习心中的样子、是我认知的样子……有谁告诉你，字生来就应该是这个样子？”

“字生来该是什么样子的？”

“是你心中的样子！”辰溪由指着雀鸟道：“它不在你心里，你自然只知道它是雀鸟儿……认识一个字，并不是知道它怎么读！”

“辩其形、读其音、解其意，知其用、善其法……方算识得！你真的认识这几个字吗？”

辰溪将所有的字一起丢下山，道：“只这一句，写到你满意为止！”

同样的话，辰溪曾经说过。同样的字，未雨却不会写了。

听风狂奔而来，肆无忌惮的大笑着；看云悄悄的去，不着痕迹的跳着舞。

崖峭悬刀石，峰直立剑林；道行如丝抽，人流若墨染。远看山河淡入画，遥知虫鸟刺骨鸣。画不入卷人入卷，虫鸟无声梦中来……

“这字好丑！”满撇了撇嘴说。

未雨笑笑，捧给辰溪。

辰溪看了又看，问道：“何为道？”

“道者，气也！”

辰溪不置可否，将字丢下山崖，带着二人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