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修仓促间和她对视，双目阗黑如深深潭水，两人相拥的每一秒都被无限拉长。

直到他眼帘垂下，不可见底的眼睛终于出现了一丝震动。

那分明是惊诧和不可置信，一时间竟怔了。

钟濛顺着他视线看去，发现自己的项链从领口掉了出来。

蔺修哑声开口：“你…”

话没说完，一道光刃擦着他的肩甩了出去。

后面响起血猎的惨叫，随后是身体爆裂的声音，钟濛下了死手。

蔺修愕然，他从没见过钟濛有这样又痛又怒的神色，和这样红的眼睛。

……

黑猫已经逃回了车上，电报这次倒是发出去了，可左等右等也没回应，不知那边有没有收到，也不见钟濛过来，终究还是不放心，又跳出车窗回去找人。

不料围村路口一片狼藉，摩托车七零八落仰倒一地，雪水里混着残骸和血泥。

黑猫浑身毛发炸的根根直立，发生什么了？！

它三魂丢了七魄，嗷嗷叫着唤钟濛，没有得到回应，正抓心挠肺时，往西田间遥遥只听见轰的一声震耳欲聋，庞大的光团在那边暴涨开来，漆黑的深夜顿时亮如白昼。 m..coma

黑猫差点被闪瞎了，忙不迭埋头躲避，“卧槽，他们是点了个炸药包吗！”www.xinminlan.cn 老幺小说网

但它很快便不这么想了，随风而动的灌木树枝恢复平静，光团飞弥成晕，而后一点点地散开，变成细小的青色光点飘失在黑夜里。

远远看去，简直像是数万只萤火虫在半空飞舞的夏夜奇景。

如果不是周围的寒风简直要冻死猫的话。

它不会是要失去它的铲屎官了吧。

黑猫快急哭了，也不管这段路上血腥可怖，飞快跑过去冲下田去。

通往村外的石子路上斜斜停着辆越野车，右侧车门松松散散挂在外面，像个断了胳膊的人，周围落了一地的血猎，死的死伤的伤，也不知还能挑出几个活口。

黑猫发着抖往前走，靠近车门时却迈不过去，爪子像碰到了一堵无形的墙，从外面往里看，里面一片漆黑。

连方向盘和车座都看不见，更别提人了。

黑猫嗷呜叫了一声。

越野纹丝不动。

车厢里，钟濛仰脸紧抓着蔺修的领口，在看到他依旧是日行者的那一刻便什么都明白了，怔怔地喃喃，“是你？郭凡宇是个替罪羊…是你的棋子，都是你干的，是不是？”

蔺修抹了下钟濛的眼角，轻轻提了提唇角，“别哭。”

钟濛一双兔子眼睛盯着他，双肩发抖，压的太狠以至于胸腔里溢出气声，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眼眶里滚出来，好一会儿才颤声问，“为什么啊？”

为什么地府要骗她？

为什么不早点来找我？

为什么要做这些事？

既然做了，又为什么在我眼前把自己揭出来…为什么这么残忍？

蔺修眼底有些温柔和悲伤，只是默然无语，钟濛咬的牙根发酸，一把推开他，在副驾驶上缩成一团，捂脸放声痛哭。

蔺修垂目，叹了口气，由她哭了一会，又抬头，抚了抚钟濛的头顶，无奈笑道，“你这样，我心都要碎了。”

钟濛一把打开他的手，哭腔悲恸，“你现在倒知道对我说实话，木已成舟，你想起来坦白了！”她咬着嘴唇，眼泪风干，脸颊辣辣的疼，“你怎么办…你让我怎么办？”

回应她的是片刻无声的语塞。

蔺修拉过她的胳膊把她拽进怀里，爱抚地拍她的背，“好了，好了，”他下意识想说没事，还是咽了回去，“我不知道你会想起来，也没料到，今天你会一个人来。”

“混蛋！”钟濛埋在蔺修胸前，死命捶他，声音里全是脱力的绝望，“你怎么办…你怎么办啊梵卓…”

九年过去了，她到现在才感觉到什么叫进退维谷，心脏都要在身体里撕裂开。

抽泣声在耳边一声接一声，衣襟湿了一大片，发丝在下巴摩挲，有些痛和痒，蔺修仰起头，在他的预设里，带走他的应该是陆闻，然后想方设法让自己和盘托出，也许特侦最后还是会让钟濛来审讯他，但不应该是现在这样。

他将被自己的翅翼顶破的车厢望了半晌，钟濛使了障眼法，外面漆黑一团，但凄厉慌乱的猫叫在周围响起，终究把他拉回了现实。

蔺修托起钟濛的脸，小心翼翼道，“把我带回警局吧？”

钟濛闭眼扭过头。

车厢内一时陷入寂静，但不多时便被打破了。

乌拉拉的警笛声从远处传来，很快到了近前，似乎有警察抓住了几个人，愤怒地呵斥声传进车厢：“都把家伙放下！”“别动！”“蹲地上！老实点！”

急促脚步声踏破结界，黑猫像得了救世主，喵地冲那个方向窜过去，陆闻的声音在车窗外响起，“小濛，你在里面吗？有没有受伤？”

许久没有回应，陆闻诧异，看了眼煤球，抬手想要化开车上的法术，那浓重黑雾却自行散了半边，钟濛迈下车，却把陆闻吓了一跳，上前扶住她的肩，“小濛，你怎么了？”

钟濛睫毛还湿淋淋的，眼皮红肿，失魂落魄地垂着，分明才哭过，好像没听见他问，只低头愣神。

啪嗒一声，驾驶座那侧的门打开了，陆闻眼瞧着蔺修从里面出来，绕到自己近前，皮肤好像更苍白了些，眼睛仍习惯性地微微弯着，里面却竖瞳分明，陆闻心下一惊，待要掏枪，蔺修已经并拢双拳，朝他伸臂，手腕翻转。

钟濛没有转身。

只听见他在背后道，“把我带走吧，陆警官。”

“和郭凡宇牵扯的那些人，都是我杀的。”

……

“欧珀，血族布鲁赫伯爵的次子，母亲是人类，还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哥哥梵卓，他母亲是原配，也是欧珀母亲的亲姐姐，很早就病逝了，梵卓是日行者，母子俩出于想霸占家产的想法，和亟需日行者续命的老血猎梅林达成同盟，大约十年前，伯爵意外去世，梵卓逃亡到国内，继承了伯爵在国内的一些产业，化名蔺修，还是没逃过追杀，在边境被他们围捕，不过这几人却没有得逞，因为蔺修自尽化灰了。”

“啧，”冯冲满脸嫌恶，“真是一帮恶心的混蛋啊，我要是梵卓也得这么干，死了也不便宜他们。”

小李抬起头，不解道，“梅林没有得到日行者，这个我懂，可梵卓既然死了，他们母子俩不就皆大欢喜了么？”

“贪心不足，”卡奇朝楼下瞧了一眼，马路上仍寂寂无人，才继续道，“得到家产还不够，他们也想像日行者一样没有拘束地活着，而不是永远待在阴暗逼仄的古堡里，只有晚上才能出来——何况他们没有得到全部的家当，梵卓在国内还有一笔很可观的收入。”

小李反应很快，“所以他变幻样貌，冒领了蔺修的身份？可如果是这样，他又是怎么做到真的能在白天活动呢？”

冯冲点头附和，“对啊，而且老大之前不是观察过他，还说他是人类吗？”

卡奇耸肩，“因为梵卓母亲的遗物，那块叫漫舵的怀表。”

“漫舵表可以收纳异族的异能，让他们变得和普通人无异，当年梵卓就是用它在人间安身的，不过很可惜的是，漫舵认主，可梵卓母子都死了。”卡奇道，“除了主人，别人只能以魂魄献祭和它讲条件，这又和失去日行者只能依靠人血和生魂续命的梅林不谋而合了。”

冯冲表情奇异，“这俩货还真是有缘啊。”

卡奇不置可否，“然后他们选中了报复无门的郭凡宇，‘帮’他处理了青英中学的那些人。”

他扣上笔录，“暂时只供了这些。”

冯冲还没听够，“怎么没接着审，他现在呢？”

卡奇道，“我也是到这儿才发现他背上受伤了，差点晕过去，老大没回来，我们的权限不够送他治疗，所以让他先休息，万一真死了可不好办。”

冯冲探头往窗外瞧，“都四点了，怎么还没回来，不会出啥事了吧。”

他说的是穆蘅。

晚上一同去枱村的警察制住那些暴徒后，在地头的水井房里救出了她和同伴。

穆蘅情绪非常不稳定，尤其在看到钟濛后，竟然把搀着她的女警都挣开了，扑过去抱着钟濛的胳膊，非要她陪不可。

冯冲他们当时正忙着“打扫战场”，只听到有这么回事，没顾上看钟濛那边是什么状况，不过很快大状况就出现了，陆闻带着上了铐的蔺修过来，吩咐他们带回去看押好，自己跟着钟濛去了医院。

小濛千年铁树开花暧昧对象却成了嫌疑人，工作狂陆闻放着自己这边的要犯不管反倒和民警凑一堆了，多离谱啊。

卡奇在一边幽幽道，“你就没想过陆哥其实是去陪小濛姐的吗？”

冯冲愣愣瞅了他一眼，“对哦。”

他故作老成地叹了口气，“所以说还是不谈恋爱的好，不过老大竟然也学会见缝插针了…”

“什么见缝插针？”

陆闻的声音冷不丁在门口响起，冯冲正抵着椅子脚乱晃，差点摔个大马趴，“老老老大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在你们讨论八卦的时候。”

冯冲心虚地打哈哈：“那你来的真是太不巧了，我们一分钟前还在讨论案子，是吧卡奇。”

卡奇很配合地把笔录递过去，“我们先审了审，您看看。”

陆闻还没来得及接，冯冲先炸辫子跳了起来，“妈呀小濛你走路怎么没声儿的？”

卡奇抬头，才看见此时从门外悄无声息进来的钟濛，脸色苍白得十分吓人，比自己还像游魂。

她肯定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一双眼睛却不能聚焦似的，好半晌才慢慢抬起来，落在笔录上，拿过去翻了翻。

众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敛了声息，钟濛直到把整本笔录看完，不可理喻地轻笑了一声，纸面却响起被水滴落的声音，她迅速抹干脸颊，开口嗓子已经哑了，“我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