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过年还有一旬时，江家酒楼便歇业下来，买年货加大扫除，买新衣服新被子什么的，柳婆子带着媳妇炸了酥肉糖饼，几个男人打了年糕和汤圆，买了炒瓜子花生之类的零嘴，忙忙碌碌地很快就到了腊月二十九。

这天上午，按照惯例，是闭市前的最后一天，除了江老爹和柳婆子在家看家，还有长凤在家剪窗花，江家其他人都上街去，准备买年夜饭需要的食材，顺便买点对联，再带着几个小的买点零嘴和炮竹。

走到半路，路过了一处庄子，这庄子不大，房屋也有些破旧了，正是齐鄞修养的地方，想起齐鄞说的，他因为腿的原因，过年也不会回京城去，庄子上只有他和几个仆人还有奶娘一家，但是奶娘已经巴结上了他嫡母，名义上是来照顾，实际是来监视他的。 m..coma

那他过年，应该很冷清吧，江琬不由驻足，看向庄子大门，蒋氏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问，“小妹在看什么？”

只有江琬知道这是齐鄞的住处，“你们去先走，我突然想起还有件事，哦对了，对联先别买，齐公子送了我几副。”

与江家人分手后，她来到大门口，敲了敲门，不一会儿，紧闭的大门开了，一个仆从探出头，“你找谁？”

“这位小哥，我找齐鄞齐公子，不知道他在吗？能否帮忙通传下。”

仆从皱眉，摆摆手道，“哪儿来的打秋风的，快走快走！”

“我是他朋友，拜托你帮忙通传他一下吧！”江琬心想可能京城来的人，对乡下村民难免会盛气凌人一点，毕竟是齐鄞的仆从，还是不要起冲突的好。

仆从想起府中确实住了个姓齐的男子，听说是主家的亲戚，来养伤的，平日里不是出门就是待在自己院子里。

但是庄子管事知会了他们，凡事要听那黄婆子一家的吩咐，对那齐公子尽量离远点，所以他猜测这人八成是哪个达官贵人家的被发配到这乡下来的庶子什么的，可能是犯了错的，不然怎么会被名义上的奴婢一家压在头上，反正他们这些土生土长的平桥镇的人，还是谁给钱就听谁的好，别去蹚浑水。

“你找他有啥事，我去通报一下。”

通报？他才懒得去呢。

江琬看出仆从眼里的轻视，莫非齐鄞在这庄子里做不了主？想起齐鄞说的奶妈一家，难道他处境已经这么难了吗？

此时一个女声传来，“这是怎么了，这是谁？”

一婆子打扮得似城中富太，领着两个丫鬟婆子上前，看了一眼江琬。

仆从连忙道，“回黄嬷嬷，说是来找齐公子的。”

黄婆子眼皮一翻，毫不犹豫地说道，“叫她回去吧，不见。”

江琬心想这就是齐鄞的奶娘吧，齐鄞提过她姓黄。呵，齐鄞平时穿得像个穷书生一样，奶娘倒是打扮得华丽丽的，虽说齐鄞是落魄了，但好歹是主子，如今主子的朋友上门，下人却可以随便把对方拦在门外，可真是恶奴啊。

江琬抬眼，凉凉地看了黄婆子一眼，“这是齐公子的意思？还是你擅作主张替他决定了？”

黄婆子一怒，毫不客气道，“还不赶紧打发了，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大门口晃了。”

江琬也怒了，想到齐鄞平日里不知道受这婆子多少欺压，她就心里难受，“我要见齐公子！要么让我进去找他，要么通传他出来见我。如果我没认错，你应该是下人而不是主子吧，我还没见过这么厉害的下人，你倒是和我说道说道，你凭啥赶我走？这庄子是你家的？”

黄婆子脸发青，她在乡下待了几个月，吃穿用度都是比着富贵人家的太太来的，京城主家的夫人承诺了她，只要盯好了齐鄞不让他有机会回京城，她就可以每个月得几十两银子的奖励，等夫人的儿子继承了家业后，就给她脱奴籍。

齐鄞如今都那副样子了，再不能入仕，断无翻身的可能，她早就把自己标榜成富太了，在平桥镇，别人都以为她是哪个有钱人家的太太来散心的，都来巴结她，她都飘飘然了，如今江琬直言她只是一个下人，无疑是在她的心上扎刺，气得她抖着手尖厉地叫道，“哟还挺横？果真是还没开化的野蛮人，给我把她赶走！”

齐鄞和阿志到的时候看见的便是这情景，他伸手下意识地摸摸下巴，抬头看阿志，“我们是不是太纵容这些人了。”

阿志深以为然地点头:“正是，这些刁奴现在已经以主子自居了。”

齐鄞叹了口气，“唉，忍了这么久，真是快忍不下去了。”

他敲了敲腿，让阿志附耳过来吩咐了一番，听得阿志连连点头。

正要转身去取东西，齐鄞又叫住他问，“我今日看起来如何？”

阿志看了看他刮得光光净净的下巴，又看了看一丝不苟束着的发冠，再到一尘不染的旧衣服，想起一个词来:“很出淤泥而不染。”

齐鄞:“……”

摆手让他去了，自己转动轮椅，来到毫无所觉正作威作福的黄婆子身后。

江琬正被仆从推搡到了石阶下，她脸色难看，控制不住想挽起袖子和这刁奴战一场，却突然看见杵在门口的婆子身后出现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白色身影。

“黄嬷嬷，我竟然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可以做我的主了。”

齐鄞坐在轮椅上，眼神冰冷地盯着黄婆子，黄婆子一惊，但马上镇定，她怕什么？她是齐鄞半个娘，还掌管着整个庄子，京城主家每个月给齐鄞的五两月例银子也要经过她的手，可以说齐鄞要看她的脸色过日子。

“哟公子，外面这么冷，你出来干嘛呀，把腿冻坏了可怎么好。”黄婆子捏着帕子，假装关切道。

齐鄞平日里虽然对庄子上的人清清冷冷的，但是无论他们说什么闲话，他都无所谓的样子，今天却是一反常态，语气不变道，“为何将我的朋友拒之门外？而不是来通传我一声？”

黄婆子语塞，江琬窃笑，正主来了，你个恶奴你再横呀？

“我是主，你是仆。”齐鄞淡淡道，不去看黄婆子涨成猪肝一样的脸，对着门外的江琬招手，“进来。”

待江琬到了他面前，他问，“明儿除夕了，今天怎么来了？”

江琬见周围有人在，倒是不好说是来邀请他去过年的，只道自己路过，就来看看他。

一边的黄婆子觉得自己的气势被压住了，她很不服气，又把江琬打量一通，不满道，“公子莫不是忘了，临行前夫人让您不要私下纳妾，若是缺人侍候，她会亲自挑选好的姑娘送来。”

不就是怕他暗戳戳有了齐府的长孙嘛，而他嫡母送来的人，即便生了孩子，那也是受她掌控的。

江琬则无语了，一个后娘，连继子纳妾都要插手，何况还要她亲自挑选才送来。

见齐鄞不说话，黄婆子又摆出了奶娘的架势来，苦口婆心道，“鄞儿啊，你是将军府的公子，你怎么能和一个村妇在一起，不是还有巧怜嘛，你不如把她收……”

剩下的话在齐鄞看向她的眼神下硬是打住了，恰好此时阿志来了，拿着一个匣子。齐鄞接过匣子，长指弯曲，从里面拿出一沓纸来，抽出一张用手捻着，给黄婆子看。

黄婆子不认识几个字，但还是认识自己名字的，一看之下大吃一惊，忙问这是什么。

齐鄞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薄唇轻启，“卖身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