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日在家，比上班还忙碌。

有贵客来访，王静怡在做大盆菜。冬季天冷，炒十盘八碗的，凉得快不说，回锅也不是味，且冷盘也不合适，不如大盆热汤更实惠。

她买了一整条猪腿，粗大的猪大骨用来煨海带汤，架在大煤球炉上慢慢煨；硕大的蹄髈用来焖黄豆玉米花生，放在煤气灶上文火焖；还有五花肉蒸梅菜扣菜，做粉蒸肉，着在小煤球炉上大火蒸；再添上羊排炖胡萝卜，放在煤气灶上小火慢炖。仔鸡炖香菇，可以边吃边炖，料备齐，腌着，先不管。

六个主菜，讲究味蕾承露，原香盈腔。几样配菜，腿肉烧荷兰豆，肥肠炒青椒，糖醋鲫鱼，鱼香肉丝，油焖河虾，蚂蚁上树，一样讲究味厚油润，本色蕴味。

还有一道家乡菜，煎豆腐。好豆腐压极干，香料盐醋腌过，洗净晒干。涂香油，小火煎之，或烤之，双面撒芝麻，妙。外松内软，酥香味浓，色泽金黄，香。

醮料，油泼辣子。干山椒，油炸，剁碎。姜，蒜，葱，剁碎。装碗，放盐，芝麻。清油烧八分热，倒入碗中，油吱吱响，香气呛鼻，烫熟。作锅底，作汤料，调面条，醮豆腐，烫肉片，都好吃。

李骏第一个到，拣菜，剥蒜，拍姜，淘米煮饭。

方毓和带来了香港的特产小吃，腊肠，腊鸡，腊鸭。

刘昶提着竹篓装的普洱茶。www.qixinyuan.com.cn 米妮小说网

王静怡做菜时，缺少的配料，配菜，藏锋拐个弯去菜市场帮她补齐。

客人来了，王哲夫在二楼客厅，端茶倒水，热情接待。

香港的主客来了，东广的陪客也陆续到了。电台的主持，摄影师。晚报的黄小攀，画报的胡欣琪，周刊的钟彗星，都市报的雷帷月，周末的毛文林，快报的笔耕。画家黎才雄。

电脑上正在播放着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制作的动画片《九色鹿》。

佛祖释迦牟尼，前世是九色鹿王。古代，在荒无人烟的戈壁滩上，波斯商人的骆驼队，因遇风沙袭击而迷路，忽然出现一头九色神鹿给他们指点方向。九色鹿回到林中，听见有人呼救。原来一个弄蛇人，在采药时不慎落水。九色鹿不顾自己安危，施救了溺水者，将他驮上石岸。弄蛇人感恩不尽，九色鹿只求他，别将遇见它的事告诉别人，弄蛇人连连答应，还对天起誓，绝不泄密。波斯商人到了古国皇宫，与国王谈起沙漠中的奇遇，谁知王后听了，梦见九色鹿，想要鹿皮作衣，每天哭哭啼啼，执意要取九色鹿皮做衣裳。国王无奈，张贴布告：捕到九色鹿者给予重赏。弄蛇人见利忘义，向国王告密，并设计将九色鹿引入包围圈。当他假装再次落水，神鹿闻声赶来救他时，守候的武士们就万箭齐发。谁知九色鹿发出神光，利箭都被化为灰烬。九色鹿向国王揭露弄蛇人忘恩负义的丑恶行为，国王深为不安。弄蛇人吓得胆颤心惊，连连后退，跌进深潭淹死，恶人终究得到应有的惩罚。国王惭愧，下令全国臣民永远不许伤害九色鹿。

王静怡在顶楼忙碌，装盆，摆盘，盛汤。

刘昶上来，还在阳台，先叫好：好香啊！什么菜啊！闻着，都饿了哩！

王静怡扭头一看，夸赞道：靓仔，好帅气哦！

李骏开玩笑：孔雀开屏啦，当然不一样嘛。

刘昶穿着棕色大衣、白色高领、金丝眼镜、风度翩翩，他曲指弹一弹衣襟，哈哈乐了：帅哥嘛，今日才发现耶！

王静怡盛了一碗海带汤递给他：先垫一下肚皮吧。帅不能当饭吃。

刘昶说：小妹说得对，男人不能靠脸吃饭。你也一样，可以的。

王静怡凑近，歪着头，眯着眼，斜视着，盯着他看。

刘昶目光躲闪，面皮一红：女孩非常擅长示弱隐忍，你应该也会吧。

王静怡手在围裙擦一擦：我是乌鸦，我不会笑，我笑不出来，我怕一笑把你们吓着了。

刘昶说：怎么可能呢。你分明是只身披七彩虹的凤凰啊！我看见过的，你赖不掉的。

王静怡眼一蹬：秘密，不许说。否则，打你屁股。

刘昶佯装吓坏了，连连后退：这么凶暴，没人敢娶呀，这辈子要孤零零的，一个人啊！

王静怡转身进厨房：阔少爷，我忙得屁流尿流，你这么闲云野鹤，爱撩谁，找谁去。莫来惹我！

面对示好，居然老大的不高兴，当面没心没肺，直接了当的拒绝了。刘昶并不计较，脱下棕色大衣，随手放圆石凳上，露出贴身青色马甲，紧身马甲套在白色高领羊毛衫外面，非常贴身合体，显出了健壮胸脯的轮廓。他挽袖子：你教我，我帮你。

李骏把韭菜往刘昶手上一拍：你在鬼闹，你学坏了耶！我去打鸡蛋，你蹲垃圾桶旁边，拣去。

王静怡头伸出来：手脚麻利点，我急用啊！

在大庭广众之下，有意让他出洋相。刘昶并不愤然，摊开双手：怎么拣呀，劳烦你教一下嘛。

刘昶的保镖杨忠嗣一直认为刘昶是个超严肃的人，没想到这么可爱，这么搞笑，这么活泼，整个活宝！忍俊不禁，哧哧乐了。

王静怡脾气不好，刁蛮任性，当众顶撞不说，还敢把刘昶晾一边，一点面子都不给，让下属看笑话。

刘昶回头瞟一眼杨忠嗣：打住！你笑一笑，我就心里发虚。

杨忠嗣咬着嘴唇，憋着笑，拿过韭菜，蹲垃圾桶旁边，一根一根，从尾捏着黄叶往头扯，褪去枯皮。他低头边扯，边偷偷地乐。发现刘昶不安分的目光，还有不安分的心，他有些明白刘昶在躲什么？只要刘昶发话，上次那种泼皮无赖，凭武艺，别说王静怡直接出手了，杨忠嗣就算赤手空拳，绑着一条胳膊，瘸着两条腿，捂着一只眼，堵着耳朵，他都能把他们打得满地找牙。刘昶救了王静怡，她硬是一句废话都没有，坐着车就走了，也不知上门拜谢。她要是知恩感谢，请客回礼，一来二去，彼此熟悉了，刘昶帮她换份钱多活轻松的工作，还不是一句话的事！何至于寄人篱下，当免费的保姆啊！大半年过去了，一点动静都没有，她是不是把这事忘记了啊！刘昶问他，他如何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杨忠嗣只看见别人对刘昶毕恭毕敬，少有爱搭不理的。这个乡下女孩，太笨了，太木了，她呆在底层，活成傻瓜了呗，根本不懂向上攀爬的路径。刘昶心情大坏，一回到家就干了一件事。啥事？找茬，把生活秘书给开除了。傻人有傻福呢，刘昶有单纯和美好的一面，放心不下她，哪怕拿自己的脸面去博弈，他也心甘情愿。刘昶亲自出马，大大方方的，上门送礼，敞敞亮亮的，格外青睐，她还指手画脚，生活常识呢？唉，真是没有任何社交眼力！若是换成别人，大概率是胖揍他们一顿，揍得他们连爹娘都不认识了，搞不好还得让他们答应自己几个条件。

刘昶转一圈，抓起红菜苔，走到水笼头下，弯腰洗起来。

王静怡抄个菜筐，上前，教刘昶先把长条掐断，每段成二寸长。

刘昶双手不沾阳春水。红菜苔掉色，把他手指尖染成楮红色，长指甲也掐裂了。他甩着手，一脸惋惜地看着。

李骏说：刘少爷，你还是去客厅坐着喝茶吧。求求你，别在这添乱了！

刘昶脸上涨潮似的泛起了一层红晕。

王静怡今日下厨，扎着丸子头，穿着棉布衣裳，趿着凉拖鞋，显得朴实无华。生活懒洋洋的，节奏也是慢吞吞的，根本看不到她打架斗殴时，那种快如旋风，动似猛虎，硬若刚铁，烈像壮汉的飒爽影子。为什么啊？这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贞洁就像大坝一样巍峨，但过洁世同嫌，刚烈也像水库一样深邃，但过刚易拆断。他开始有点揣摩不透了。在那些坏人眼里，她好管闲事，永远都会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必欲除之而后快，他救得了她一次，救不了她一世，始终放心不下这个傻女人。漂亮温柔、单纯正直、为了保护自己（心有余而力不足，是另外一回事，只要有这份心，就足够让他感动，怀念了），以身犯险的傻女孩，她像一朵娇俏的白莲花，需要他在这乱世为其遮风挡雨。刘昶看过王静怡身着旗袍，梳高发髻，插玉发钗，戴珠宝的模样，在珠光宝气的衬托下，显得富贵端庄、仪态万方。贵重奢华时气质雍容华贵，素面朝天时天生丽质，要雌时有雌样，要雄时变雄样，一般人无法驾驭的。狂妄中有鬼谋，到底是几个意思？倘若非要一探究竟，沉迷在其雾海中，就无法自拔，便中了毒。这合理吗，诶，市侩精明，还真就合理。他还见过她穿长裙，披长发，午夜漫舞的“活鬼”形态，长相也确实挺清纯，造型也确实挺甜美，舞姿也格外地曼妙，只是她太低调了，不愿意展示而已。冰火两重天，角色转换无缝对接，她具备职场狂魔的潜能，他可以在精神上引领，事业中“虐待”，经历磨练，逼其成长，惟有强大才能自保啊！他想质问王静怡的同时，顺便给她开个窍。彻底颠覆也意味着彻底成功。追求的生活，应该是大风大浪，大起大落，轰轰烈烈，大富大贵，不必这样温暖的，如此平静的，埋没自己的才华。

刘昶说：听话！我是为你好！你考虑考虑！

王静怡说：我什么都不会，上你哪里当清洁工去。

刘昶说：你能不能正常点？

王静怡说：拜托，是你要打破常规，破格录用。我求求啦，大少爷，不要拿我开心，好不好？

刘昶说：你会不会说人话？

王静怡说：为什么要认识你呀？上帝，快救救我啊！

刘昶说：你是好人。馈赠来之有据，你帮过我，合作共赢，彼此都有利。

王静怡说：可惜，我的能力太有限，我勉为其难，企图完成一个我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我在工作之中，一定有许多谬误，敬请你们批评指正。

刘昶说：你晕头了吗?

王静怡说：俗话说：冬吃羊肉赛人参，春夏秋食亦强身。我炖的羊肉汤，肉质纯洁、嫩润清香、汤白如乳，你多喝一碗！

郭慎之爽朗笑道：义出于诚，春酒三杯暖；仁存以信，羊汤一碗香。有没有我的份啊！

王静怡站起来，朝郭慎之抱拳行礼：大叔，近来可好？

郭慎之说：好！都好！胃口特好，叨扰来了啊！

王静怡说：瞧您老这话说的，忒客气了！您老屈驾移步赏脸，蓬壁生辉。

方毓和说：咬文嚼字的，别扭不？

王静怡哈哈大笑：要这么说，我就不一一问好，请安了，见谅！

李骏打趣：大家看到没？老板娘的派头，摆出来了嘛。

王静怡问王哲夫：客人都到齐了吗？请上来入座吧。

阳台的三角梅花架下，摆放着一米见方的瓷圆桌，四个圆瓷凳。平常时，三四个人喝茶，吃饭，看书，写字，画画，都没问题。今日人多，客厅的沙发和红木椅，贵妃榻，不便抬上来，便向饭店借来大转盘，靠背椅。几个人抬的抬，搬的搬，把大转盘架在瓷圆桌上，靠背椅围桌摆下，纷纷落座。

五个大盆菜端上，五粮液倒上，李骏牵头，藏锋随后，黎才雄紧跟，陪客轮番敬主客的酒，热情洋溢，吃起来。

王静怡在厨房主勺，郭慎之和杨忠嗣打下手。

腿肉烧荷兰豆，肥肠炒青椒，糖醋鲫鱼，鱼香肉丝，油焖河虾，蚂蚁上树，一道道辅菜传过去。

王静怡端着仔鸡炖香菇上前，李骏挪动盆碗，腾出位置，让她放上去。

藏锋站起来，让座：忙完了吗？坐下来，吃些菜，随便敬客人几杯。

王静怡说：还有一道家乡菜，煎豆腐。客人从香港特意过来，酒，是一定要敬的，等一下，待会来啊！

刘昶说：我提议请大家去天鹅宾馆吃西餐，她不同意，非要亲自下厨，我拿她没辙啦。

王静怡说：你来是客，我当然要尽地主之谊，怎能让你破费？那样做，不是打我的脸嘛！

电台的主持说：怡姐的菜，确实不错，名不虚传，棒！

黄小攀说：比圣诞夜，吃得爽多了。

雷帷月说：这么好吃，有没有秘方？教教我呗。

笔耕说：这手艺，可以开餐馆了。

王静怡说：过奖啦，愧不敢当。各位慢慢吃，还有一道茶呢。

黎才雄说：我想吃清蒸武昌鱼。

王静怡说：今日有两道蒸菜，没准备武昌鱼，不好意思了。

毛文林说：在家里吃，比较实惠，还热闹，无拘束，多自由。

钟彗星说：这太阳晒的，浑身暧洋洋的，都犯困了。

王静怡一手端煎豆腐，一手端油泼辣子，摆放在桌面。

黎才雄说：四四方方的，像臭豆腐耶，怎么个吃法？

王静怡挟起一块豆腐，醮一下油泼辣子，放在小碟子上：两面都醮上，就可以开吃了。不过，怕辣的，就免试罢。

黎才雄说：听说你收了件大宝贝，能否让我们大饱眼福？

藏锋说：什么大宝贝？

李骏说：五维的画《晴雪暮归图》，对不？

一石激起千层浪。群情鼎沸，都做王静怡的思想工作，保证不泄露天机，秘而不宣。

王静怡说：看，可以。但不能拍照。

一行人来到一楼装裱间。

王静怡关窗户，拉窗帘，点蜡烛。

大伙静静地看着，大气都不敢出，屋里安静得掉根针都如雷鸣。

王静怡打开保险柜，拿出一个红木匣。

王静怡双手捧着画匣，小心翼翼的，毕恭毕敬的，像捧着尚方宝剑一样。

李骏缓缓地拉开抽盖，一个绣着龙凤呈祥的锦缎画袋，出现在大伙眼前。

藏锋用雪白的毛巾，把大红装裱台擦了又擦，换了三条毛巾，直到纤尘不染为止。

黎才雄用水雾喷壶，装上医用酒精，把装裱台进行常规消毒。

藏锋用白毛巾，又擦了一遍装裱台。

大伙屏气凝神，看着。神色庄严，面容静穆。

李骏戴上白手套，拿起画袋，放在装裱台。

王静怡也戴上白手套。

李骏解开画袋绳索，王静怡轻轻往外抽画卷轴。

一开始，李骏双手轻握画袋口，王静怡一点点往外慢慢抽，李骏双手一点点往后慢慢摁。抽到一半，李骏左右手分开，左手摁袋口，右手摁袋身。随着王静怡抽画的速度，李骏右手摁的地方也同步移动。

画抽出来了。放台一端。王静怡双手摁住一根画轴的两头，李骏双手轻握住另一根画轴的两头，人慢慢往后退，画慢慢地一点点展开。

黎才雄用装有医用酒精的水雾喷壶，把装裱台周围的空气，进行常规消毒。

王静怡每人发给一个放大镜，一条毛巾。科普说：随便看，但拜请大家，不要用手摸，不要说话，咳嗽用毛巾捂着嘴。

大伙蹑手蹑脚，静心屏气，凝神定睛看着，脸上是惊喜，奇观，赞服，叹为观止的表情。

时空似乎静止了，呼吸似乎停止了，一片寂静。

半个小时后，大伙鱼贯而出。一出门，憋着的气，可以出了，抑止的话，可以说了。即刻，七嘴八舌说起来。吵吵嚷嚷，热热闹闹，让王静怡有些头皮发麻，心里焦躁。

回到二楼客厅。王哲夫是用纸杯倒的绿茶。王静怡让他把纸杯撤了。她拿出盖碗，请大家喝盖碗茶。盖碗，是托上有碗，在碗上加盖的样式，即一盏、一托、一盖的组合。中国文化博大精深，有些细微礼节，许多人都不明了。喝茶用马克杯，用玻璃杯，用不锈钢杯，保温杯，大口喝，谁都会。要是给组盖碗，或紫砂壶，其行为就不规范了。细节看人品，老辈人就喜欢用老规矩，偷偷给晚辈出考验题，优劣也不明说，心中有数就行，被淘汰了的，还不明就里。

盖碗，又名三才碗，以盖喻天，以碗喻人，以托喻地。喝茶时，天时地利人和，当然要全部抓在手里，且是两手都要抓。

喝盖碗茶时，坐姿要端正，左手拿起茶碗托盘，右手抓起盖子，轻轻地撇几下，滗去浮起的茶叶，将茶盖呈倾斜状，抵住碗沿，送到嘴边，头微仰，把茶汤，一口一口地缓慢吮吸进去。

注意，不能不带茶托。不能拿掉上面的盖子，放一边。也不能用嘴，吹漂在上面的茶叶。

再注意，头和嘴不能往前伸，也不能低头。不能出现大的声响。茶叶不慎喝进嘴里，不能啪啪吐地上，要含在嘴里，找个没人的地方，悄悄处理。不能端起茶碗，接连吞饮，也不能对着茶碗喘大气，要一小口一小口地慢慢抿饮。

划重点，动作必须缓慢从容，看上去端庄优雅，稍有粗暴鲁莽，碗就会从托上摔下来。其实也是要求心情平静，不能急燥，失礼即是出丑，严格克制举止轻浮。

若是认为盖碗，有托，有盖，就是防烫手。细想也未必。一碗茶，拿起来烫手，喝起来肯定烫嘴，干嘛非要拿？放在那，凉一会，再喝呗。托，盖的存在意义，更多是一种仪式感。

切莫以为这些暗语，琐碎又矫情，许多方面，不懂便入不了门，偏门，旁门，暗门，后门，统统不向你敞开，拿不到入场券，被挡在门外，你连门都摸不着，撞的都是蛛丝墙，太极壁，悬空梯，你都看不见，怎么入门？

自然而然，一般情况下，也不会动用暗语联绺。就像喝杯茶，开个会，办个公，上地下田，上山下井，谁会用盖碗喝茶呢？太费事，不是添堵嘛！

所谓特殊，这就需要问题者，答题者，心有灵犀一点通，默契配合了。但凡有一点差异，露出破碇，则全功尽弃。

既然用到盖碗，就规规矩矩地用，仪式没变，规矩也不变。

王静怡拿剪刀打开一包铁观音倒在手上细看，只见那些茶叶形似珍珠，粒粒饱满圆润，墨绿中隐隐透着油亮之色。她脸上渐渐露出了笑容，说：好茶呀，好茶！

说着把手伸到刘昶面前，让他看，那种神情和动作，就像是一个孩子在向别人炫耀自己的心爱之物。

刘昶眨眨眼眼：不错，茶好。我送你的茶，有惊喜。喝茶要有趣，更重要的是，遇到有趣之人。

王静怡放茶叶，倒开水。

刘昶喝一口：茶是明前茶，水是矿泉水。

王静怡一竖指头：一口识茶，一口鉴水，不愧是茶神，佩服！

做客时，不能撇浮茶，违者则暗示主人的茶不好。

惟有刘昶没有撇浮茶。

两人相视而笑，此时无声胜有声。

一缕茶香缭绕着，水汽上也就淡淡地飘浮着一些宋朝的风。万丈红尘三杯酒，千秋大业一壶茶，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鱼乘于水，鸟乘于风，草木乘于时。惟有去经历，去咀嚼，留下伤疤，铭心刻骨，只有亲身体验过才会领悟到，否则一切说教都是废话。

刘昶说：我并不知道画的渊源，只觉得它好看，色彩漂亮，画面有些意思。虽然我不懂色彩、线条、构图，但我感觉到画家的情感，纯粹的美好，喜悦、悲伤、愤怒、焦虑。

电台的主持说：看不懂它，就是打动了我，想哭。

黄小攀说：杲杲冬日光，明暖真可爱。移榻向阳坐，拥裘仍解带。

雷帷月说：晴雪暮归，茗茶待客，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毛文林说：倚杖望晴雪，溪云几万重。高山之巅，白雪皑皑。夕阳斜照，余晖漫撒，将林梢染色，如碎金点点，波荡在白雪上。

笔耕说：冬日的暖阳，真的是美好啊。身在南方，虽体会不到鹅毛大雪，但翻滚于草坪上，慵懒地沐浴暖阳，把玩一地金灿银杏叶，真的非常巴适。

毛文林说：竹林云雾袅袅，溪流波光粼粼，骑驴暮归，余晖点点撒下，地面斑斑驳驳，光影淡淡冉冉。

钟彗星说：东广人呢，青山依旧常绿，樟树未瘦姿容，日上帘钩霜遁，莫羡冬景无雪。

黎才雄说：这就是画，不同的人，内在不同，观感完全不同。不管是惊讶，哎哟，那又怎样？还是目瞪口呆，天神，怎么可以这样？都正常！画作发表最初，也是争议不断，被正统的学院派排斥在外，被评论家嘲笑为“野兽”。

方毓和说：你可以不知道一幅画的作者是谁，创作背景，它的流派，只要能触动你的神经，启发你的情感，就去看，长时间盯着它看，看多了，就能发现“艺术的无用”之美。

藏锋说：至于画家，在意我们怎么看他们的画吗？毫不在意。观者，对一幅画不会产生丝毫影响，看，或者不看，懂，或者不懂，无关紧要。

黎才雄说：画家就是把自己的感觉，表现出来。画坛“新人”们，努力创造属于自己的风格，不断颠覆传统。殊途同归，门牌号码对了，钥匙密码对了，进去就是一座座艺术宫殿。

刘昶说：中国早就有一句民间俗语：吃了谁家饭，跟着谁家转，端谁的饭碗，就服谁的管。甘做传声筒、肉喇叭、复读机的人，哪怕技能再娴熟，在这个意义之下都不是画家，只是投机商。

王静怡说：人有小算盘，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坑蒙拐骗，众叛亲离，千算万算害自己，天有大算盘，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所以本本分分做事，心怀善念做人，上天永远不会亏待你。

客人自己喝茶，无妨，若主人端起盖碗，口称“请喝茶”，便是逐客令，这叫，“端茶送客”。

王静怡一端盖碗，还没喝。

杨忠嗣就拱手道别：我看你还够个朋友。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江湖再见，后会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