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想，这个大山沟子村杀掉女婴的传统放在床底下的传统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陆菁菁想了想：“照你这么说，那就是在计划生育实施的时候才开始的了？不过你问这个干什么？咱们这次是来查老王的案子还有找你要找的那个人的，这个和咱们要查的事情有关系吗？”

乔诩不置可否：“我就是感兴趣所以问问而已。”

“好吧......”

拉格朗提议：“现在还有空，我们去老王家看看吧。”

于是三个人又去了老王家。

在去之前，老马还跟他们说了一下老王家现在的基本情况。老王无父无母，家里有几个姐姐两个哥哥，姐姐们在老王出事之后也就过去看看，给他们孤儿寡母一些钱支援一下。那两个哥哥就不是东西了，天天在他家嚷嚷着让老王的媳妇儿何娜娜带着女儿改嫁，把老王的那套房子和儿子留在老王家。何娜娜的娘家是外村人，那个村子也不怎么重视女儿，而且由于这里村和村之间距离太远交通不便，何娜娜娘家人到现在都没有过来。

“啊，小何也是个可怜人，十几岁的时候就被家里人收了一大笔彩礼嫁给老王了，今年不到三十岁，就已经守寡了。”老马介绍完了，深深叹了口气。

三个听众也只能对何娜娜表示同情。

他们不知道，在他们往老王家去的时候，何娜娜已经收拾好了行李，准备离开了。

在老王没有死之前，他和老王住在这个还算不错的房子里，前屋有一个堂屋，两间卧室，后面有一个院子，再往后是厨房和仓库。现在大家生活都好了，他们的房子是钢筋水泥盖起来的，一家人住着不宽敞也不挤。等将来儿子娶媳妇儿了，就在前面的平方上面再盖一层，给儿子当新房用。

当然啦，儿子要是有出息考上大学，在外面大城市里住，不回来也好。本来村头就有一家，家里有个女儿，那个女儿跟她一样年级，但是她读到一年级就辍学了，村头那家的女儿考上大学了，现在在首都工作。那家人自己感觉自己老两口培养出来一个大学生女儿挺好的，结果村子里的人私下里都嘲笑他们傻，花那么多钱给女儿念书，结果她现在还不是跑那么远去打工？将来还不是要找个人嫁了，成为别人家的媳妇儿？

可后来她就知道自己错了，那姑娘这么大岁数也不找对象，自己工作在首都买房子，有了首都户口，还把爹妈接过去了。现在，人家一家都是首都人了。可跟他们这种乡下人不一样了。

何娜娜有时候很生气，很嫉妒，因为那个人跟她同一年出身，两个人还一起去上过一年级。为什么自己就不能拥有这样的人生？为什么自己就要不到三十岁当个寡妇，而那个人就可以从小村人变成首都人，成为一个电视上才有的都市白领？

现在，外面那两个老王的兄弟，要赶走她了。她不可能回家的，因为家里不可能接受一个寡妇，还带着孩子......儿子是肯定带不走的，那女儿呢？

女儿她也不想要。她已经想好自己的去路了，她要偷偷跑掉，跑到广东那边去，她也听村子里出去打工的人说过，那边有很多出路，尤其是长得好看的女人，过去之后随便去给人家洗洗头发，按按摩，都可以拿好几千块一个月。

她不想带王红走，因为说不定，她去了那边之后，还能再改嫁。反正那边没有人认识她，没有人知道她是个寡妇。

但是就这样走了，怎么也是不好的，王红好歹也是她亲生的，虽然她平时对她不好，非打即骂，但总归还是她的女儿，是她身体上掉下来的肉。

她拿起笔，给王红写了一份信：

小红，妈妈出去打工，你不要找妈妈，妈妈zuan到钱再回来。

那个“赚钱”的“赚”她想了半天也不知道怎么写，最后只好用拼音代替了。这个汉语拼音，是她上学的时候学会的最有用的东西，但是班里好多人都学不会，她会了，她还觉得自己挺有天分的，可没想到，家里没有钱给她继续读书下去了，于是她上完一年级就不上了。

哎，如果自己有条件，继续读书下去，指不定也能考上大学呢。

何娜娜写完这封信，偷偷看了一眼在院子里玩耍的儿子，对于儿子，他是真的舍不得，因为儿子这些年倾注了她所有的爱和希望，她每一天都在幻想着儿子长大的那一天，娶媳妇回来孝顺她的那一天......可现在，她再也看不见了。

她要走了，一辈子都不会回来了。

她拿起收拾好的一包衣服和几百块钱，从后门绕了出去，她不敢见人，低着头走路，结果还没有走几步，就看见上次查案的那三个人，一个男的一个女的还有一个外国人，往这边走来了。

她的第一反应就是逃跑，结果她刚转过身，拉格朗就一个箭步走到她面前，问她：“你打算去哪里？”

“关你们什么事？”何娜娜声音有些抖，她平时就不爱跟别人说话，跟街坊邻居那些熟人还好，跟谋生人说话就紧张。

记得她跟拉格朗打过照面，却不记得拉格朗对她做过的事情，但是潜意识里还有对这个男人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

拉格朗一眼扫到她后面背着的包裹，还有她脚上那双适合走路的布鞋，说：“你丈夫尸骨未寒，凶手还没有抓到，你现在是嫌疑人，不能跑的。”

何娜娜眼睛扫过他们几个，她的牙齿都在打颤，她紧了紧拳头，努力让自己平复......突然！撞开拉格朗飞快地往反方向走去。

拉格朗正要动身追上她，但是这时候突然感觉身后一阵风刮过，陆菁菁已经先他一步冲了上去，一把抓住何娜娜的肩膀，何娜娜瞬间大叫着：“好疼......”

“先配合我们查案吧。”陆菁菁也知道她可怜，但一想起来她虐待过王红，就对她一点也同情不起来。而且......看她现在这个样子，就准备把两孩子丢在这儿了吧。

拉格朗看着陆菁菁笑：“没想到你一个姑娘，身手还真不简单。”

“过奖了，没想到你一个外国人，中文也说的挺好，连‘尸骨未寒’都会用......”

二人对视微笑，彼此眼中似有欣赏，一旁的乔诩莫名不爽了，然后又飞快反应过来，自己的这种心理，大概就是由于对陆菁菁的爱慕而产生的占有欲吧？

何娜娜被带了回去，正好老王的两个兄弟在前堂吵架，看见这三人几乎是押着何娜娜进来的，王家老大一下子就火了，一个巴掌冲着何娜娜抽了上去：“老三刚死，你卷铺盖就要跑？你有没有良心？”

王家老二见有人过来转移火气，也吐了一口吐沫骂道：“这贱人，指不定在外面有相好的，杀了我们老三之后越好逃走呢。”

说着，王家老二也要上去打何娜娜，何娜娜赶紧闭上眼睛，可却没有感觉到巴掌落在脸上。

她缓缓睁开眼睛，就看见王老二扶着自己刚才抬起来的手，愤怒地看着陆菁菁。

“你干什么？！”他冲着陆菁菁吼。

陆菁菁挑了挑眉头：“我是警察，你们在我面前打架斗殴，我能不管吗？”

刚才那个老大打人的时候，陆菁菁潜意识里觉得何娜娜肯定会躲，因为总不会有人白白站在那儿被人打吧，所以就没有上去拦住王老大，结果何娜娜并没有躲，就站在那儿挨打，这才让陆菁菁反应过来，这个地方的女人是逆来顺受，不会反抗的。

王老大老二听见陆菁菁是警察，对视一眼，不敢再说什么了。之前来过几批警察，也干预过他们俩争夺家产的事情......那警察还告诉他们，老王死了，能够继承这套房子的人是何娜娜和她的两个孩子，他们兄弟俩是没办法要这个房子的。

其实农村房子不值钱，但是两兄弟想着再不值钱也是一块地皮，将来推了种地都好，反正不要便宜这个外姓女人，又欺负何娜娜不懂，于是过来抢房子。

何娜娜果然没有跟他们俩争，所以这兄弟俩又窝里反了，对到底给谁发生了争执。

但他们其实知道，只要何娜娜稍微懂一点法，去上面一告状，这房子就必须是她的。

所以，王老大王老二现在特别反感警察，但是又不敢怎么样。

“既然警察查案，那我们就先走吧。”王老大拉了拉王老二，两个人转头离开了。

何娜娜害怕地看了一眼陆菁菁，她注意到王老二的手耷拉着，好像要断掉一样......心里就想着，这女人还敢打男人，还能把男人打伤，可真厉害。

但是再想深一点儿，这次陆菁菁为了她打人，王老二肯定记恨这件事，等陆菁菁走了，王老二肯定还要过来，把气全撒在她身上......那她到时候怎么办啊？

这警察还不让她逃走......何娜娜越想越害怕，蹲在地上就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