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相忍不住拍了拍正在围观的一名鬼魂的肩膀，问道，

“哥们儿，问你个事儿……”

鬼魂转过头撇了无相一眼，不耐烦道，

“你是想问，为啥鬼魂们要跑到这儿来排着队往下跳，对吧？”

听到这话，无相有些意外。

不禁想到，看来自己不是第一个问这个问题的，所以，围观在这儿的闲鬼们已经司空见惯了。

转念间，无相决定，尽量表现的不那么没见过世面，

于是，继续道，

“我看这面投胎转世的池子，里面不是变出岩浆，就是化作粪池；不是化作粪池，就是换成尸坑……”

“运气好点儿，才能落入水池，混个人道。想要撞上修罗道和天道，简直难如登天。反而，大多数鬼跳下来，都是身陷地狱。”

“我不理解，这些鬼魂为什么甘冒风险也要趋之若鹜？”

那名鬼魂眼皮都懒得抬一下，懒洋洋道，

“一看你就是个小白！这里的鬼，索性都是要下地狱的。还不如搏一把！”

“身上都背着阴司里大人们的赌注，阳间有亲人在世，哪个敢不跳啊……”

“这些鬼魂活着的时候，在阳间就是社会最底层，没有靠山。死了，在阴曹地府，仍旧没有靠山。他们不下地狱，谁下啊……”

四位少年有些吃惊，www.medabc.com.cn 江南文学网

“什么意思？六道轮回，不是按照生前的功过善恶来评定的吗？”

无相问道。

鬼魂嗤笑一声，用十分不屑的语气道，

“狗屁！你从哪儿听来的？知道阴曹地府是谁在背后统治吗？”

“愿闻其详。”

“阳间的四大家族。他们人多势众，香火盛。不光左右阳间的朝局，在这阴间也是呼风唤雨。他们仗着鬼多势众，上面有人，无论生前多么为非作歹，死后照样能进三善道。”

“而生前那些普通百姓穷苦人家就没这个资格了。因为三善道的名额早都被豪门大户买断了。穷人只能进三恶道。”

鬼魂的话，让四位少年三观颠覆。

“怎么会这样！这三界还有公平正义吗？”冉闵气愤道。

“怎么不公平了？”鬼魂突然反驳道，“四大家族和豪门大户都是花了钱的！”

“他们把钱给了这些穷鬼在世的亲人。从活着的人那里买断了死去的人的投胎善道的权利……”

“这些选择下地狱的穷鬼们，他们为了在世的亲人，都是心甘情愿的……”

无相忽然想起了什么，疑问道，

“不对呀。鬼魂们在过奈何桥时，不是都喝了孟婆汤了吗？”

“他们怎么还可能记得阳间的亲人？”

鬼魂讥诮一声，摇摇头道，

“小后生，看你年纪这么小，就早夭变鬼下阴间，果然经历的事情不多。说的竟是些幼稚话……”

说着，鬼魂附在无相耳边悄悄说道，

“孟婆汤有两种，一种是能抹去记忆的真汤，一种不过是暖身驱寒的普通汤水。”

“哪些鬼喝真汤，哪些鬼喝假汤，上面都是有大人们提前拟好名单的。”

“不信，你可以去问问孟婆手下的几个杂役，他们就是负责分汤的。他们最清楚了。”

……

三观俱碎，五官气得有些狰狞的少年们，已然呆不住了。

恨不得，现在就去找那些当权者，讨个公道。

然而，仅仅凭借四位小小少年，妄图和整个阴阳两界的豪门贵族作斗争，无异于螳臂当车。

四位少年气得都沉默了。

在六道山的山脚下，心不在焉地围观了一会儿后，

四位少年觉着意兴阑珊，便合计着返回到原来的路线上。

于是，四人往回折返，回到了之前的交叉路口。

路上虽然心情沉重，但一路上倒是莫名的顺利。

只是，诸葛能约定的只给他们一个时辰的时间，因为去六道山的耽搁，现在只剩下半个时辰了。

“咱们得抓紧了！”无相紧走几步，冉闵、闫三胖、陈友德紧跟其后。

四人加快了脚步，一路小跑。

竟然不一会儿，追上了刚才经过的一拨赶去往生投胎的鬼魂队伍。

四人跟在队伍的屁股后面，

无相发现，排在队伍里的鬼魂，虽然都是没有实体，像是一团行走的人形气体。然而，这鬼魂和鬼魂之间确是有着颜色的区分。

刚才在六道山排着队往山崖下跳的那些鬼魂都是灰蒙蒙的。

而这支队伍里，有些鬼魂的颜色是淡蓝色的，有些是淡紫色的，还有些是金黄色的。

无相又忍不住用手捅了捅排在最末尾的鬼魂的……腰部。

因为没有实体，无相也吃不准有没有捅对部位。

这个排在末尾的鬼魂的颜色是淡蓝色的。

鬼魂转过头来，莫名其妙地看着无相四人，问道，

“你们怎么没有受刑就跑过来了？”

估计是看到四人都是实体存在，显然没有经历炮烙灼心肺和抽筋剥皮去骨，皮肉骨相俱存。这样的实体鬼，也能赶去十殿去投胎？

这让鬼魂十分诧异。

“我们……上面有人。喜欢这儿……不急着投胎。”无相胡诌道。

“哦，听说过你们这号鬼！和那些鬼差一样，来了阴间，就不想走了。都是些过硬的关系户。嗨……只可惜我家的背景就稍差了一些。”淡蓝色的鬼魂感叹一声。

无相有些懵逼，问道，“听你这意思，你还不想往生投胎呢？”

“当然。我在上面的家人给我花了很多钱，才买通了陈家，给我谋了个重新做人的资格。要不然，我连人都做不成，只能下三恶道了……”

鬼魂话锋一转，

“但是，像我这样在阳间时的小康人家，更希望自己死了能在地府谋个差事，慢慢混个阴司小官当当。这样能造福后来的子孙。他们百年以后，来到地府，能有个靠山……”

无相心里有些酸楚。

活着不易，逝者也不易。死了的人，还得为活着的家人后代处处着想。

而这一切，源于这世道不公。

“为什么你们的颜色不一样？”无相终于忍不住问了最开始想问的问题。

“灰蒙蒙是没花钱的，那些鬼魂只能下去三恶道。淡蓝色是花了钱，但是钱不太多的小康人家。可以投胎做人。淡紫色的是家境比较殷实的，花的钱也更多一些，可以投胎到修罗道。金黄色的，是那些豪富贵族，世家大户，一掷千金的，能够上天庭，谋个小神仙的差事……”

“原来如此。”

四位少年心中五味杂陈。

这与他们受教育时学到的关于这个世界的认识不太一样。

圣人书上，教育他们，要做个好人。

从来没有强调权力和金钱。

然而，在这个世界上，只做个好人是远远不够的。

因为，假如你是个特别穷的好人，不光生前没地位，被人看不起，就连死后，也只能下到三恶道了。

这不能不说是一种世道的悲哀。

四人跟在队伍的最后面。

那些押解的鬼差看到少年们衣着不凡，简单问了几个问题，当得知是九殿阎罗的关系后，就不再多问。任凭少年们跟着鬼魂队伍走向十殿阎罗的地界。

十殿是阴曹地府的最后一站，也是掌握着群鬼六道轮回命运之地，因此权力极盛。虽说不是阴司里最大的官。上面还有着五方鬼帝和酆都大帝。

但是，常言道县官不如现管。

负责十殿的阎王实权在握。惹得阴司官场的同僚们派人请托送礼的，络绎不绝。那些各级别的阴司官员身着各色官袍，不时地穿过正在前进的鬼魂队伍中间。

脚步匆忙地朝前飞奔而去。

生怕去晚了，被别的鬼抢了便宜似的。

跟着一行鬼魂，很快来到了十殿的地界。

一座气势恢宏的门楼上方写着“否极泰来”四个大字。

两侧立柱上方镌刻着鎏金对联。

上联是，公平正义称四鬼魑魅魍魉

下联为，天地良心渡八方牛鬼蛇神

这对联真是无情的嘲讽。无相心里暗忖道。

过了门口，前面是一座威严的大殿，屹立于高处。

通往大殿的道路由无数级台阶组成。

更过分的是，台阶上故意设置了长长的拱形走廊。

但这走廊极其低矮。

让想要往上爬的鬼魂们，甚至那些请托送礼的阴司官员，都不得不弯腰曲背，方可通过。

一直弓着身子，低头弯腰，向上爬几千级台阶。

即使爬到了最上面，也基本腰酸背痛，折腾个半死了。

“好大的官威啊！”冉闵忍不住惊叹道，“这大殿的气派程度快赶上阳间的皇帝了……”

没办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这层层叠叠数不尽的台阶，还有逼着你不得不弯腰低头的长长的走廊，都无一不在诠释着这个道理。

“到了本阎罗的地盘，就得听我的……”冉闵想象着阎罗的语气，讥诮一声。

四人跟紧了鬼魂队伍，亦步亦趋，弯腰曲背爬上了台阶，在低矮的走廊中，向上攀登。

过了很久，浑身汗涔涔的少年们，腰酸背痛，好不容易爬到了大殿的前面。

台阶的入口和大殿，中间还隔着一个大大的广场。

广场上，一杆精铜制成的巨大的秤，横吊于中央。

“不知道是干什么名堂的？”闫三胖嘀咕一声。

不过，无相倒是想起了门楼那副对联的上联……

“公平正义称四鬼魑魅魍魉……”

“看来是称鬼魂的重量的。”无相喃喃道。

“是吗？”闫三胖表示不可思议地应了一声。

“我看也像。”冉闵附和道。

群鬼在鬼差的规范下，排成整齐的方阵，像是等待着长官的检阅。

不一会儿，只听守在大殿门口的一个鬼差大声喊道，

“阎罗大人驾到……”

几名鬼差接力喊着，“阎罗大人驾到……”

悠长嘹亮的声音，排山倒海，此起彼伏，带着威严的仪仗，让群鬼们听了纷纷肃然起敬。

此时，只见八名鬼差抬着一顶露天轿子，上方的椅子上躺着一个圆鼓鼓的……

肉球。

八名鬼差小心翼翼地把八抬大轿放在地面上，前面的四名鬼差略微向前一压轿，那个胖嘟嘟的大肉球从轿椅上滚了下来。

此时，肉球像一只奇趣蛋一样，此刻突然露出峥嵘。

腾！腾！腾！……

从肉球里先后钻出来脑袋、脖子和四肢……

一个完整的人形这才出现了。

不过由于中间的身躯部分过于肥胖圆滚的缘故，

无论脑袋还是四肢，远远看上去像是插在球上的小蜡烛，略微有些违和。

此刻，肉球上的脑袋，开始讲话了……

然而，众鬼只能听见像蚊子一样细小的声音从那个插在肉球上的小脑袋的口中，微微地传出来，等那声音传到耳边时，几乎已经听不到什么内容了。

可即使这样，立于群鬼方阵四面八方的鬼差们，也都不得不带头鼓掌。

鬼魂们虽然不知道肉球大人讲了什么内容，但见鬼差们带头鼓掌，也便硬着头皮跟着鬼差的动作拼命响应，一起鼓掌。

此时，广场上热烈的掌声此起彼伏。

每隔一小会儿，那掌声定然响起。

肉球所讲的内容反而不那么重要了。

好不容易，那肉球总算是停止了讲话。

众鬼此时长吁一口气，似乎最难熬的时刻过去了。

接下来，肉球阎罗旁边的书吏，从怀里掏出了一张卷着的皱皱巴巴的，已被他朗读了成千上万遍的，投胎往生的规则。

内容冗长，让群鬼昏昏欲睡。

不过里面的几个关键字眼，无相们倒是记得清楚。

诸如，“公平”“公正”“公开”“平等”“透明”“秉承天意”“遵循大道”这样的字眼至少重复了两位数的次数。

而里面最关键的一句话，恰恰应验了刚才无相的猜想，

“为了保证投胎转世在公平公开公正的前提下举行，为了秉承平等客观中立原则，我们将实现按称分配。”

“每位鬼魂上秤，称称灵魂的重量，重量分成六个档次。重量越重，档次越高，最高的三个档次，分配到三善道；最低的三个档次，分配到三恶道。”

很好。听起来很科学。

众目睽睽之下，难道还怕那杆秤作弊不成？

只是可惜了那些花了钱的，好不容易混个蓝色、紫色甚至金黄色的灵体，现在不得不和那些灰不溜秋的穷屌丝鬼魂们，一同上称，这咋整？

然而，事实证明，无相四人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肉球阎罗的杀手锏还没亮出来呢。

这么多年的阎罗官场生涯，难不成白混了么。

旁边一群请托送礼的小官小吏们此时正一边排着队等候肉球大人的召见，一边眼巴巴地看着投胎转世考核评定如何“公平公正”地进行。

大庭广众之下，哪能让官场的同僚们失望。

只见，对群鬼的上秤考核开始了。

秤是很传统的杆秤。

但是这里的杆秤很大。长度三丈有余。粗细能赶上脖子树了吧。

中间的提环固定在铁架子上。

关键处在那秤砣上。

秤砣有磨盘那么大。

但是却准备了六个秤砣。

外观看上去一模一样。

但内里乾坤却大大不同。

果不其然，通过无相的观察发现，

每当灰色鬼魂上秤，负责称量的鬼差，用的是最右边的秤砣。

称出来的重量一定是最轻的。

每当金黄色鬼魂上秤，用的是最左边的秤砣。

称出来的重量一定是最重的。

蓝色、紫色的鬼魂上秤，用的秤砣是中间的。

称出来的重量介于两者之间。

这叫各得其所。

然而，这样的神操作，就连傻子都能看出来有猫腻。

不过，也许是在场的鬼魂们似乎是早已司空见惯，或者听别人说过，耳朵已经起茧子了。

所以心里也就不会有什么不痛快的地方。

毕竟，人家花钱了嘛。

无相、冉闵、闫三胖和陈友德，此时看的目瞪口呆，拳头攥的紧紧的。

终于轮到了无相四人上秤了。

肉球阎罗因为早就被八抬大轿抬进大殿，去和那些成群结队前来请托的阴司官员们畅谈媾和去了。

对于突然出现的四位明显没有经过酷刑“洗涤”的少年鬼魂，鬼差们都大吃一惊。不过，竟然没人敢声张。

就那样，让四位少年开始上秤了。

然而，别忘了，这秤砣是用来称灵体的重量的。

所以即使是最重的秤砣也轻如鸿毛。

但是，遇到四个有实质的鬼，这秤砣就远远不够了。

无相年龄最小，体重最轻，然而一上秤，杆秤的另一头直接被压的翘了起来！

鬼差们换上来的可是最重的秤砣。

重量满格……而且还远远超了！

按规则，当进天道。

这下鬼差们傻眼了！

“他们几个可是没花过钱的！名单上根本没有这四个！”

负责操作秤的四名鬼差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要不要问问阎罗大人？”一名鬼差小声道。

“问个屁啊！你难道忘了上回有个鬼差，就因为问了大人一个问题，落得个被打入十八层地狱的下场！”

“别问了！反正这么多鬼，多几个，大人也记不清楚。干脆按规矩办得了……”

“可是，按规矩办，他们就得进天道，上天庭……”

“天庭那边有这四位的名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