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大手突然横伸而出，一把抓住了慕清欢的手腕，她心头猛然一惊，手中的托盘都差一点飞了出去。

不过更让她震惊的，却是来人的身份，竟然是络腮胡，也就是阿猛的父亲。

络腮胡没有理会她错愕和质问的眼神，而是将下了毒的那两盘菜端起来，直接倒进了泔水桶里，又在锅中重新盛了一份，这才放回了托盘上。

因为他的动作和表情都十分自然，所以并没有引起厨房里其他人的注意。

做完这一切后，他又叫过来了一个士兵，让对方去给平中昇送餐。

最后，他一手拎着那个泔水桶，一手拉着慕清欢，离开了厨房。

一路上，他都神态自若地跟遇到的人打招呼，直至走到了一个没人的僻静处，他才放开了慕清欢，同时处理掉了泔水桶中有毒的厨余物。

可是他开口的时候，却让慕清欢的眸光一凛，就连表情都不自觉地带出了几分防备和排斥来。

只因络腮胡此时的声音，是青珏的。

“历史不可逆，任何试图篡改历史的人，最后都会遭到天谴，这个你应该知道吧？

但你可能不知道，其实天谴并不会降临到你头上，却会落到被你改变命运的那个人身上，也就是慕啸天！”

青珏语重心长地如此劝说道，只是看着眼前这个少年脸上的神情，他的心里又忍不住一阵失落和酸涩。

虽说是借了络腮胡父子的身体，但他这是第一次，以青珏的身份与慕清欢面对面，“阿猛”所有的反应，便是慕清欢对他的感觉。

他知道，慕清欢还没有恢复作为武琉璃那一世的记忆，但去过月氏秘境后，必定已经多少知道了那些过往，也必定知道了他的身份。

而慕清欢此刻的防备和排斥是这样的明显，那就只能说明，对方知道的，或许比他想像得还要多。

“我知道你想救慕啸天，但这次劫难是他的命中注定，你如果强行改变，天谴就会降临到他的头上，他只是肉身凡胎，绝对承受不起的！”

青珏一面伸手按住自己的胸口，压下心中翻涌而起的难过，一面强笑着继续劝说慕清欢道。

他当然知道，这丫头根本不信任他，可是有些话，他必须要尽己所能说清楚，以免将来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而且他也实在不愿意看到，这丫头一心以为的救人，最后反而害得对方灰飞烟灭时的崩溃。

慕啸天是这丫头这一世的父亲，他们父女之间的感情有多深，他多少还是知道的，如果慕啸天因天谴而亡，那这丫头怕是要入魔障了。

慕清欢也是到了这个时候，才恍恍惚惚地想起了一件事…

那就是，天地法则都是当初武神天尊定下的，制约着天界和凡界所有的修炼者，让他们尊武道、守规则。

然而，他自己却是个极度偏心的父亲，因为心疼自家的宝贝女儿，所以网开了一面，让武琉璃永远都不需要受到任何法则的约束。

那么，作为武琉璃的转世，她慕清欢自然也不需要承受什么天谴天罚，不管她做了任何事，天地法则对她都只有保护，没有惩罚。

只是这惩罚并不是不存在了，而是有人会替她受过罢了。

所以她不能赌青珏所言的真实性，因为万一是真的，让逆天之罪的报应落在了慕啸天这个凡人的身上，那样的罪过，她这个做女儿的，承受不起！

青珏看到了“阿猛”的眼神变化，他就知道小丫头这是想通了，在略微放心之后，他才低喃了一句：“欢儿，以后请你试着相信我，好吗？”

他这话其实问得有些苍白，试问谁会对一个身份意图统统不明的人，交付出自己的信任呢？

但他语气中那丝卑微的乞求，却让慕清欢的心湖荡开了层层的涟漪。

只是这涟漪，并不是心动，而是心烦。

因为她现在对青珏的观感很复杂，撇开那些前尘往事不谈，只说对方为宇文澈在九重山闭关时，提供了一个充满魔灵气的环境，她就对这个人恨不起来了。

可他又是造成武琉璃殒落的凶手之一，却也是不争的事实。

所以，对于青珏想要求得的这份信任，她至少目前还给不出来。

青珏从问出那句话起，便一直紧紧地盯着慕清欢的眼神变化，因此她中间有过那么一瞬间的动摇，他自然是看到了的。

这就够了，他心想，他知道自己不能强求。

从秋日小镇的面具店到武神学院，他接触过这丫头好几次，对她转世后的性子已经多少有些了解了。

只要知道她的防备心有多重，就知道强求只会适得其反。

“欢儿，时光秘境中的一切，都只能看、不能干涉，切记切记！”这是青珏在离开前，叮嘱她的最后一句话，可见有多不放心她了。

“哎，咱们怎么会在这儿？午饭做好了么？你这臭小子是不是又偷懒了？”这是络腮胡醒来后，嚷嚷的第一通话，这也是个不放心“她”的。

然而，“阿猛”对于父亲的喝问，完全置若罔闻，“他”眼神无力地看了对方一眼，便默默地走开了，只留下一头雾水的络腮胡在原地发呆。

只能看、不能干涉，慕清欢用了一天一夜的沉思，才勉强接受了这个现实。

于是她想好了，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她会好好珍惜与父亲相处的每一天，即便没有能力与父亲并肩作战，但也可以尽自己所能照顾好他。

慕清欢从小就知道，她爹被大成国的百姓们誉为战神，却是直到现在才有机会，亲眼目睹父亲的所向披靡和骁勇善战。

从昭城到诺城再到陇城，被平中昇丢失的这三座城池，在慕啸天手里被一座接一座地夺了回来。

他只率领着自己的数百亲卫，整合了骠骑军剩下的兵力，组织起当地有修为的百姓，用时仅半年而已，便将南迦军从大成的国土上驱逐了出去。

每一次战斗，慕啸天都身先士卒，比起号称坐阵指挥、实则永远躲在大后方的平中昇来，他将身为一名军人的铁血丹心，体现得淋漓尽致。

而作为身无修为的炊事兵，慕清欢当然没有资格上战场去抗击敌寇，但她一有时间，就拼命练习武技和体术。

她不在意周围疑惑的、甚至是怀疑的目光，只希望有朝一日，自己可以为爹爹做一些比端茶送饭更有意义的事。

当然，她也没奢求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可以修炼到有能力去冲锋陷阵，但哪怕仅仅是当一名马前卒，去为她爹牵马开路也是好的。

在这半年里，慕啸天指挥若定、用兵如神，不但打得南迦军兵败如山倒，还创造了大成国的历史上，以少胜多的三个“最”——

时间最短、伤亡最少、以及敌我人数比例的最悬殊。

战斗打得虽艰苦，但一路高歌猛进，赢得极漂亮，所以重返家园的百姓们，对慕啸天的感恩戴德，已经到了将他奉若神明的地步。

于是，慕清欢在平中昇的眼中，看到了癫狂到近乎疯魔的妒恨，尤其是在她爹拒绝了他继续侵略南迦国土的提议之后。

她爹做不出来，为了满足自己的野心，就用战火去践踏别人家园的恶事，让百姓们流离失所和生灵涂炭，都是她爹最不愿意看到的。

只是她爹不会想到，平中昇两次提出的那个建议，从来都不是真的要为大成国开疆扩土。

前一次是针对他的圈套，后一次却是想公报私仇，所以他的拒绝，只会加剧平中昇的恨。

如此一来，慕清欢不用想也知道，针对她爹新一轮的阴谋，马上就要开始了，但那才是她一直在期待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