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双方落座后，黑袍老者，也就是贺三笑，开门见山地道出了自己出手相助、以及三番两次叫住慕清欢的缘由——

他想招揽她加入浮生楼，甚至还想培养她成为自己的接班人。

前一个原因，慕清欢倒是能想得到，但后面的那个，让她意外之余，还有些哭笑不得，可还不等她说些什么，便听见贺三笑继续说道：

“小公子，你别怪老夫心急，只因老夫努力了多年也未能突破天阶。

如今老夫离一百五十岁的寿元大限，已经不剩几年了，而你的资质，让老夫实在不舍得放手，所以…”

慕清欢摆了摆手，打断了贺三笑语气恳切的话，微笑着说道：

“贺老，您求才若渴的心情，晚辈完全能理解，但还请恕晚辈真的不能加入浮生楼。”

“为什么？”贺三笑‘腾’地一下站了起来，连嗓音中的尖细都顾不上掩饰了，而是语速极快地说道：

“小公子，你别以为浮生楼是做那种见不得人的勾当的地方，老夫承认，我们确实贩售情报，也承接刺杀的买卖，但我们从不做有悖武道精神的事！

我们的情报从不出卖和伤害百姓的利益，我们也从未刺杀过一个好人，如果你不信，老夫现在就可以发誓，让天地法则来检验老夫的话！”

贺三笑白净的脸上因激动而变得通红，说话的时候几乎都忘了换气，可见他对浮生楼的忠诚和发自于心底的认可。

说完后，他那双如鹰隼一般的眸子，紧紧地盯着慕清欢，眼神执拗而认真，好像在说：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一定要相信我！

慕清欢见状，顿时便有些忍俊不禁了，可她的这个笑，落在贺三笑的眼里时，却成了她不相信自己所说之言的反应。

老人家急得气息都乱了，当即举起三根手指就要指天宣誓，但还不等他开口，便有一道温和的灵力将他按回了座位，同时也按下了他的手指。

“贺老，您听我把话说完，好么？”慕清欢扶额，有些无奈地叹道，这老人家怎么与他们的楼主卫渊是一个脾气的，听风就是雨。

果然不是一路人，不进一家门么？

只是，她却也不能因此便自曝了身份，于是心思一转，她当即想到了一个半真半假、但绝对合理的说辞：

“贺老，晚辈不是不愿意加入浮生楼，而是晚辈还有家仇未报，在报仇成功之前，晚辈不愿也不能与任何人有牵扯。

更何况，仇恨郁结于心，恐怕晚辈也无法安心地去为浮生楼效力。

不过关于接班人的事，您实在不必太过焦虑。喏，这是一瓶增灵丹，或许会对您有所帮助也不一定。”

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她便一翻手从空间中拿出了一瓶丹药，直接放在了贺三笑的面前。

贺三笑知道她是好心，也领她的这份情，但心中却有些不以为意，毕竟以浮生楼的财力和势力，他什么样的增灵丹得不到？

可是这么多年来，他无论服用了多少丹药，都无法使自己的修为再有寸进，所以他已经死心了。

而且，只看这少年一身的粗布衣裳和半旧的包袱，便知他的手头必定不宽裕，哪怕能拿出二十两白银给那守阵的小厮，也不可能拿出什么好的丹药来。

这倒不是他看不起对方，而是事实如此，普通的疗伤类丹药尚且价格不低，更何况是增灵丹那样有助于突破的高级丹药呢？

即便是有，恐怕也是对方手上唯一的一枚，所以他这个老人家又怎么能占小孩子的便宜呢？

还不如让对方留着自己用，毕竟这孩子才十几岁，将来用得到增灵丹的机会，肯定比他这个行将朽木的老人要多得多。

然而，还不等贺三笑将推辞的话说出口，便看见对方直接伸手过来，帮他把丹药瓶塞打开了。

紧接着，一股清香就从瓶中飘了出来，只是几息的工夫，便连这间雅室都好像满屋生香了一般。

贺三笑震惊地看着面前的“穷酸少年”，心脏不受控制地砰砰直跳，这、这竟是天阶高品增灵丹？！

他以前想尽了一切办法，却也只弄来了天阶初品的增灵丹而已，可他为此，不但花费了重金，甚至还搭上了巨大的人情。

所以，这实在太出乎他的意料了，一方面他是没料到，有人竟然出手如此阔绰和豪气，一丹难求的珍品丹药，就这样说送便送了。

另一方面，令他更没料到的是，他二人今日才是初次相见而已，对方便舍得以重礼相赠，还不提任何的交换条件，这是不是都有些离奇了？

不过，他倒是随即又想到了另一件事——对方刚才只是曲指一弹，撒下的那么一点点化尸粉，便融掉了那个小厮，最后居然还能不留一点痕迹。

由那件事便可以看出，眼前的这个少年，并不是表面看起来的这么“穷”！

那么，问题就回到了他的第二个“没料到”…

“为什么？”贺三笑迟疑地问道：“你…你与老夫素不相识，老夫甚至连…连你的尊姓大名和身份来历都……为什么？”

比起方才的神采奕奕和滔滔不绝来，此时的贺三笑，倒显得有几分木讷和迟钝，却反而更像是一位普通的老人家了。

慕清欢闻言，唇边一直擎着的那抹清雅浅笑，便不由得加深了几分。

只是那双璀璨漂亮的眸子，与她此时平凡的面容实在有些不协调了，“没有为什么，您便只当是缘份使然吧！”

说完，趁着贺三笑再次愣住之际，她当即起身行了一个礼，而后也不等对方有所反应，便径直离开了。

这枚天阶高品增灵丹，自然是她从月冷的珍藏里搜刮来的。

毕竟目前她的身边，还没有这么高等级的炼丹师，她自己虽然已经是天阶初级了，但手头上没有对应的药材，她即便想尝试，也没有机会。

贺三笑既然是浮生楼的人，那便是自己人，她也能看出，对方一心在为浮生楼的未来而殚精竭虑，对于这样的人，她是从来都不会吝啬的。

再加上她听奉胜勇说起过，现在卫渊手下的一部分人，来历比较特殊，因为他们都曾是紫月帝国时期，在东宫太子身边服侍过的内侍监和护卫。

这些人对彼时的太子月无极，也就是如今的她爹慕啸天都十分的忠心。

而这贺三笑面白无须，再结合对方一高声说话就变得尖细的嗓音特点，她便已经猜到了对方的来历。

对于这样为她爹也好，为天翼军或浮生楼也罢，贡献出了自己一辈子的人，她当然是要好好善待的。

如果不是暂时还不能暴露身份，又怕吓到那位老人家，她原本还打算多给一些丹药，反正她有很多又都是自己炼制的，也不算慷他人之慨了。

不过来日方长，等她能以慕清欢的身份，大大方方地出现在他们的面前时再给，也是一样的。

匆匆离开的慕清欢并不知道，她不过是随手给了一瓶高品丹药，却引得贺三笑当场便老泪纵横了，哭得完全不能自已。

茶香缭绕的雅室中，一个干瘦佝偻的身子蜷缩成了一团，沙哑悲怆的声音也久久地回荡在空气里：

“主子啊，老奴的殿下啊，您看看，这世上明明还是好人多的呀，可您那样好的人，怎么就遇不上同样好的人呢？！”

每次一想到那个从出生起，便由他亲手服侍着，到了牙牙学语时，总会奶声奶气地叫他‘三笑爷爷’的可爱孩子，贺三笑就忍不住悲从心中来。

为了国家为了天下百姓，那孩子的一生，金戈铁马去，最后却连‘马革裹尸还’的结局，都没能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