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的申天魁发髻散乱，整个人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被汗水渗透的衣裤，皱皱巴巴地贴在身上，让他有些不舒服。

可是经历过了刚才的剧痛，现在的这点难受，真的是可以忽略不计了。

好像从他有记忆开始，便没有哪一天，如同今日这般的狼狈和无助过。

他父亲刚才说的每一句话，他都听到了，说不心寒是不可能的。

尽管他与父亲之间的相处，从来都不像寻常百姓人家的父子那样亲密，但曾经也算是父慈子孝，有过不少温情的时刻。

他并不是父亲的嫡子，只是因为嫡母不能生育，所以他这个庶长子才被记入了嫡母的名下，享受到了一切嫡子该有的待遇。

父亲对他也定是有过期待的，比如小时候手把手地教过他读书认字，再比如等他到了一定的年纪便开始敦促他修炼，应该都是希望他成才的表现吧？

况且，父亲还曾亲口向他承诺过，以后会将这申家交给他来继承。

每一次他生病或受伤，父亲尽管没有表现出明显的心疼，却也能让旁人看出来，他的心里其实是着急的。

虽然他不是父亲唯一的儿子，但他是他第一个孩子，且也只有他变成了嫡子。

所以他一直认为，自己在父亲的眼中，是特别的，甚至是无可取代的。

然而，在他被剧痛折磨得几近崩溃的时候，父亲的冷漠却像一道惊雷，不仅炸得他体无完肤，也彻底震碎了他心底最后的那点自信。

他以为，父亲哪怕再是性情大变，但至少对他还是有一些舐犊之情在的，却不想，原来早就没有了，所以他的美梦也早就该醒了。

可他们的父子关系，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

是在他父亲当上城主之时，还是他父亲开始修炼那所谓的神功之后？他已经记不清了。

申天魁两眼僵直、目光空洞地看着天花板，直到耳边传来了一声轻笑，他才勉强地找回了些许神智。

在神智回笼的瞬间，他就想起了刚才自己所受的折磨，于是他的眼中便控制不住地流露出了惊恐和畏惧。

所以出于本能，他想像下午一样表现得无辜又配合，然而他之后听到的话，却吓得他即便想继续装傻，也都没这个胆子了。

“你主动立下天地誓言，是为了放松我们的警惕，你没被打晕却故意装晕，是想引起那些人的注意，从而怀疑到我们头上。

你不敢违背誓言，但又想借别人的手除掉我们，只可惜，你高估了自己在你父亲心中的地位，也低估了自己身上所中的毒。

现在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老老实实地将你所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事后我可以给你指一条生路。

别说你已经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下午的那些话有多少不尽不实的地方，你我心知肚明。

当然你还可以有另一个选择，那便是我现在就让你‘毒发’身亡！好了，给你一盏茶的时间考虑。”慕清欢冷声说道。

闻言，申天魁便沉默了，他其实并不相信对方会放过他，所以他已经预见到了自己必死无疑的结局。

既然如此，那么他认为，现在自己要选择的，应该是死法才对。

他不知道眼前的这两个人究竟是什么来历，但只看他俩修为极高又手段了得，便足够让他清醒地意识到，对方是自己绝对得罪不起的。

他下午交待的那些事，的确半真半假，却也编得合情合理，并无明显的纰漏。

他以为不可能有人能听得出来，结果对方竟然知道，只是没有当场挑明、戳穿他而已！

再联想到自己身上这只可以窥视他想法的“蛊”，申天魁说心里不慌不怕，自然是假的。

所以他现在要做的权衡，便只是他出卖这阖府上下所有人，包括邪宗之人和他父亲，然后他自己落个痛快一点的死法。

或者，他现在就灵力自爆，顺便弄死这二人，这个死法倒也很痛快，而且还能为自己保留下忠孝两全的好名声…

申天魁为了防止被体内的“蛊”窥见到自己的这个决定，于是当机立断地开始运转灵力，想要尽快自爆，不给对方反应的时间。

然而，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体内竟然一丝灵力也没有了！

原先那些将他的喉咙和舌根缝起来的藤蔓，此时已经被小藤苗收回，只是他还不知道自己可以说话了。

所以在情急之下，他便将心声喊了出来：“这、这是怎么、怎么回事？”

随着开口说话，积攒在他嘴里的血块也被呕了出来，但他已经顾不得这么多了，他只想知道自己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蛊虫可以控制中蛊之人的思想和行为，这并不奇怪，但可以呑噬掉修士体内灵力的，他却是闻所未闻了。

“怎么？你这是想要自爆，与我们同归于尽啊？”慕清欢问得漫不经心的。

可这话落到宇文澈的耳朵里时，效果绝对堪比平地惊雷更剧烈。

于是，他条件反射似的将自己高大的身躯立刻挡在了慕清欢的前面，同时释放出魔灵力形成保护罩，将申天魁与自己这边的两个人隔开了。

他的这一系列动作，几乎只在一个呼吸间便完成了，快到让剩下的那两个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当然，反应过来后，二人的心情就完全不能比了。

慕清欢是心下一暖的同时，又觉得有些好笑，似乎一遇到她的事，这人便容易紧张过度，可这样憨傻的宇文澈却无疑更令她心动。

而申天魁是因为杀人的企图被拆穿，并且对方已经有了防备，就意味着他再也无法得逞了，所以心里的绝望，差一点将他自己给淹没了。

“你放心吧，他自爆不了的，应该说，他现在连灵修都已经不是了。

不过，他因为之前修炼邪功，已经改变了身体的结构，大部分的穴位和脏器都与常人不同，所以他才没有被我打晕。

他现在只是表面上看着完好无损，但实际上身体里面已经支离破碎了，别说与我们同归于尽，即便是自杀，他都未必做得到！”

在慕清欢对宇文澈说第一句话的时候，申天魁就放出了精神力进入自己的身体去“内视”，果然发现，情况跟对方说的一模一样。

刚才准备自爆的时候太过紧张和慌乱，所以他才没有察觉到自己身体的异常状况，可现在知道了，除了深感绝望，他还能怎么办？

然而，他很快就会知道，这世上，从来都只有更绝望、没有最绝望…

宇文澈闻言，倒是松了一口气，从善如流地撤掉了自己的魔灵力保护罩，而后伸手揽住慕清欢的肩膀，与有荣焉地笑道：

“以恶治恶，不愧是我的‘弟弟’，干得漂亮！”

“兄弟”这个身份设定，自然是慕清欢强行要求某人记住的，省得他动不动就是“为夫”“娘子”的，无端端地惹来旁人的侧目。

不过慕清欢听了他的谈笑，却无法像他这般轻松，而是凝眉沉思了片刻后，她才说起了另一件事：

“方才小藤苗在他身体内部搞破坏的时候，我才发现，他们这些人修炼的那门功法有问题，确切地说，那不是功法，而是血咒之术！”

话音刚落，宇文澈的眼神就变得凌厉了起来，但同时又不免有些困惑。

他家清欢精通阵法和咒术，他为了在自己未来娘子面前不至于显得太过无知，于是也曾努力地修习过这两种技能。

虽说他实际操作的时候，与清欢的水平远远不能比，但是该知道的常识，在他的脑子里也是不缺的。

咒术，是一种亦正亦邪的术法，可以被单独使用，也可以被附加于阵法之上，以此来加强阵法的威力。

而血咒之术，却是所有咒术中最邪恶阴毒的一种，也是危害最大的一种。

因为不仅是中咒之人必死无疑，对施咒者本身也存在着巨大的隐患，所以咒术师一般只有在给自己不共戴天的仇人下降头时才会使用。

但是，看申天魁等人的身体反应，他们似乎是自己在给自己下血咒，这又是为何呢？难道这么多人都疯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