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怀荫一时间有些恍惚，有多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

细细地回想起来，上一个震摄到他的人，还是他的那位兄长紫月八帝君。

可明明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长兄惊才绝艳、万众瞩目，而幼弟却只是一个小透明，不到国宴和祭祖的日子，都没人想得起来宫里还有他这个人。

经年累月地生活在兄长盛名的阴影下，他甚至连做个陪衬的资格都没有。

他以为自己的野心和怨恨都掩藏得极好，在人前也从来都是一个崇拜孺慕兄长的乖顺弟弟，却不知他所有阴暗的小心思，原来都没能逃过兄长的眼睛。

八帝君是自愿禅位给自己最得意的长子的，也就是后来的九帝君，只因比起江山皇权来，那位帝王却更希望自己可以去位列仙班。

临闭长关前，八帝君破天荒地亲自前往了他的王府去看望他。

他以为是这位兄长终于要对他委以重任了，结果却只是让他立下天地誓言，而且还是血誓。

誓言的内容也是对方规定好的，就是逼他发誓，在自己的有生之年都不会做出任何对九帝君不利的事。

可想而知，他当时有多么的气愤和不甘，但即便如此，他却除了顺从旨意并照办以外，什么都做不了、也不敢做。

然而，再是不服不忿，他也不得不承认，九帝君、也就是他的那个大侄子，是继八帝君之后又一个优秀到令人发指的人物。

在又忍耐了多年后，可能是上苍终于看到了他的委屈，所以让那个完美到几乎无懈可击的九帝君也露出了破绽来。

他其实也没有想到，自己那个天资卓绝、素来唯我独尊的大侄子，竟然还是个痴心的情圣。

当年九帝君与慕皇后那段所谓的爱情故事，在被传扬开来后几乎变成了天下美谈，世人都在艳羡和称颂，但他却从中捕捉到了翻身的希望。

因为在他看来，那位被椒房独宠的慕皇后，正是那位年轻帝王唯一的软肋。

他有天地誓言在身，的确不敢动九帝君，但誓言里并不包括九帝君身边的人不是么？而对付一个人最好的办法，便是抓其软肋以攻之。

所以慕皇后的早逝，不仅有月极天母子的手笔在里面，其实也有他这位皇叔推波助澜的作用在。

他的判断是正确的，九帝君因为接受不了爱人离世的沉重打击而走火入魔，没多久便也追随而去了。

九帝君一死，他的誓言就解除了，而他苦等了许多年的机会也总算是来了。

对于那个挂着太子头衔的小侄孙，他根本就没放在眼里，再是天赋惊人，彼时也还是个不到十岁的小娃娃，何足为惧？

只可惜，他旁系的身份挡了他自己的路，他这才不得不与月极天那个大侄孙结成了暂时的联盟，各取所需、互为利用。

然而，自诩阅人无数、眼光毒辣的他，也终是看走了眼。

月极天倒没有假装纯良，而是选择了扮蠢钝装冲动、把自己的野心都摆在了明面上，却又作出一副不得其法的急迫模样来。

让他以为，这样的人才好控制，以至于放松了一贯的警惕和疑心。

月极天显然很了解他，知道自己若是表现得宽容大度或懂得收敛锋芒，势必得不到他的信任，还会被他处处提防着。

于是干脆做出一副又坏又没脑子的假象来，让他相信自己只是个草包，那样他才会放心地动用积攒多年的资源来助自己上位。

他也是真的上了当，如果不是被起义军攻破了皇城，他与月极天之间，谁输谁赢还真就不一定了。

对于月无极、也就是后来的慕啸天那个小侄孙，他其实是没有什么恶感的。

那孩子在皇宫那种择人而噬的环境中长大，却意外的正直良善，或许是被九帝君夫妇保护得太好，亦或者只是还没来得及变坏而已。

所以，他即便是在助月极天夺位的时候，也有心想杀死慕啸天以绝后患，却还是对这个孩子恨不起来。

如今慕啸天的女儿就站在他的面前，可他看着这个小小的姑娘，脑子里想到的，却不是慕啸天也不是九帝君，而是他那位下落不明的兄长，紫月八帝君。

原来这世上真的有人可以气势天成、生来就是睥睨众生的上位者，八帝君如此，这个小小的姑娘亦是如此……

月怀荫心里一系列的想法，追忆也好、感慨也罢，慕清欢都“听”在了耳中，而对方脸上任何一丝的神情变化，也都未曾被她错过。

其实她此刻的心里也一样在百转千回，只是面上分毫不显，所以这场无声的较量，她赢得一点都不费力。

这个月怀荫自然不是什么好人，哦不对，应该说不是什么好魂。

不过到目前为止，她真正的对手只有月极天，而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个月怀荫在某些事上，或许还可以为她所用也说不定。

只是如何收服，她还需要仔细琢磨一下才行，当然，要想自己的计划行之有效，就必须得知己知彼、谋定而动。

“清欢见过怀荫叔太公，问叔太公大安！”慕清欢率先开口打破了僵局，说完便对着他盈盈一拜。

与此同时，她唇角展露出来的微笑，直接到达了眼底，其温度也足以令冰雪消融。

然而她的话音刚落，浑身戒备的月怀荫却直接愣在了当场，只因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二人的对峙竟然会有这样突兀的转折。

慕清欢没有等对方叫起，便径直站起了身来，脸上保持着笑容不变，看着月怀荫的眼神也没有了先前的压迫和威慑。

当她收起了那一身的气势和威仪时，她也只是一个容颜精致、气质绝佳却没有丝毫攻击力的少女。

她这一前后的变化，速度之快和反差之大，看得月怀荫不禁又有些错愕了。

无崖自己的眼神向来是平和清澈的，在月怀荫占据身体后，眼神就变得犀利和极具侵略性，二人非常容易被区别开来。

然而，当这像狼一样的眼神变得呆滞和怔忡时，慕清欢莫名的有些想笑，而她也确实很不合时宜地笑出了声来。

她是个胆敢取笑长辈的坏心丫头，这是月怀荫和无崖，这两条争斗了多年的灵魂，在这一刻难得达成的共识。

不过，月怀荫在面对慕清欢时的心虚和畏惧，无崖都感觉到了，虽说有些不明所以，但并不妨碍他觉得十分之解气。

可那个“坏心丫头”接下来说的话，让他在疑惑不解之余，还有一种不知由来却清晰可辨的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