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重走了两步，空旷的大街突然热闹了起来，熙熙攘攘的人群在他身边穿梭，仿佛重回人世一般，让他有些恍惚。

他头也没回，抬着步子便朝大司马府的方向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身后传来尖叫声，人群沸腾了起来。

轩辕重想了想，转了几个弯，去酒家打了两斤酒，又买了些牛肉，半路去糕点铺子给小相柳顺带了些桂花糕。

祝余几个正在准备吃饭，见他回来，有些惊讶：“你不在那边吃？”

轩辕重摇摇头，道：“有事相商！”

鹿黎加了碗筷，道：“边吃边说！”

轩辕重坐在祝余身旁，道：“杀人魔的事情，我不打算查了，帮我想个措辞应付一下皇帝！”

祝余夹菜的手顿住，疑惑道：“为何？”

轩辕重抬眼看了鹿黎一眼，道：“今日所言，切不可外传！”

鹿黎点点头，道：“你说！”

轩辕重组织了下语言，道：“当今明泰帝，育有一子一女，其中皇子名唤牧流溪，先帝在世时，封号为曦，昭明十八年，曦太子年十二，晏后携十三世家，举世反病帝，篡位成功后，这位曦太子却不知所踪，有人说他死了，有人说他被晏后所杀······随着新帝登基，出新政，推旧吏，百姓日子一天比一天好过，谁还记得十年前发生过什么······即便记得，也要记不得！”

“今天我去刑律司，查验尸体，发现夏雨所亡之人，均是退役兵官，当时我只道这些关联无甚用处，直到我看了巡城御史陈岗的尸体！”

“尸体怎么了？“

“他的脖子！我掀开他衣襟之时，发现他脖子下有一条非常细小的线，几乎已经与皮肤一个色，若不细看，只以为是褶子！”

“这让我想起了当年被人杀死的居留大夫！居留此人乃是不世出的医学奇人，号称可为人换头······他醉心医术，常常语出惊人，疯疯癫癫，不似常人，因此当时并无人相信，谁又敢试呢？昭明十八年年末，他死于自己家中，头颅被割放一旁，当时有人传言他是为了换头术，以身饲之！那时正值晏国换天，一个疯癫医者的死亡，如同粒米之辉，哪里能翻出什么浪花！”

“我看见陈岗的尸体时，恍然大悟，此人一定与当年的事有莫大干系，我猜测，他应该是当年一系列事件中非常关键的人物，只不知是谁！陈年旧事，几分真几分假，除了当年的当事人，谁又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还发现，那坊间流传所谓死去的小孩，其实只是个侏儒，这两个案子的所有人，都有一个共同特点，那就是手指骨节粗大，变形，那是使用大晏制式刀剑至少十年以上才会有的特殊变形！”

轩辕重见众人听得入迷，忍不住说了自己几乎笃定的猜想：“这两个案子，应是同一人所为！”

寅离目露赞扬，觉得虎子还是很聪明的，道：“还有呢？”

“居留大夫十年前死，这陈岗头被换，我不得不怀疑从前的一些流言是否是真实的！明泰帝是如何上位的，大家都清楚！但是她那些有从龙之功的扈从却不见了踪影，有说退伍的，有说战死的······如今看来，都在刑律司躺着呢！与当年那桩事有深仇大恨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曦太子殿下！可是太子自幼时便是个药罐子，即便他将皇家功法修炼到极致，也没办法瞬杀五百多人……”

众人也沉默着思量，但祝余几人对往事不知，便也没个头绪。

轩辕重突然想起重要的事情来：“中午的时候，我被人截杀！你们猜是谁？”

鹿黎捂住嘴，惊道：“截杀？”

轩辕重倒是满目轻松，并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道：“银川先生！我与他以人之力战了一场，压根不是他对手！要是从前的我，在他手下最多能活一息！最终用空间将他切割······本想处理了，可是没来得及！大卸八块丢在街上，估计要不了多久刑律司的人就会去吧！”

“他杀我的原因我想了下，只有昨日皇帝摸了我的头，大约是在探查我的身体！或许她觉得只有银川能杀我，要不然，像我这种乡下来的，值当银川先生来走一趟？”

“可我简直想不明白，就算要杀，也不必在办案时杀我吧，何处不能杀，非得在京里杀······所以我才怀疑是曦太子杀人，她想保护他，又碍于悠悠众口，干脆来一个杀鸡儆猴，多杀几个查案子的，这京城里人人自危，这案子也就不了了之了！毕竟他俩仇比山高，碍不着人家是母子啊……只是我想不通，我虽无权无势，可我本家就在京城，杀我有何好处？”

寅离以手扶额，忍不住笑意盈盈，道：“这京城地界，随便丢个馒头都能砸到一位重臣，这事儿遮掩不了也不必遮掩！按你所言，她保护的哪里是那短命的曦太子，乃是她足下九尺王座！这事儿必须查，可又不能真查，谁要是不小心顺藤摸瓜查出当年的那些所谓真相，岂不翻天了？你家根生叶茂，冲天蔽王庭，乃是帝王最忌讳的世家大族！再者当年轩辕家是第一个反对清君令的，所以你们早晚都是死，牺牲她的重臣她舍不得，便把你提上来，当个替死鬼，一点不心疼！杀了你，一则杀鸡儆猴，断绝了所有人查案之心，届时随便弄个人说是凶手即可，二则你家老爷子能吞了这把血泪？但凡甲宋有一点动作，晋中就是个大大的死！你家老爷子若真眼泪和血吞下去了，那就简单了——杀了就杀了，谁能把她怎样？所以对她来说，杀你真是天大的好处……她也是厉害，死了这么多人，第一个想到的竟然是借此拔除轩辕家……”

众人直呼哇塞，轩辕重迷惑道：“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从前的事？”

寅离无语：“我从前和我家老头子就是京城人士好不？那会儿这些留言，可太多了！”

······

明泰帝看着躺在担架上四分五裂的银川，眉目间露出痛惜与震撼，道：“他······他竟然强悍如斯？”

银川被人拼凑起来，看着有些怪异，但他却毫无痛感，只是受了极大的惊吓，脸色惨白沉重：“皇帝！今日万不该去杀他啊！”

明泰帝摇头，带着些喜悦与贪婪，道：“我的目的之一已经达到了，只是他掌握的到底是什么样的力量？骇人听闻······若是能为我所用······”

帝王眼目放出光彩，银川心中却第一次升起了疑虑。

他不是藏着掖着的人，直截了当的就问了：“皇帝！为何去杀他？”

明泰帝低下头，看着银川，伸手轻轻抚摸那些裂痕，仿佛在欣赏一件稀世珍宝，从不解释的她，今日出奇的有耐心，道：“第一、若能杀，杀便杀了！轩辕老头要么忍气吞声，要么反了！不论他忍还是反，对我都是百利无一害！正好将世家之流尽数拔除！若杀不了，轩辕重即便有通天之能，只要他父族在我手，他又能怎么蹦跶？其二是为试探，果真如我所推测，他已经拥有了这般奇妙的能力，这证明人族也是可以走那通天之道的，千秋万古，这不若于开天辟地？其三么，自然是不能让这案子继续查下去了！”

轩源家哪里都好，就是太能人辈出了，这一点，一点也不好！

银川眼神一黯，想起当年的事来。

这一场博弈，正如她从前所说，无论是输是赢，她都达到目的了！

银川想起那撕裂自己的一拳，隐隐有些隐忧：面对至高无上的武力，所有阴谋都将被一拳打碎！世间之事，还是拳头大的说了算——帝王所谋，可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

寅离垂眸，脸庞隐没在阴影里，温声道：“……就像我昨日所说，我想不通她是如何知晓我们的事的，且不论这个，单是她知道了，晋中能不知道？你来晏京的事情，想必晋中早已知晓，但为何不见来人？想来你本家绝不是弃你不顾这个原因！你今日之事，说不定将会改写整个朝堂棋局！”

他不忍心说你是晋中将计就计抛出的一块诱饵······

轩辕重想通了，背脊出了一身汗，道：“原来如此！大意了！银川先生是我大晏神话一般的人物，以星空之力败他，本就不齿！我当时哪里还能下手杀他？我······下不去手！”

寅离又道：“银川之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如今你将他切割却未死······我们就如同背着锅的山珍，在向世人宣言：来来来！快来吃我！”

鹿黎不服，道：“我们就算背着锅，那也是猛兽！想吃我们的肉，得看我们的拳头答不答应！东西在我们手里！谁听谁的，还说不准呢！”

轩辕重也想明白了，眉目间渗出汗来，他看向祝余，抱歉道：“老师！我给您惹麻烦了！”

祝余听他们说了一席，云里雾里，莫名道：“什么麻烦？”

众人：······

鹿黎眉角直跳，道：“阿重的父族！”

小相柳砸吧砸吧嘴，觉得桂花糕还是要新鲜出炉的才好吃，此时听大人们讨论，一点兴趣不感。

祝余憋足了气，心想，我今天一定要想个好办法！要不然，师道尊严何在？

众人沉默下来，寥寥吃饭，都有些凝重。

祝余猛一拍桌子，道：“既然是老大想吃我们，那换一个不吃我们的老大就好了！”

轩辕重眼睛一亮，道：“此法甚好！”

寅离头痛，道：“祝余······你就好好吃饭啊！别的事儿不用你操心！”

祝余恼怒道：“哪里不好了？”

寅离道：“我们在这人世间，犹如荒漠之水！谁不想吃？换谁都一样！”

······好像是这么个理！

祝余垂头丧气，夹了几筷子炒猪肝，吃了两口，对鹿黎道：“晚上想吃小鸡炖蘑菇！”

寅离从前未曾觉察自己与众人有何不同，经此一事，他怅然看了众人一眼，心道：就这些蠢材的猪脑子，能干什么大事？

他道：“加个猪脑花！”

吃了一阵，他眼睛一亮，道：“有了！”

他看向祝余，赞道：“你这脑子有时候还是有点用！”

众人看向他。

他拿了几个杯子，摆放在桌上，一一指着：“皇权！帝王！世家！百姓！”

“明泰帝她纵然是千古一帝，然而她老了，当然就会死！谁做皇帝？姓牧的可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明泰帝，她想死吗？不想死，除非超脱生死！世家，被皇权压制千年，早想翻身，一直苦无借口！百姓，当然是权利的最底层，要说这世间谁最想翻身，非百姓莫属！从前是皇权帝王与世家、百姓，此三者，一直相互制衡，砸不烂嚼不碎的铁三角！而如今，乃是皇权、帝王、世家、百姓！！！如今我们来了，新道来了，他们的机会也就来了！”

“他们人人都想当老大，让谁当？这是个问题！”

“给别人当？麻烦多多！”

“明日，轩辕重你走一趟你本家在京城的属地！鹿黎你整个标语或者什么，昭告天下，新道来了！”

寅离眼角露出些讥讽，道：“她想下棋，想将军！且陪她下一盘大的！”

这滩水，不搅一搅，都对不起这么浑了啊！

祝余急切道：“我呢？”

寅离看了他一眼，慈祥道：“你保持神秘就好！”

轩辕重明白了他的意思，不得不服，道：“寅离你真乃神人也！”

鹿黎也明白过来，道：“反将一军，牛牛牛！”

寅离心中颇为受用，道：“过奖了！书读得多一点！”

祝余恼羞成怒，心里转过几个念头，道：看我明日如何！

小相柳眼珠子滴溜溜转个不停，和祝余神念嘀嘀咕咕。

寅离哪里知道祝余在想什么，此时找了纸张，将自己的部署与众人详细讲解，一时讨论的热火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