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鹊轻抚他的背，待到金龙气息平稳下来便柔声说：“好夫君闷坏了，过几日我们带上小五小六去外面玩，找你的妖王朋友们聚会玩乐，好不好？不用担心你如今体力难支，我准备好天龙飞舟还有这张金榻，好好的照顾你去享用山珍海味、和朋友喝酒畅谈。”

金鳞君知道她在安抚奖赏她，喘出一口气，却拒绝了。

“不行.....妖王是妖界第一美男子，本君....”放不下心，也守不住你。

蝉鹊笑，“原来只是酒肉朋友啊。我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女子。”

金鳞君语气里有恨，“九尾妖王是那种文弱阴柔的小白脸！”跟白凤的脸一个风格，金龙瞪眼有些急了：“最会勾女人.......”

金龙醋味翻腾的说出一堆乱七八糟的话来，蝉鹊笑个不住，连连道：“你想太多了。”

这边弄好了金龙，蝉鹊去书房见下棋的长女。

小婵已经解开她给的棋局，蝉鹊听她的讲解，点头道：“难么？”

小婵笑道：“专心思索，也就花了两刻吧，娘亲还有解不出的棋局，可以让女儿试试。”

“巧了，”蝉鹊微笑，“还有第二局，娘没有办法解出。”

说着又掏出第二份棋局，小婵怔了一下，摆开黑白子，这回执起白子思索了许久，蝉鹊袖着一壶茶不紧不慢的喝。

小婵揉头，“父君在等娘亲吧？”

她笑，“睡好了，你不操心。”

小婵蹙起眉来，这回想了半个多时辰，终于落下子来，解开棋局。

“我孩儿真是聪慧，”蝉鹊笑，“这是娘亲的画神师父闲来无事丢给我玩儿的，是天界仙人解不出的棋局。”

小婵听得笑了起来，“多谢娘亲夸奖，儿臣专注思考，慢慢也能磨些结果出来。”

蝉鹊微微一笑，把手下泡的清茶倒出一杯来，交给小婵喝。

小婵一口入喉，沁入心脾，亲近的笑：“娘亲研究起茶艺了？”

她笑着说：“如你一样，凡事用心去做罢了。”

小红i龙听得脸微红，嘴角弯起。

蝉鹊拿出第三份棋局，“最后一个了，这局还能解出来吗？”

小婵娇嗔起来：“娘亲今日专门考我呢？”

蝉鹊笑：“这都是我解不出来的棋局，今日就看看娘亲是不是比你笨。”

“那女儿怎么敢继续挑战母亲呢？”小婵虽然笑说，却全心投入下一局棋。

没想到这个棋局同前两局的难度根本不能比，小婵思索了一个多时辰过去，也找不到生路。

蝉鹊在对面喝茶翻书，小婵擦拭头上流下的汗水，抬眼看母亲沉静安闲的神态，白凤的到来似乎没有动摇过她，也好像根本就没有发生过。

蝉鹊抬头对她温柔的笑，“怎么，小婵，有主意了？”

蝉鹊坐到她身侧，温暖的身体挨近红i龙公主，侧头查看女儿手下的棋局。

小婵闻着母亲身上传来的书香茶气，心顿时沉降了下去，感到安宁静好。

她自懂事起就开始学做事，从太子宫到龙宫里一个一个的攻破障碍和难关，获取利益，争取支持，累积名誉，她要不断的把自己变得更重要，对天龙族重要，对父母重要，让大家需要她、喜爱她，她还会是他们的荣耀。

所以比起三弟紫龙，二弟宁昔更令她嫉妒，他可以完全的虚度光阴在自己的忧伤和闲散里，可以因为不舒服就抛下家人起意离开，可以把自己投进笔墨丹青里，让岁月被爱好充满，可以坚持无意于战神的女儿，他可以独善其身，可以无所事事，可以谁也不迎合。

母亲对他那么宽容、谅解，还因为得到画神的青眼，令母亲安心的笑起来。

而她选择的一切，必须有用，必须有价值，必须在天龙族里提升她的价值。

可是变数那么多，弟弟妹妹一个一个的增加，她昨天做出的成绩，今天就不够用了。

她不能让父母失望，不然，他们就不会爱她了。

她的出生.....来自于冷眼与腥血，那么可耻、难堪，伴随着泪水、背叛和悲痛，那么的伤人和龙的心，是她的到来将父母的关系拖进了深渊，她是这个家曾经破碎过，留下的一道狰狞而不吉利的伤疤。

父亲用金龙的尊严和性命修补得那样狼狈和着急，着急得让她感到痛苦和悲哀。

她不断的向上攀爬、获得、巩固、然后再次开始攀爬，从来没有感到安全，也不知道什么是悠闲。

因为不够好的她，会被淘汰的。

可是母亲回来了，已经回来很久了。

小婵轻轻呼吸蝉鹊的味道。

小龙们从她身体里出生，母亲的气味，是最舒服的。

蝉鹊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也还没解出来，看来天龙族里是无龙能解了。”

小婵笑着朝她撒娇求宠，逞能的说：“娘亲再给我一个时辰嘛，看我为天龙争光，破了琅嬛的棋局。”

蝉鹊捂住嘴笑。

小婵依偎住一直陪着她的母亲，弯起眼睛，难得感到这样的安心。

父亲、母亲都在，他们可以患难与共，正在互相扶持，他们也都好好的陪着她，她在完整的家里。

青鱼女官来提醒用晚膳，说过两回，小婵全然没听，一心扑在棋盘上。

蝉鹊挥手退掉女官。

她放下已经冷却的茶，轻声说：“小婵，虹霓来你身后了，她抱着一条小龙，有话问你。”

棋子从红i龙指间掉落，小婵垂下的手瞬间按乱了棋子，悚然回头。

背后空空如也，书房门前侍立许久的小宫女打了个哈欠。

蝉鹊笑：“你怎么突然慌了？”

小婵立即僵硬的坐开，“娘亲莫开玩笑了！突、突然说起死者，任谁都会吃惊。”

蝉鹊微微笑道：“海马监听到你对虹霓说父君喜欢摸龙角.....”

小婵尖叫：“海马监不在！不可能！”

蝉鹊淡笑：“海马监不在哪里？”

小婵涌出泪水：“娘亲，我被你吓到说胡话了！”

蝉鹊盯住她。

“是你，小婵。”蝉鹊缓缓的说：“证据确凿。”

“哪有证据？！”小婵反应过来：“若有证据，母后何须诈我？”

蝉鹊悠悠说：“海珠儿已经告诉我....”

“她求我来处理虹霓，”小婵哭着争辩，“娘亲，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啊！”

“又是‘处理’，小婵。”蝉鹊悲哀的说，“你怎么和老龙家一样视性命如草芥，如此摆布人心，下手狠毒？”

小婵立时涌出满腔怨忿，“是娘亲不懂，很多事都不懂....”

蝉鹊冷冷道：“那你一件一件跟我说，说清楚，让我明白！”

小婵却低下头，坐在乱了的棋盘边，什么都不说了。

蝉鹊严厉道：“难道都是不能说出口的事？小婵，你这千百年来到底做的是什么龙！”

红i龙眼泪如滚珠坠落到棋盘上，打湿了黑白棋子。

蝉鹊在书桌前飞笔走龙蛇的写完两封信，接着吩咐宫娥，“大公主留在这里，叫丹青君来。”

小婵眼皮一动，“娘亲，你要做什么？”

“我将虹霓身死的真相告诉青鸟使，罚你去罗浮山受惩百年，收拾反省你的身心！”蝉鹊厉声说：“天龙族朝堂的事，你先放下不要管了。”

小婵变了脸色，“母后！我全是为了你啊！”

蝉鹊一耳光扇过去，斥责道：“你们这一窝龙，一样该收拾的坏习气！”

这时赤雄凤进来，诧异的看到红肿半边脸的红i龙公主，脸上凄楚伤心得几乎要昏死。

丹青君说：“龙后有什么要求？”

小婵梨花带雨的跪下扯蝉鹊的裙子，“母后，我不在，龙宫朝堂可能支持不住啊！父君需要养伤，哪里支撑得了案牍之累....”

蝉鹊瞪眼：“你在威胁母后？还是你其实一直在压制其他龙鱼？”

小婵大哭，样子可怜极了。

蝉鹊扶额，别开脸去，“丹青君，小婵去罗浮山受罚百年，由你监督她有没有好好反省，每月诚实的将她情况告知给我。”

小婵忽然尖叫起来，周身剧烈颤抖，“我不要见到化物池水！我怕那池水！娘，我不能去罗浮山！”

蝉鹊的心一阵裂痛，抬手捂住了眼睛。

丹青君看到龙后脸上滑下一颗泪，掉进小婵鲜红头发里。

小婵已经哭得嘶哑，抱住她的腿，满脸的凄惨绝望：“娘，你是不是从没爱过我，根本就不喜欢我？”

她抚摸小婵的头发，“你改过自新回来了，还是好的....”

小婵发着抖，惨笑一声，“娘，你一向对我最残忍了。”

蝉鹊怔住。

赤雄凤带上龙后的信，含起红色小龙飞出水域，穿入天界。

来到烟雨云絮覆盖的罗浮山，见白鹤自高空飞翔而下，在连绵青峰顶啄理滑亮的羽毛，灵鹿于藤萝青竹间悠然食芝兰，潺潺溪流边，四时灵花开得灼灼艳艳，仙林中传出兽吼猿啸。

赤雄凤翩翩降落，将龙后的信交给青鸟使姐弟，里面陈明红i龙公主对虹霓仙子所做所为，接着把另一封信衔给罗浮山主。

苍松下的栖山鹤子正打着盹等得三昧火烹的盘古茶熟，云烟为身的山主淡淡看完信文，召来沙棠。

赤雄凤放下嘴里的红i龙，红i龙缩身退后，躲到赤雄凤身后。

丹青君诧异，“公主，你来罗浮山，必须要见山主。”

红i龙无声，把龙头埋藏在身体下。

山主开口，“小龙，无话可说？”

红i龙一动不动。

仙吏沙棠来了，山主把蝉鹊的信交她，沙棠看过一遍，冷冷哼了一声，“杀人诛心，小红i龙，你可了不得啊。”

“你把虹霓弄没了，就顶虹霓的班吧。”沙棠捋起袖子，“听完山主的吩咐，每日抄天规、《神仙坐骑传》，跟我干一百年活去！”

赤雄凤叼起仙吏衣服碰碰自闭的红i龙，“朱麟公主。”

红i龙自己爬出去，远离溶云阁。

沙棠来气了，“耍什么脾气？仙兽小龙到这里了都不规矩，蝉鹊还把你娇惯坏了？”

赤雄凤不解的含着衣服，跟着爬远的小龙来到女仙的竹屋。

小婵才进去换上虹霓的小吏衣服，原本艳丽的小脸苍白得发灰，变得素净安静了许多。

沙棠对赤雄凤道：“你们凤凰喜欢干净，从水域到天界一路过来辛苦，去化物池那里洗一洗吧。”

丹青君说：“我初次来罗浮山，化物池在何处？”

红i龙女忽然开口，“溶云阁下，罗浮山主旁边的泉水便是。”

她空洞的笑了一下，对罗浮仙吏说：“沙棠阿姨，还记得娘亲在化物池里要淹死我的那日吗？”

丹青君震惊所闻。

“你难道怨恨你母亲？你应该也清楚龙家是很对不起她的，”沙棠的眼睛一亮，直肠子道，“你娘那时被逼得疯了，原谅她吧。”

小婵惨淡的讥笑，“她便不能原谅我，对我的厌恨和害怕是刻在骨子里的。”

沙棠瞠目，丹青君虽不知原因，但面露不忍。

沙棠啧啧，“怪不得你娘要好好看管你。红凤凰，这小龙一直了不得，你可看紧了。”

赤雄凤送信回给龙后，蝉鹊在夜里收到信时，青鱼女官来报喜，说海珠儿的壳已经长好了，非常感谢龙后。

金龙躺在妻子怀里准备休息，听蝉鹊说完对小婵的处置，笑了起来。

“小婵办事确实好用。”金鳞君打哈欠：“龟丞相老了，精力不济。”

蝉鹊说：“可否让龟丞相拟个人才名单，在这百年来代替小婵？”

金鳞君笑了起来，“爱妻，要参政了？”

“为了将来取而代之。”蝉鹊吓唬道，“君后位置调换，换你关在后宫里。”

金龙脸上忽然飞红，想到了什么。

金鳞君开始笑得不正经，“宝贝，你真的想把本君关在后宫里？”

蝉鹊点头，“然后把白凤也接进来。”

金鳞君脸色发绿，一爪抓到她手臂上，龇起牙来。

她捂住肚腹哈哈笑，金龙声音变得虚弱，无精打采，“爱妻，莫耍弄我......”

蝉鹊接着说：“朝堂既然空缺人才，让守水牢的白龙少主复位吧。”

金龙脸色难看，“你步步为营，为了这个目的？赶走我们女儿，为外龙出头？”

蝉鹊劝说：“白龙侍卫此前跟着小婵什么事情都做，对她行事十分了解。”

金鳞君讥笑了一下，“从前本君该踩死这厮才是！这条白龙，对你女儿、儿子都是祸患！”

蝉鹊蹙眉，“什么意思？”

金龙哼笑，“海珠儿清楚，小婵至今不婚是什么原因！”

蝉鹊呆住了。

“本君在罗浮山见到你时，就知道会喜欢你。我们父女在看上谁这事上一样。”金龙嘲讽，“小婵一眼挑中那条白龙，斩龙台上定下白龙百年为奴仆，可她已经执着不放了快千年，心里还以为只把白龙当作奴隶和消遣的玩具！”

金鳞君接着说：“深渊水牢封印历代天龙仇敌，是水域中最凶残险恶之地，自然受龙族严密监查，白龙自流放过去后，小婵私自去看过多少次，爱妻，你猜猜？”

蝉鹊惊愕。

金龙哂笑起来，“她顾忌面子，见到白龙时端在高处冷嘲热讽，龙宫里最好的伤药却没有少给过，小婵头脑聪明，可是察觉不出犯了这么明显的错误。”

蝉鹊悚然：“小婵为什么要这样去爱？这样怎会有好结果？”

金鳞君定了一瞬，移开目光，似乎在掩饰几分歉疚和错误。

金龙随意道：“三界当中有的是好男子，这条白龙废了就丢了。”

寝宫里传出一声金龙惨叫。

外面守着青鱼女官一个激灵，大喊一声“陛下！”立即奔进去。

女官看到金榻上横着僵直触电似的长金龙龙身，两只金爪捂住龙角断掉的坑洞。

金龙痛得凶相毕露，獠牙抽搐得紧紧咬住，金眼睛里挤出泪花。

“龙后难道不知本君伤势，竟敢戳本君断角的根处？！”

青鱼女官吓道：“娘娘，发生何事和陛下打起来？”

金光一闪，金龙变回男身，愤恼的按倒蝉鹊，一只手捂着抽筋刺骨般痛彻的断角处，咬牙切齿道：“仗着本君爱你的心，越来越.....”

“让白龙复爵做官，去辅佐龟丞相！”蝉鹊瞪眼鼓着脸，无所畏惧的仰起头，“待小婵回来后，好好的与他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