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按照惯例给沈清辞请了平安脉，将从前的说辞又拿出来说了一番，沈清辞不想听那些口水话，索性把人打发了出去，让他有什么话都对着素诚说去。

屋外下着小雨，朦朦胧胧的像雾一样。唐枝搬了躺椅放在廊下，沈清辞右手捂着心口，微微皱着眉。

被手掌覆盖住的地方传来刺痛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心脏总会莫名其妙地刺痛一下，持续片刻就会恢复正常，疼起来也并不是那么难以忍受，偏偏每次诊脉，太医都瞧不出来什么，久而久之沈清辞便也不在意了。

沈清辞左手拿着一本书，那是沈清欢的手书，书上的字迹还很稚嫩，是四五年前留下的东西了。

自打去祭拜过沈清欢后，沈清辞已经许久没有做过让人沉溺其中的梦了，这样朦朦胧胧的环境更容易让人进入梦乡。刺痛感减轻后，沈清辞迷迷糊糊的，不知道自己身处什么地方，眼前红墙绿瓦，玉砌雕阑，很熟悉，又很陌生。

南都的建筑大多都是这个样子，处处相似却又处处不同。墙根处摆着一溜盆栽，院子里栽的树树叶子都枯黄了，那些盆栽却依旧繁茂，枝叶伸展开来，叶子青翠欲滴，鲜嫩得像是假的一样。

沈清辞看到树上的叶子被风吹落在地上，有少许落在青葱的盆栽上，黄绿相间，交织着枯萎与新生。

三三两两的仆人穿过沈清辞虚无的身体，在这所不算大的院子里进进出出，不远处是一扇古朴的门，因为年久失修，门环已经坏掉了，门板边缘也有腐朽的痕迹，仆人的脸上都平静的没有表情，腐败的气息充斥着沈清辞的整个梦境。

沈清辞有心跟上众人去看一看，却发现无论如何都动不了，仿佛身子僵直了一样。

浑身的冷意硬生生把沈清辞从梦中拽了出来，雨下得大了些，斜风将雨吹到了沈清辞的身上，衣服都潮湿了。

刚从梦中醒来的沈清辞还带着点怔忪，梦里的一幕幕仿佛还在眼前转，回过神来，沈清辞动了动有些僵硬的手指，将盖在腹部的书拿在手中，细细回想着梦里的每一帧画面，把自己去过的所以地方都过了一遍。

冷宫。

这两个字在沈清辞的唇齿间滚过，碾出了一股子不知名的味道。

鹂儿端了小厨房的茶点来，一抬眼就看到沈清辞目光有些凝滞，绕到另一边轻声道：“主子，起来用些茶点吧。”

沈清辞慢悠悠地坐起身，将手里的书递给鹂儿：“把这本书放回去吧。”

鹂儿双手接过书，瞧见沈清辞的手面色一变：“主子怎么在外头冻这么久，这手都冷得发紫了，还是回屋里吧。”

沈清辞捏着茶点送进嘴里：“不了，外头舒服。”

鹂儿抱着书：“那奴婢给主子拿一件斗篷吧？”

“嗯。要那件衣襟上绣着梅花的。”

“是。”

沈清辞的视线落在摆放整齐的茶点上，若有所思。

冷宫历来都是宫里最荒凉的地方，自己很小的时候也曾偷偷进去冷宫，六七岁的时候就没有再去过，因着年岁已久的缘故，记忆里的冷宫已经模糊不清了。

鹂儿将那件梅花的斗篷拿出来抖开给沈清辞披上，又拿了一个精致小巧的暖手炉放进沈清辞的手里：“主子身子才养好了些，身边可万万不敢离人。如今天气越发冷了，主子瞧着也倦怠许多，都是奴婢的错，没有好好照顾着主子。”

沈清辞笑呵呵的：“哪有什么错处，是我最近太懒，不大想动弹。”

鹂儿陪侍在沈清辞身边，安安静静的。

沈清辞上下一瞧：“你也多穿些，女孩儿本就受不得冷，你要是冻病了，还怎么照顾我。”

鹂儿微微一怔，随即笑道：“主子最是体恤我们，便是唐侍卫也总能得到主子关心，从前在殿下手底下做事可没有这般好。”

“嗯？”沈清辞来了兴趣：“殿下对你们不好吗？”

只要提到了顾云时，哪怕没有说出名字，也能让沈清辞笑的眉眼弯弯，灿若朝霞。

听着沈清辞十足调侃的话，鹂儿顺着话茬道：“殿下待谁都是一副风流懒散的模样，别人瞧着殿下是个浪荡至极的人，但其实殿下最是难琢磨，对着殿下的时候就只有敬畏之心。况且殿下也不会同我们说那些插科打诨的话。”

“可是主子不一样，主子瞧着是个冷淡的人，可是平日里和咱们说话也没架子，还会时不时关心咱们一下。”

“背后议论你的前主子，”沈清辞唇角翘了起来：“你这小妮子也不怕我去告状。”

“主子才不会，主子才舍不得自己人受罚呢。”

“罚什么？”沈清辞弯着眉：“你如今是我手底下的人，谁敢罚你？”

“不与你扯东扯西的，你去告诉素诚一声，若是六殿下那边再有消息传来，不予理会就是。”

“是。主子，奴婢瞧着咱们宫里也有几个人不错，便把人提了一阶，如今有两个一等宫女，四个二等宫女。”

“你的眼光我还是信的，挑个时间，把人带过来给我看看吧。”沈清辞对此不甚在意：“只是不要让她们进了我的寝殿。”

鹂儿犹豫了一番，说：“奴婢擅作主张，把那个通风报信的也提作了二等宫女，奴婢想着把人安排的稍微近一点，既方便咱们盯着她的动作，也能绝了贵妃那里想要再往咱们宫里塞人的念头。”

“嗯，你安排了就是，把人盯住了就好。今日恰好有时间，我去翰林院看看先生，灶上的药给我温好，我晚间回来喝。”

鹂儿进屋拿了把伞出来：“等到时辰了就让他们熬着，奴婢现在去让他们备车。”

马车轱辘轧在青石板路上，平稳地驶向翰林院。

沈清辞已经多日不曾来过翰林院了，还未踏入主院的门便听到了咳嗽声。

“先生，”沈清辞抬步迈入房中，正在一旁练着字的沈清邻也抬起了头。

“先生旧疾又犯了？”沈清辞颇为担心：“怎么也不去找太医来为先生瞧一瞧，总是这样咳嗽怎么是好？”

“老毛病了，又不是什么大事。你今天怎么没去当差？”手机\端 一秒記住《www.》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陛下今日身子不适，没去御书房批奏折故而也不曾宣召学生侍墨。”

太傅扫了一眼一边眼巴巴的沈清邻笑道：“清邻也许久没见你了，我出去转转，你们兄弟说说话。”

说完笑呵呵地出了门，沈清邻见太傅走远，小跑两步抱上了沈清辞：“皇兄皇兄，我都好久没看到皇兄了。”

沈清辞把人扯开：“站好了，动不动就抱，我教你的？嗯？”

沈清邻“哦”了一声，乖乖站好，一脸的讨好：“皇兄，我最近一直都有好好念书，也很听先生的话。”

“真懂事。”沈清辞笑着捏了捏沈清邻被养出奶膘的脸：“想要什么，我给你买。”

“真的吗！？”沈清邻又惊喜又努力压住上翘的嘴角：“要什么都可以吗？”

沈清辞蹲下身子与沈清邻对视：“不可以太过分。”

“我想…想让皇兄带我出去玩一天！”沈清邻越说越心虚，仿佛自己提出了什么不懂事的要求一样。

“等过几天吧。”

“皇兄没时间就算了，我没…嗯？”沈清邻在听清了沈清辞的回答后睁圆了双眼：“真的可以吗？”

“过几天吧，”沈清辞摸摸沈清邻的头：“这几日我身子不大舒服，过几日好些了带你出去玩。”

“好！”沈清邻应得特别快：“谢谢皇兄！那皇兄…我今晚可以去皇兄宫里住吗？”

“想跟我回去？”

“嗯。”沈清邻重重地点了点头：“我今天的功课都做完了。”

沈清辞直起了身：“那就把桌子上的东西都收拾了，等会儿我去同先生说，你今日就不用跟着先生住在这边了，不过咱们说好，明天一早就送你回来。”

“嗯嗯嗯！”沈清邻的头点的像小鸡啄米，一溜烟地跑去收拾桌子。

“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找先生，等会儿过来接你。”

太傅正捧着书，听到脚步声转过身：“说完了？”

“嗯，我看先生对他还挺喜欢的？”

太傅啧了一声：“挺乖挺勤奋的，又听话又懂事，还肯努力，也不爱作什么幺蛾子，比起你那个时候可让我省心不少。”

“先生～”沈清辞无奈地笑了笑：“多久之前的事了，先生忘了吧。”

“哼，”太傅转过头，不再看沈清辞：“你真是…越大越没规矩…”

“先生，我想今晚带小孩儿回去住一晚，明天一早把人给先生送来。”

“行行行，记得明日把人送过来。”

沈清邻收拾好了桌子，坐在门槛上双手托腮，百无聊赖。

看到沈清辞的身影后立刻跑到沈清辞跟前，仰着头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沈清辞。

沈清辞伸出白皙的手，沈清邻看看手又抬头看看沈清辞的脸，愉快地把手搭了上去。

“殿下。”沈清辞离开的时候正好赶上翰林院众人回家，沈清辞在翰林院任职期间与众人关系都还不错，众人也纷纷同沈清辞打了招呼。

沈清辞对众人点了点头，身侧的沈清邻脸上表情正经，像是个小大人的样子。

沈清邻来了翰林院只跟着太傅念书，也不曾出现在众人面前，翰林院众人忽然见到这么一个粉嫩的小孩子，都有些好奇：“殿下，这位是…？”

沈清辞低头看了一眼：“是我弟弟，十六，这些也都是太傅的学生，打声招呼？”

沈清邻松开沈清辞的手，正正经经的行礼：“各位师兄好。”

众人呆愣一下，三三两两地笑起来：“原来是小殿下，失敬失敬，咱们不过是在太傅大人手底下做事罢了，这声师兄可当不起，当不起。”

沈清邻面色有些发红，一本正经地把自己的手往沈清辞的手里塞。

“殿下今天来翰林院是所为何事？”

沈清辞面色含笑，看起来漂亮温和，闻言晃了晃牵着沈清邻的手：“来接十六回去。”

回话间，沈清辞看到不远处独自站立的付知寒，众人顺着沈清辞的视线看过去，眼神触及付知寒的时候有人发出了“嘁”的声音。

声音很小，但依旧让沈清辞听到了，那人感觉到了沈清辞的疑惑，转过头来：“殿下有所不知，翰林院里就职的人都不会同皇室中人走的太近，我们同殿下亲近些，也是因为殿下曾在翰林院里任职的缘故，可是付知寒却成了八殿下府里的幕僚，如今已经公然住进了八殿下的府中了。太傅大人还因此生气了一回，劝过他，让他不要卷进朝堂深水之中，可他执意如此，还辞了翰林院的职务，估计就这一天两天的事儿。”

沈清辞看着付知寒的身影，眼神里带着淡淡的惋惜：“人各有志，许是他觉得翰林院不是他最好的归宿吧。”

不远处的付知寒转过了身，似乎是因为看到了沈清辞有些诧异，随即收起了诧异的表情，冲着沈清辞遥遥行了一礼。

沈清辞神色淡淡的，只是定定地看着付知寒，低低地感叹一句：“可惜了。”

“什么可惜了？”

沈清辞看着疑惑的沈清邻：“哥哥告诉你一个道理，做任何选择之前都要三思而后行，不然后果可是很可怕的，听懂了吗？”

沈清邻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所以是有人做错了选择让皇兄不开心了吗？是那个付知寒吗？”

“嗯？”沈清辞侧过头看着沈清邻：“对啊，他让哥哥不开心了，怎么办呢？”

“那就杀了他吧。”

沈清邻说这句话的语气实在是过于冷静，实在不像一个五岁的孩子可以说出来的话。

沈清辞讶异：“为什么？”

沈清邻低着头：“他让皇兄不开心了，那一定是因为他的选择对皇兄不利，既然对皇兄不利，那就杀了最好了。”

沈清辞沉思了一下，突然笑了起来，沈清邻不解：“皇兄怎么了？”

沈清辞停下了笑，语气愉悦：“你向着哥哥，哥哥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