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几上一只青铜香炉，炉中点着檀香，一缕青烟袅袅升腾，慢慢散于虚空，幽幽的香气若有似无，隐遁在这个安静地房间里。

水仙呼气如兰，小胸脯不停地起伏着，看得出，她的情绪有些激动。

“听他们说，三日后，你就要到与你师父一道，到京都阳邑去了，然后……我就……”水仙的神情有些落寞。

他们？他们是谁？

这个消息显然不是空穴来风，但是，他们传出这个消息的用意何在？难道是为了不想让我去京都？还是扰乱大家的人心？抑或是还有其他目的？

记得有人曾说过，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揣测国人，这种情况，任谁都不会往好了想。

“这都是从哪里传出来的消息？查，一个一个的查，一定要把这些蛊惑人心的害群之马，一个一个全都给揪出来！”陆不言脸色铁青，显然是动了真气。

“可是……大家都在传，怎么查？”水仙茫然的看着他。

……

是啊，这么多人，如果真要兴师动众的查下去，难免不会引起骚乱，而且，查到的也未必就是真相，此事不可妄动，还需从长计议。

每临大事有静气，看来自己还是有些心浮气躁，还需磨练。

“你真的要去京都么？”水仙咬了一下嘴唇，一泓秋水似的眸子看向他，“听说，外面的世道很乱，人心也很坏，少爷从到大还从没出过远门呢，这次出去，身边若再没个知根知底的体己人，只怕……日后在外面的日子……不会好过的。”

少年从她的眼中看出了留恋，不舍，还有欲说还羞的……

他两世为人，自然明白少女的小心思，但是，自己既然已重生，就不能只顾得卿卿我我，儿女情长，所谓儿女情长英雄气短这话说得自有它的道理，事到如今，诸事缠身，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他只能装傻，而不能去领她的这份情，微微一笑，“难得你这么关心，其实，我也不想走，舍不得这个家，舍不得离开爹娘，舍不得家里老老少少这一大帮子人，还有灵溪这里的山山水水。”

水仙的眼中难以掩饰的流露出一丝失望，他……竟没提我。

但转念一想，自己是谁，不过是服侍少爷的一个丫鬟而已，又有何德何能让他挂念呢？可怜我的一片冰心，一点痴念，难道这个小傻瓜一点儿都看不出来，不懂么？

可是，少爷傻吗？

她轻咬红唇微微摇了一下头，少爷无论是经史子集，还是武道修炼，放眼整个灵溪而言，都是出类拔萃的，就连淘气都是那么另类，若说他傻，只怕这世上都是糊涂蛋了，她不禁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

或许，他还小，不解风情，说不定大一些懂了呢……

陆不言见她的脸色白一阵儿，红一阵儿，最后，竟有一抹红晕染上了脸颊，嘴角微微翘起，也不知她的心里到底想了些什么，都说女孩的心思你别猜，猜来猜去也猜不明白。

索性，也不费那脑子了！

想了想，又道：“不过，话又说回来，有道是好男儿志在四方，我虽说不上有多好，但也不是太坏吧，总不能一辈子都窝在灵溪这个小地方，不敢走出去吧，难道你喜欢这样没出息的我么？”

“少爷才不会没出息呢，将来一定可以闯出一番大事业的，你既有文采，又有武功，我敢说，天底下没几个人能比得上少爷你的！”水仙一脸的自豪。

看着她满脸的真诚与满眼的小星星，陆不言不由微微一笑。

他既已来到这个世界，自然不想虚度这一世，他对外面世界的认知很少，唯一了解的途径不过是从一些地理志，历史典籍中看来的，还没有一个全面、深刻、切身的认知，虽然他的心中此刻多少有些忐忑，但是，他从来都不是个胆小怕事之人，他对未知的好奇远远大于胆怯。

“你夸得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陆不言摸了摸脑袋。

水仙像突然想起什么来，说了一句“等一下”，没等陆不言说话，转身就跑进自己房间里去了，厅里只留下他一人呆呆的站在那。

……

过了好一会，水仙才满脸娇羞的扭捏走出。

只见她上身穿了一件月牙白对襟的衫子，下着一袭浅叶绿色的百褶裙，走起路来如风吹荷叶，又如微风拂柳，端的是袅袅婷婷，百媚横生。

卧槽！制服诱惑呀！

她这是几个意思？难不成是想施展美人计，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可英雄你也得问岁数啊，现在，有点儿……为时尚早吧！

正当陆不言在胡思乱想之际，不想水仙递给他一样东西。

拿来一看，原来是一个喜鹊登梅图案的荷包，下面还打着一个洪福齐天的络子，他这才知道，原来前些日子她绣花也好，打络子也好，都是为了给自己做一个荷包，想起她的辛苦，她的良苦用心，心中不禁大为感动。

“这可是人家一针一线亲手做的，你仔细收着，可千万别丢了。”水仙道。

礼物的轻重不在于价值几何，而是看你是否用心，他曾亲眼目睹她在一方小小的丝巾上用了多少心，费了多少力，消磨了多少个不眠之夜，为了做成这个荷包倾注了她多少的感情，少年没有说话，只郑重的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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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手摩挲着荷包，鼻息间隐隐传来一股淡淡的幽香，心中百感交集，情不自禁一把把她拥在怀中……

鸟儿声声低回，百啭千声。

……

“少爷你为什么不愿带我一道去京都呢？”这才是水仙切实关心的问题，她有些柔弱无助地望着陆不言，那模样让人不禁有些心疼，“你也知道，我会做很多事的，能帮你洗衣做饭，缝缝补补，还能帮你……铺床叠被……”

说到后来，声音几不可闻，螓首低垂，更是一脸的娇羞。

陆不言轻叹口气，水仙比自己大了两岁，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在别人家只怕早已许出门了，而自己的母亲把她安排来伺候自己，恐怕十之八九也有这方面的意思，现在自己年纪尚小，还可以装傻充愣的糊弄过去，可是，再过上个三年五载的呢？

他自己都不敢保证，到那时能否把持得住。

因为，他是个正常的男人，他不想做一个假道学，也不想做一个伪君子，更不想做一个柳下惠。

他犹豫了一下，淡淡道：“我这次出去，实话说，一路上山高水长，到底会遇到怎样的危险，我自己的心里都没底，况且，京都不比别的地方，那里更是风谲云诡，变化莫测，目前还没能力保护更多的人，实在不敢让更多的人去冒这个险！”

水仙心中自然明白，只是想到日后要和少爷远隔千里，只怕下次再见面时，不知又是何年，一念及此，心中不免微酸，赶忙别过脸去，收拾案几上的东西去了。

陆不言望着她的背影，心中也多少有些酸涩，但他知道自己现在多说无益。

京都那里或许有香车美人，景致如画，权贵豪杰亦多如过江之鲫，是个繁华之地，但此去一定会有明处的刀枪，暗处的箭弩，一路上也不时会遇到直面的深渊，脚下的薄冰，自己既然要去闯出一片天，杀开一条不寻常路，搏一个虽然会无比艰辛，却值得无怨无悔为之付出所有的未来，自然是没有害怕的道理，但是，自己尚且前途未卜，又何苦连累他人一起置身险境呢！

……

三日后，清晨。

一大群人围在陆府门前，有说有笑的，有暗自垂泪的，也有默然不语的，大家七嘴八舌，议论纷纷，都簇拥在一起等着那个少年最后一次踏出这个家门。

但是，等了许久，却依然不见那个跳脱活泼的少年走出。

……

庄氏拉着陆不言的手，嘴里不停地叮嘱着，诸如在外不要和别人争强好胜，遇事千万别出头，饿了要吃饭，冷了要添衣，记得要给家里写信，在外要听师父的话……

他都乖巧的一一点头，微笑着说自己记下了。

陆非嫣被婶婶孙氏拉着小手，哭得稀里哗啦，陆不言走了过去，抱起她来，道：“大哥不在家，你要听娘的话，别惹娘生气，等大哥回来的时候，给你买好多好吃的，好玩的，好不好？”

陆非嫣点头答应，却又哭道：“大锅，我不想让你走，在家陪我玩好不好？”

陆不言只好哄她道：“大哥出门办点事，等过些日子就回来了，我就要走了，来，给哥笑一个……”

陆非嫣把小脸埋进了孙氏的怀里，不让他看。

路不辞道：“大哥，出门在外，记得照顾好自己，家里你放心，有大伯和我呢！”

陆不言看着这个比自己矮一头的堂弟，心中不胜感慨，他从小跟着自己玩到大，但是，叔叔的离世，让他几乎一夜之间长大了许多，远比同龄的孩子要明理懂事。

心头涌起千言万语，话到嘴边，只说了句“好兄弟！”

说罢，就一把抱住，兄弟俩紧紧相拥，抱了许久才慢慢松开。

少年眸如寒星，剑眉飞鬓，今日穿了一袭崭新的青衫，衣襟与腰带处皆是庄氏一针一线绣出的山河飞鹤纹，穿在身上愈发显得他清秀俊逸，几步走到父母、婶婶的面前，一撩前襟，“库通”一声跪倒在地，向他们叩了三个头。

“爹、娘，婶婶、弟弟、妹妹，我走了，你们在家多保重！”

庄氏与孙氏不由眼圈一红，背转身去拭泪。

陆之义道：“俗话说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不过，这话也并不全对，凡事最终还得靠自己，只有自己真正的强大后，你的朋友才会多，路也会越走越宽，否则，你只会举步维艰！”

少年动情道：“孩儿记下了，你们不必挂念，我会照顾好自己的，请爹娘放心。”

陆不言这次离家不同于以往，要知道武朝虽已不是建国鼎盛时期的疆域，但这次的路线却是一头连起雪山戈壁，一脚踏往海滨大河，纵横三千里之遥，又山路漫漫，激流险滩无数，顺利的话，在路上也要走一两个月，若是遇到麻烦的话，三五个月也是常事，这也就是为什么古人伤离别，或许一别之后，就是天人永隔，相见时难别亦难！

陆之义又拉着余良的手，道：“言儿就托付给五长老了，还望费心多加看护。”

余良沉声道：“东翁放心，老朽自当竭力护他周全！”

……

又不知过了多久，才见一老一少二人牵着一红一黄两匹马从陆府大门内走出，后面簇拥着一大帮子送行的人。

人群里，陆不言看见一脸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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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密布，哭得两眼通红的水仙，默默垂泪的花嫂和七月，叼着烟斗，沉默不语的八斗叔，有说有笑的胖婶与吴嫂，喋喋不休的歪嘴李……

目光从眼前这些熟悉的脸上一一扫过，陆不言微微一笑，拱手向众人施礼道：“有劳大家相送，这些年，让诸位受累不少，多谢了！”

众人也都纷纷拱手、万福还礼，说上一些送行的话。

陆不言转身看了一眼跟着出来送行的爹娘、婶婶、路不辞、陆非嫣，面向众人躬身深施一礼，道：“多保重！”

说罢，翻身上马，头也不回的策马向着山路奔去。

……

湛湛蓝天之上，朵朵白云层层叠叠，笼罩在云荡山顶，一路上草长莺飞，空气中飘荡着春天的气息，五颜六色的山花与苍翠交相辉映，显得无比的热闹与浪漫，山间古道中传来“踏踏踏”的马蹄声，一老一少二人骑马缓缓而行。

离家时，他逃也似的飞奔而去，是怕自己感情的闸门控制不住。

人间真情留不住，天下最是伤离别。

按理说，自己离开家乡，踏足江湖，如挣脱樊笼的飞鸟飞上蓝天，自己应该高兴才是，但结果恰恰相反，不知为何，陆不言现在的心情很低落，或许，江湖也是一座围城，江湖外的人想闯入，而久在江湖漂泊的人想归隐山林。

“呜……呜……”

头顶上方忽然传来几声飞禽的啸唳，抬头一看，只见天空中一只巨大的隼雕正在振翅飞翔，一会儿低空掠过，一会儿又直冲云霄，看得出它很兴奋，陆不言骑在赤风上一眼就认出，那家伙正是自己养的那只隼雕。

没想到，这家伙还重情重义的，竟然跟着自己飞出来了。

“怎么？心里是不是舍不得？”余良见自己的徒儿情绪不高，忽然开口道。

“没有。”陆不言抬头仰望天空，强忍住不争气的泪水滑落。

“人之常情嘛！这很正常，老话说开怀未必真豪杰，落泪如何不丈夫，想哭就哭吧，这儿又没旁人，没人会笑话你的，千万可别憋着，那玩意……憋坏了可不好治呀！”余良关心道。

“……”

二人策马前行，一口气驰出十余里，忽见山势陡高，道旁危峰夹峙，怪石嵯峨，山风劲吹，陆不言忽觉得身上不由打了个冷战，他知道，前面那道山谷是“鹰愁涧”。

前方的山路越行越窄，转过一个山坳，突见前面有一道人影，拦于当路。

那人背身而立，穿着一袭黄裙，看起来柔柔弱弱的样子，似一豆蔻少女的身形，难道……陆不言不由心生警觉，气机隐隐激荡，鞘内的长剑也发出阵阵嗡鸣，一股无形的剑气陡然而生。

那人影听到马蹄声近，忽然，转过身来，少年凝神前望，原来是竹青梅。

“你怎么在这？”陆不言驱马向前，来到她身边，“你在这干嘛，这是要去哪儿？”

“等你呀！”竹青梅忽然调皮地眨了一下眼睛，道：“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胡闹！”陆不言一勒马缰绳，飘然跃下马来，“竹爷爷知道吗，他老人家现在不知该有多担心呢，你真是……我送你回去。”

她那么一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更是没有半点功夫，路上又千难万险，万一有个什么差池，自己怎么向竹爷爷、竹大人交待呢？

还是送回去稳妥。

“爷爷知道的！”竹青梅道：“我和他商量过了，他老人家年事已高，不能成行，我知道你要去京都的，因而今日一大早便赶了过来，专程在这儿等你的。”

“……”

陆不言这时才想起，怪不得在人群里没有见到这爷孙俩的身影呢，原来如此。

“你去京都干嘛？”

“救我爹爹呀！”竹青梅的目光无比坚毅，“你答应了的，要帮我救出爹爹的，你不会说话不作数吧？”

“放心，我答应你的事，自然会作数，只是，京都那里很危险的，你一个女孩子家，不该去冒这个险的，你在家里等着就好。”陆不言道。

虽然手里有从苏化雨那里诈来的卧虎司令牌，但如何营救竹大人八字还没一撇儿呢，自己心里也没谱，只有到了那见机行事，万一营救失败，一定会遭到朝廷的追杀，可谓凶险至极，又怎能让她跟着以身犯险呢！

不过，让他意外的是，看起来弱不禁风的梅儿此时却跟决绝。

“你为了营救父亲都能去冒险，我为什么不能？”竹青梅一双清澈如水的妙目望着他，道：“我是他的女儿，这条命都是他给的，为了他，我怎样做都是值的！”

“可是，你……”陆不言有些纠结，欲言又止。

“你是怕我拖你后腿吧？放心好了，不会的！”竹青梅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无比自信道：“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我不但会照顾好自己，还能帮你做事呢，怎么样？”

她歪着小脑袋看着他，眸子里的目光既柔弱又决然，让人不忍拒绝。

“好吧！”陆不言有些无可奈何，道：“不过，你听我一句话，以后无论出现何种情况，你都不要管我们，要先保全自己为重，能做到吗？”

“恩。”竹青梅低声应道。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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