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大师说哪里话，东市书局本就是墨宝的购买和交易之地。我也很期待大师的佳作。大师不妨呈上来一观。”

中年鉴宝师终于发话了。

他也暗中给小薛子，递了一个眼神。

他心中暗道：“就算这个和尚，是假借出售墨宝的名义，来化缘讹钱的，也打压得差不多了。不妨先观一观他所谓的墨宝再说。只要和尚要价不太过份，随便给几文钱打发走了，完事。”

小薛子，也结束了他的表演，安静地站立在一旁。

两个侍卫，则关上房门，静立在门口。

“老奸巨猾之辈！”唐玄奘心中鄙夷。

“绿儿，把竹篓中，那个用白色细线绑束的墨宝拿出来，呈给鉴宝师一观。”

唐玄奘也没起身，轻嗅了一口香茗，微笑地对着绿儿丫头道。

“是，公子。”

绿儿站立起身，先向唐玄奘、中年鉴宝师微微一礼，而后，才缓步走到放置她的小花包和竹篓的靠椅旁，从中轻轻抽出一卷用白色细绳绑束的墨宝。

她用一双柔荑小手，轻托着墨宝来到鉴宝台前，不紧不慢地把细线解开，然后，把墨宝缓缓地展开。

中年鉴宝师，一直注意着唐玄奘、绿儿丫头二人的神态和举止。

他越看越心惊。

唐玄奘太淡定了，就不像是一个和尚，反而更像一个身世显赫的翩翩佳公子，只是衣着太过怪异和寒酸了一点，而且，顶着一个铮亮的大光头。

绿儿姑娘的行为举止，也不像是一个普通的侍女。

她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一看就是经过专业训练的，而且，怎么看怎么眼熟！

“宫中的侍女！”

中年鉴宝师心中惊呼。

他好歹也是出自名门望族，对宫中侍女的一套行为规范，还是颇为了解的。

他连忙起身，也不敢端着架子了。

“还不叫侍女进来，给这位公子奉茶！”

中年鉴宝师对小薛子轻声喝道，然后，绕过鉴宝桌，来到绿儿姑娘身边，双眼紧盯着缓慢展开的墨宝。

他也不敢确定唐玄奘的身份了，也就跟着绿儿丫头一般，称呼起唐玄奘为公子。

小薛子心中惊了一逼！

他被他舅舅突如其来的反应，搞得有点无所适从，但他好歹是长安城一纨绔，而且是立志要做皇太子侍从的纨绔，还是很有眼力劲的！

他知道，他可能踢到铁板了！

他身体颤抖着，拉开雅室的房门，默默地走出，又轻轻地带上房门。

很快，两个样貌清秀，身材姣好，行为得体的侍女，缓缓走进了雅室，行云流水一般都给唐玄奘又重新换上一壶很好的香茶，侍奉了起来。

小薛子，也不敢走远，就默默地站立在门口不远处，挠着头皮发呆，搞得门口站立的两个年轻侍卫哭笑不得。

当墨宝从右至左，缓缓展开，首先映入中年鉴宝师眼前的是一列遒劲有力的大字：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中年鉴宝师，浑身一阵颤栗。他好像看见了一轮明月缓缓地从海面升起，他站在海面的这一端，他所思念的人儿们，站在海面的各端，一起仰头望着天边的那轮浑圆、硕大、银色的月亮！

而且，马上就要到中秋了，这句话感觉特别的应景。

“好！好！好！好一句：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字好！诗更妙！”

中年鉴宝师激动不已，站在绿儿姑娘身边，低着头，紧盯着展开的宣纸，情不自禁地鼓起掌，叫出声来。

他的声音浑厚，但叫声很大。

门外的小薛子听见，知道自己完了，这次是真踢到铁板了。他浑身开始颤栗了起来，是害怕的！

两位奉茶的俊俏侍女，虽然不像中年鉴宝师那般精通诗词，但也能听得出这是一句难得的佳句，双双抬头，含情脉脉地望了唐玄奘一眼，弄得他一阵尴尬。

绿儿姑娘，也被这句诗词震惊到了。她回头偷撇了一眼唐玄奘，刚好看到他与两侍女含情脉脉地对视。

“哼！”绿儿姑娘气恼不已，暗道：“好你个臭公子！对我爱搭不理，却和这两个模样俊俏的臭丫头眉来眼去。我哪里不好了！不就是婴儿肥一点吗？大唐是以肥为美的，好不好！”

“而且，这字明明是老爷的！”

“我说公子和老爷，中午躲在后院干嘛，原来在捣鼓这幅墨宝，还瞒着我和红儿姐她们，真是气死人了！”

绿儿姑娘生着闷气，宣纸展开得更慢了。

好久之后，中年鉴宝师才看到第二句诗词：

“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

他差点哭了出来。

他年少风流，不愿在朝廷为官，曾经浪迹天涯，也结识了不少俏佳人。可惜，家族长辈却说那些都是风尘女子，入不得薛府的家门。

姻缘被无情地拆散！

银钱花完，他无奈回到长安城薛府，被迫安排了一场政治婚姻，被囚困在了长安城，这东市书局。

看到这句诗词，他好像看到了：他思念的人儿们，独守闺房，怨恨这月夜的漫长，夜里不眠而把他想念。

绿儿丫头则是羞愤了，暗道：“公子啊！你不是和尚吗？哪里来的情人？还对月思念！你不会是假和尚吧！”

她气愤地把整张宣纸全部摊开。最后两句诗词显露了出来：

“灭烛怜光满，披衣觉露滋。

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

绿儿丫头毕竟才疏浅薄，看不太懂这两句话的含义。

但中年鉴宝师就不同了，他透过纸面，仿佛看到：

他思念的人儿们，轻轻吹灭了闺房中的蜡烛。

房屋中，只剩银色的月光弥漫。

他思念的人儿，披着单薄的衣衫，手捧银色的月光，似乎想要把这美好的月色赠送到他的身边。

怎奈何，愿望是美好的，但终究不能实现，于是，佳人合被，沉沉地睡去，只能期待在梦中和他相见。

中年的鉴宝师，突然掩面，竟然微微地抽噎起来。

良久后，他才回过神来，双手后背，仰头望天，道：“好诗，好诗！”

唐玄奘微笑不语。

绿儿则是气愤地想去揪唐玄奘的耳朵。

但她伸出手来，却又不敢，羞愤地给了唐玄奘一个大大的白眼。

她也不再拘谨了，一屁股坐在了唐玄奘一旁的茶座靠椅上，也不搭理微笑着的唐玄奘，默默生着闷气。

中年鉴宝师，本想转身和唐玄奘交谈。

但他突然看见了，这幅墨宝左下方有两个鲜红的名章：唐玄奘印，孙真人印。

“天啦！”

中年鉴宝师惊呼出声。

他低头，又开始重新仔细地打量起这幅墨宝来，脸都快贴到纸面，动作也很是轻柔。

他浑身都在忍不住得颤抖。

唐玄奘笑意更浓，暗道：欧了！效果完美！

良久后，中年鉴宝师回头，双手合十，向唐玄奘躬身一礼，颤巍巍地道：

“敢问，大师，可是玄奘法师？”

“如果我判断得没错，这幅墨宝应该是大唐药王孙真人所书，诗词应该是玄奘法师的最新创作。”

“没错，贫僧正是玄奘。”

“这首诗词是我临近中秋念佛祖有感，即兴创作！”

“孙真人恰逢在我身边，一时手痒，挥墨而成！所以，这幅墨宝上，有我们二人的联合名印。”

唐玄奘脸不红，心不跳地娓娓道来。

绿儿这是一脸鄙夷，暗道：明明就是今日中午，躲在后院，和老爷一起捣鼓出的，中午的天空，那是太阳，哪有月亮！

中年鉴宝师，嘴角则是一阵抽搐，叹息道：“圣僧真乃妙人也！敢把佛祖比情人。可见，大师对佛祖的思念之情，是何等之深，何等之切。”

“阿弥陀佛。”

唐玄奘双手合十，口中佛号响起。

“大师，这幅墨宝，太过珍贵，在下无法估价，还望大师稍坐片刻，我请我们书局的掌柜来，如何？”

“甚好。”

交谈结束，唐玄奘在雅室，品着香茶，静候佳音。

书局的掌柜是一个儒士打扮的清瘦老者。

老者在又鉴定了一番墨宝之后，很是客气地把唐玄奘二人请上了三楼。

“玄奘法师，招待不周，还望见谅。”

清瘦老者亲自给唐玄奘沏上一杯香茗，露出和蔼的笑容，谦和地说道。

此时，三楼的雅间内，只有唐玄奘、绿儿和清瘦老者三人。

三楼的雅间很大，家具和布局古朴典雅，但不奢华。

在唐玄奘眼里看来，这间雅间很有古风，是风节高雅之士，聊天、品茶以及吟诗作对的好地方。

但书局掌柜的，摒退了众人，只留唐玄奘和绿儿在雅间中，显然是有要事要谈，这也正合唐玄奘的心意。

“不知道老者如何称呼？”唐玄奘谦和地问道。

“呵呵，老夫都快忘了自己的姓氏了，如若大师不嫌弃，就叫我一声古老吧。”

清瘦老者交叠着双腿，一手打着节拍，一边用抑扬顿挫的语调回答道。

“哎，贫僧进着一趟书局不容易啊，一会被当作是化缘要饭的和尚，一会被当作是歪门邪道的妖僧，喊打喊杀。既然书局不欢迎，贫僧还是走吧。”

唐玄奘看着书局的掌柜，表面谦和，私底下，还和他端起了架子，顿时不悦了。

他作势就要带着绿儿丫头离开。

“圣僧，且慢！”

“何人敢对圣僧无理，还望圣僧和老夫细细道来。”

清瘦老者倒不是有意摆出一副清高的姿态。

一则，他养尊处优惯了，面对唐玄奘一时还没调整过来。

二则，异界大唐，佛、道、儒三者既共存又对立。

唐王，明面上，以儒道治理天下，却又以道门定国安邦，以佛教安抚人心。

所以，三派私底下，谁也不服谁。

自称为古老的老者，也不例外，他暗暗也想在气势上，先压这风头正盛的佛教圣僧一头。

谁知道唐玄奘，如此不讲规矩，三句话还没说到，扭头就要走。

这还是佛教中人吗？

“哎……”

唐玄奘止步，不进也不退，双手后背，仰头望着天花板。

“圣僧，我们坐下来细聊。”

这是什么操作？

古老有点懵，他连忙起身，蹒跚着向唐玄奘走去，伸手就要拉他的袖袍。

“绿儿，我们还是走吧。”

唐玄奘双手一甩，又很潇洒地双手叉腰，径直向雅间的房门走去。

绿儿也很懵，但却感觉他家公子的做派简直是帅呆了。

她背着小花包，抱着小竹篓，跟着他家公子亦步亦趋。

“是何人刚才对圣僧无理了，来人啦！”

古老无奈了，他走得也没唐玄奘快，只好大声呼喝了起来。

“这位圣僧也是个倔脾气啊。”古老暗道：“只好先拿自己的娃儿开刀，给这位圣僧顺顺气了。”

站立在门前不远处的两个侍卫，很快就走进了房间。

刚好，这两个侍卫就是之前在二楼给唐玄奘看过门的那二位。

古老很快就问清楚了缘由。

“好个小薛子，刚进书局没两天，就敢狗眼看人低！”

“这这这，成何体统，罚他三个月的薪水，以儆效尤！”

古老一边高声呼喝，一边暗暗观察唐玄奘的反应。

唐玄奘双手交叉，仰望天花板，不言不语。

“还有那个薛平贵，作为中级鉴宝师，胆敢如此怠慢客人，也罚他一个月的薪水。”

古老又高喝道。

“哎，罢了罢了。”

唐玄奘从古老的话语中，也听出了门道，这小薛子和薛平贵身份背景应该不简单。

小薛子虽然无理，但也没做出太出格的事情来。

那个叫薛平贵的鉴宝师，虽然高傲，但还是有真才实学的。

正所谓，小惩大诫，得饶人处且饶人。

唐玄奘觉得他还是很慈悲的。而且，他来东市书局，可是有正事要办，也就不要在这些小事上计较了。

“我们再坐下来细聊。”

唐玄奘双手一甩，径直向雅阁的茶座走去，暗道，这次该我掌握主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