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外城快宵禁时，孙思邈和玄三才回到孙府。

晚膳的气氛，很是沉闷。

六个丫头，生着闷气，在一旁埋头吃饭，低头不语。

唐玄奘的身前，只有一个硬邦邦的胡饼，连一碗粥都没有。

“哎，时间是最好的良药。”

唐玄奘咬了一口胡饼，使劲咀嚼了半晌，直到口水都快嚼干了，才强行吞咽了下去。

他可怜巴巴地看着孙思邈身前的半碗小米粥，直咽口水。

可惜，他的口水，已经如枯井一般，干涸了！

孙思邈一边夹着菜，吃着大米饭，一边端起小米粥，轻抿一口道：

“圣僧，别看了，你喝不了。”

“米粥里面都添加了猪油，连老夫喝着都齁的慌。”

他又夹了一块肉炒秋葵中的秋葵，细细咀嚼了起来。

“哎，时间也可能是最苦的毒药！”

唐玄奘可怜巴巴，看着手中的胡饼，不知道是该吃还是不该吃。

他不想吃，但不吃，他饿得慌！

他最终，还是没能把这块胡饼吃下去。

他决定，一会他回厢房，拿这块胡饼泡水喝。

晚膳，很快就结束。

绿儿丫头回到了她的厢房，拿出一个红皮小本本。

趁着昏黄的烛光，她开始奋笔疾书。

红皮本本，第一页，有一行大字：“大唐圣僧唐玄奘之日常”。

下面则是年月日：“贞观十三年X月X日”。

正文道：

“今天是我做圣僧笔墨侍从的第一天。圣僧就是个无耻的和尚，还让人家叫他公子，也不知道害羞……”

“圣僧在奴家心目中，就是个假和尚，不过却是个真诗人。”

“他居然是奴家最崇拜的《明月几时有》的词曲作家……”

“会作诗还会唱歌的圣僧很有才，但是字却写得奇丑无比……”

“今天圣僧带我去了东市书局，秒杀小侍从，怒怼书局掌柜，还让公主叫他叔……”

“圣僧的口头禅是：你知道我是谁吗？”

……

“圣僧今天赚了好多钱……”

“圣僧今天打赏给了奴家十两白银，不过奴家觉得被公子羞辱了……有这么羞辱人的吗？就给人家十两白银，就打发了！”

“圣僧是个偷窥狂……”

“圣僧是个闷骚男……”

“圣僧在十八岁之前一定受过情伤……”

“圣僧今天唱了一首叫《女人花》的奇怪歌曲，已经被奴家记录到蓝色的小本本上了……”

“圣僧有一颗女人心……”

“好想和圣僧做姐妹呀！……不过圣僧今天却说什么：缘聚缘灭……让奴家做个女汉子……”

“好气人，有木有，好姐妹是当不了了……”

“不过圣僧有句话说得对：时间是最好的苦药和毒药！”

“奴家觉得，圣僧该多吃吃苦！”

……

奋笔疾书良久后，绿儿丫头略感疲惫，用柔荑的小手轻轻抚额。

她突然掩嘴轻笑，很是开心。

于是，她伸了个懒腰，用小嘴吹灭飘忽不定的烛火，上床，入寝，甜甜地睡了过去。

隔壁厢房。

唐玄奘坐在用装满银钱的雕花小木箱磊起的高台上。

他倚着简陋的小木桌上，就着凉水，吃着胡饼。

他脚踩两箱银宝，身前整齐摆放着八十个金元宝，身后密密麻麻排放着，一箱箱开盖的银宝箱。

金元宝、银宝在摇曳烛光和明月的照耀下，泽泽生辉。

唐玄奘浑身一个哆嗦，感叹道：

“入秋了，有点凉！”

“我的新衣，何时才能到。”

“哎，有钱人的日子……命苦！”

厢房门，突然被人推开。

孙思邈拎着一个热水壶，一脸猥琐地跨进房门。

“圣僧，可是在等着老夫！”

“啧啧啧，有钱人，有钱人！”

孙思邈看着满屋的金银，摇头叹息不已。

他把热水壶轻放在唐玄奘身前的小木桌上，还不待唐玄奘开口，就摊出一双如枯木一般的老手道：“分钱！”

“自己拿！”

唐玄奘没好气地道：

“你看看你们家的六姑娘，我进孙府第二天，就给我脸色看。”

“你这个当老爷的也不管管！”

“你知道，我是谁吗？”

孙思邈搓着枯木老手，也不作答，满眼都是小星星，笑眯眯地在厢房内，围着银宝箱巡视。

“一箱，两箱，三四箱……”

“五箱，六箱，七八箱……”

“啧啧啧，连成线……”

孙思邈连连感叹。

唐玄奘倒掉凉水，给自己斟满一碗热水，想喝，却又发现太烫。

他无奈了。

他把硬邦邦的胡饼泡入热水中，回头看向孙思邈，一脸警惕地道：

“没有七八箱，按照协定，我作诗，你泼墨，收入我们七三分！”

“是，是，是，我七，你三，待会老夫找人慢慢搬。”

孙思邈一脸猥琐地道。

他此时的样貌，哪里像一个得道真人，更不像一个救苦救难的悬壶大夫。

唐玄奘无奈了。

“孙真人，孙大爷，你也欺负我！”

唐玄奘感到颇为委屈。

说好的有钱人，可以为所欲为呢！

说好的有钱人，小米粥可以吃一碗，倒一碗呢！

“我是个和尚！”

“我是个苦命的，要去西行的和尚！”

“孙真人，你是个得道的道士，可不能欺负我！”

唐玄奘终于拿出了杀手锏：装可怜！

孙思邈可不吃他这一套，面色慈祥地问道：

“圣僧，和尚要那么多银钱干嘛！”

“你是能吃，还是能喝！”

“你是能……咳咳……”

“反正你啥也不能……还不如和我一起去悬壶济世。”

孙思邈话说得很坦然，但听到唐玄奘的耳朵里，却觉得：

“孙真人，孙药王，你啥时候也变得这么无耻了！”

“和尚的银钱，你也想骗！”

唐玄奘终于不淡定了，他想要河东嘶吼。

“哎，圣僧，老夫是看出来了，你就不是一个普通的和尚！”

唐玄奘心中咯噔了一下，暗道：你看出来了啥？你该不会有他心通吧！

“老夫是看出来了，你是个能赚钱的和尚！”

“你是一个能点石成金的和尚！”

“你是一个能靠诗歌，就衣食无忧的和尚！”

……

“停，停，停，孙真人，说人话！”

唐玄奘可听不得戴高帽这套话。

“爬得越高，摔得越痛！”

这句话，他还是懂得的。

“今天，老夫去了南边的安德坊……”

孙思邈一屁股做到了几箱高高摞起银宝箱上，给唐玄奘娓娓道来了，长安城内的贫富差距，南边贫民区的苦难生活……

唐玄奘沉默了。

“哎，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唐玄奘感叹。

他端起已经软通的胡饼面汤，喝上了一口，道：

“有点甜。”

“孙真人，这次所赚的银钱，我们就对半分吧。”

“毕竟，咳咳，没有你的书法，和帮助篆刻的萝卜章，我们也赚不了这么多钱。”

“但说好了，仅这一次而已！”

唐玄奘略微一沉思，严肃地看着孙思邈道：

“我也是个苦命的人！”

“我去西天取经，我要自己整装备，而且，我的身体羸弱，我想要炼体……”

“你之前答应我的药浴，可不能再收我的费了！”

“还有，你每天早上修炼的道家功法，也要传于我！”

唐玄奘觉得，这是他的底线。

孙思邈一脸古怪地看着唐玄奘，打趣地问道：

“圣僧，你是和尚，你修炼道家功法干嘛？”

唐玄奘终于忍不住，爆发了。

“你以为我想吗？”

“如来佛祖，让我去西天取经，连一部功法都不传于我！”

“西行有多难？一路上有多少牛鬼蛇神，谁知道！”

“您老还不是说，西边有巫族吗？”

“我这小身板，不炼体，不修炼，还想走到灵山去……”

唐玄奘觉得他很委屈。

“功法不可轻易外传，圣僧你可知？”

孙思邈一手抚须，一脸沉思道。

唐玄奘沉默不语。

他默默地走到床头，翻出一个小木箱，从中取出一摞宣纸，抽出其上两张，递给孙思邈。

孙思邈好奇地接过宣纸，就见上面有如蚯蚓一般扭曲的，密密麻麻的小字。

他忍不住嘴角一抽。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唐玄奘要让他代笔了，那可不仅仅是为了提升墨宝价值那么简单，而是因为，唐玄奘的字迹实在是……太丑！

他皱眉，仔细地研究这些蚯蚓文。

蚯蚓文，标题是：浅析人体的奥妙。

孙思邈不淡定了，惊呼出声：“这就是那本医药神书！”

他的双手颤颤巍巍，忍不住地发抖。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继续研究如古文一般的蚯蚓文。

正文道：

“人体是由细胞构成的……”

“……蠕虫、蝌蚪……猩猩……粒子……”

“……大脑……器官……内循环……”

“……空气……细菌……微生物……”

“……免疫力”

太难了！

孙思邈觉得，阅读这本医药神书太难了！

但他还是隐隐从中发现了几个关键词，他虽然不是很懂，但觉得这几个关键词异常的重要。

“这，为何只有半章？”

孙思邈忍不住地惊呼道。

唐玄奘微笑地看着孙思邈，摇晃着手中剩余的几张宣纸道：

“法不可轻传。不过，大师，你可愿意交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