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无羡歪着头看着蓝忘机，父母不在了以后，他唯一的血亲也失了踪迹，哪怕所有人都告诉他，哥哥可能也已经不在了，他也一直在期待着，是不是有一天，他一转身，又能看见那个会牵着他回家的人。

等待的时间太长了，长到他已经忘了父母的样子，忘了哥哥的样子，从四岁到十六岁，十二年，义父义母待他视若亲子，师姐宠溺爱护，兄弟情同手足，比谁都过得潇洒肆意，可他还是觉得缺了点什么。

对他来说，表哥是个很陌生的称呼，但血缘牵绊，从出生开始，直至死亡，亲密无间，无法剪断，而他和蓝湛，现在变成了这种关系，有什么东西从他的心底慢慢的滋生出来。

”表哥？”魏无羡试探着唤了一声，带着某种莫名的喜悦，随即他笑出了声来，再一次清清楚楚的唤着，“表哥！”

蓝忘机平静的面容呆了呆，下一刻又恢复了冷静的样子，但仔细看去，一双白净的耳朵红的几欲滴血。

“哈哈——哈哈——”魏无羡更是止不住笑声了，眼看蓝忘机又要羞恼，抿着嘴忍住笑意，他摸了摸鼻子，思量道，“蓝湛既然是我的表哥，那青衡夫人......是我母亲的？”

魏蓝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乐事，弯起唇角，“藏色散人与母亲被收养时姓名生辰皆是不详，孰长孰幼，母亲也是困扰了许久，所以你问我，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你，不过你唤姨母总是没错的。”

还不及感受着陌生的情感，魏无羡忽然想起听学期间，蓝湛醉酒时提起母亲的样子。

［我没有母亲。］

仙门世家的宗主夫人，在世时姓甚名谁不为他人所知，离世后又悄无声息的被众人遗忘，甚至连自己的孩子都无法记住自己，姨母......

蓝忘机抿着嘴，垂下眼眸，在蓝氏，母亲的存在是一个禁忌，幼时起他便被告诫，不许提及母亲的任何事情，即便是魏蓝，一向不拿家规当回事，可谈及母亲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

“当年，藏色散人一家出事后，独留魏婴一人，母亲心有牵挂却无法离开蓝氏，全凭江氏照顾魏婴长大成人，”魏蓝顿了顿，“忘机，虞夫人不喜我，不喜蓝氏，但你不一样，你是母亲的孩子，虞夫人与母亲是莫逆之交，看在母亲的情面上，她也不会对你置之不理。”

“所以，兄长拜托你，随江氏同行，照顾好你自己，照顾好魏婴。”

蓝忘机张了张口，终是低低应了一句，“我在清河等你，兄长。”

这是魏无羡第一次听到蓝忘机唤魏蓝兄长，与唤蓝曦臣时，有着明显的不同，为什么？先生明明是蓝湛的嫡亲兄长，蓝氏对外却只有两位公子，什么叫蓝湛是姨母的孩子，难道先生不是吗？所以这是义母厌恶青衡君，厌恶先生的缘由？

“魏婴，”魏无羡正思绪混乱着，忽然听到魏蓝的叫声，抬眼看去，对上魏蓝眉眼间的的卷云白绫，以前他怎么就没有注意到呢，那白绫的样式与蓝氏嫡系的抹额如出一辙。

“我将忘机交给你了。”

魏无羡愣了愣，心跳骤然停顿了一下，先生这话听着......怎么怎么这么让人误会呢？他不禁笑了起来，拍着自己的胸口保证道，“先生放心，蓝湛交给我了，我保证......”

“魏无羡，出发啦——”江澄老远的喊道。

“知道了——”魏无羡扬声应到。

魏蓝摆摆手，“去吧，别让虞夫人久等了。”

蓝忘机站在原地未动，似乎还在等着魏蓝的回话。

魏蓝了然一笑，“好，我们清河再见。”

”魏无羡——快点——就差你了——”江澄连声的催促着。

“来了！来了！”魏无羡担心虞夫人等久了，怕是更不好说话了，“先生，我们走了！”

心下焦急，魏无羡拉着蓝忘机就往回跑，直至走到虞夫人跟前，才松了手，琢磨着怎么才能让虞夫人松了口，让蓝湛上船。

虞夫人神色莫辨的扫过两人腰间的玉佩，一语不发的上了船。

魏无羡多机灵呀，立马就明白了虞夫人的默许，喜笑颜开的拉着蓝忘机上了船。

江澄从船舱中探出头来，一眼就看到了魏无羡腰间白的扎眼的玉佩，“魏无羡，你什么时候也学会挂这玩意儿了？”

伸手就要抓过去，半空中被魏无羡拦住，他拍开江澄的手，挡在腰前，“起开，这可是宝贝，弄坏了你可赔不起。”

“不就是块玉佩吗？至于这么宝贝吗？”江澄撇撇嘴，等他直起身来，被魏无羡挡住视线的蓝忘机自是露了出来，他脱口而出的问道，“你怎么来了？”

“什么叫你怎么来了，会不会说话，”魏无羡有些不高兴，转眼又得意的扬着眉毛，“重新介绍一下，蓝湛，我表哥！”

“你哪来的表哥？”江澄白了他一眼，当他又是闹着玩儿，再看蓝忘机一脸默认的样子，他拧起眉，魏无羡不着调，这蓝忘机怎么也陪着他一起闹起来了？

江澄不经意瞥到蓝忘机腰间的玉佩，怎么看怎么觉得眼熟，等等，这不是他刚刚看见的——他猛地又扭头看向魏无羡的腰间，直接吼了出来，“魏无羡！”

魏无羡被他吓了一跳，“你干嘛？”

“你？！”玉佩成双！这东西能是随便带的吗？我都没有！江澄被气得说不出话，见江厌离也从船舱出来了，“阿姐，你看他们!”

江厌离当然也注意到了，两人腰间挂着一模一样的莲花玉佩，怎么看怎么正正好凑成一对，“这是......阿羡，你刚刚叫蓝二公子什么？”

“表哥呀，”魏无羡拉住江厌离，眉眼弯弯的，“师姐，你都不知道我还有一个姨母，就是青衡君的夫人，蓝湛可不就是我表哥。”

“江师姐。”蓝忘机迎着江厌离的目光行了一礼。

江厌离若有所思的打量着蓝忘机，从前的蓝二公子，虽然与阿羡交好，但一向是客客气气的唤她一声江姑娘，今日却是随了魏无羡唤她作师姐，表哥？姨母？她倏地睁大了眼睛，姨母？！在她模糊的记忆中，阿蓝的确是有一位姨母的，“你......你是姨母的孩子？”

“阿姐，怎么连你也胡说起来了？”江澄有些不好了。

“阿澄，不许胡闹！”江厌离不轻不重的训斥道。

江澄一脸的不可置信，他胡闹？他还是亲的吗？

魏无羡与蓝忘机相视一眼，都有些意外，“师姐，你也知道姨母的事情？”

江厌离有些不知从何说起，叹了口气，“小时候我随着阿蓝，唤姨母唤习惯了，虽然不记得了，但我应是见过的，只是当时年岁尚小，时间实在是太久了。”

江澄着实有些委屈，还真的有啊？

见江厌离提起哥哥时伤感的样子，魏无羡抓住她的手，“师姐，哥哥若是知道我找到了姨母的家人，定然会很高兴的。”

江厌离回握住他的手，“......嗯，阿蓝一定会高兴的。”

她看向蓝忘机，“我叫你忘机可好，“见蓝忘机点头，江厌离心下又多了几分喜欢，”如此也是缘分，你和阿羡本就要好，如今看来，本就是一家人，原本就更加亲近才是。”

江厌离又看向江澄，知道自家弟弟与蓝忘机不对付，叮嘱道，“还有阿澄，不可耍小性子了，现在正逢乱世，既然都是一家人，你也要好好照顾忘机，不许欺负人家。”

“师姐，我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亲人，当然要护他周全，江澄可欺负不到他，”魏无羡歪头看向蓝忘机，偷笑着，“我的表哥，我护着！”

江厌离忍不住调笑道，“这么宝贝呀。”

魏无羡也不羞，“嗯，当然要宝贝！”

“多大个人了，还撒娇！”江澄没眼看的扭过头。

蓝忘机看着两人之间的温情，微微一笑，不由侧首向岸边望去，魏蓝清瘦的身影依旧迎风站着，略显宽大的衣袍随着冷风摇摆着，聂怀桑站在他身侧说着什么。

“无染哥哥，你就这么把弟弟给送出去了？”

”这怎么能叫送呢？一个欢一个喜，这不是皆大欢喜吗？”

“又想糊弄我，”聂怀桑呼出一团白气，“你明知道我说的什么意思，他们二人，只怕一个是欢喜，一个是喜欢，蓝二公子的心思，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若是让蓝老先生知道了，这里面还有你的手笔，一个个总少不了一顿打的。”

提起蓝启仁，魏蓝也头疼了几分，“听师父的话，三千家规，条条遵守，遥遥无妻，死而无汉。”

聂怀桑一脸茫然，“无染哥哥，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太懂？”

魏蓝长叹了一口气，“意思就是，师父他老人家到现在还是个单身狗，不是没有原因的。”

“我的天，你可别让蓝老先生听见这话。”聂怀桑骤然明白他说的什么话，左顾右盼的看了眼，不由捂住自己的小心口，果然蓝忘机不在了，没人管起他来，就真是毫无忌惮了。

“人生苦短，还需及时行乐啊。”

聂怀桑的小脸挤成一团，“可你让蓝老先生接受，这蓝二公子喜欢一个男人，只怕他承受不来啊。”

“一个男人若是喜欢男人，很奇怪吗？”

聂怀桑听出他话中的异样，“我......我是没有什么反对的意思啦，可在他人看来，男人喜欢女人才是正常的吧。”

魏蓝又似模似样的叹了一口气，“那可真是太不巧了！”

“什么？”

魏蓝搭在聂怀桑的肩上，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字的吐出，“不巧的是，你哥哥我啊，性别男，爱好男！”

温热的呼吸打在聂怀桑的耳朵上，等聂怀桑反应过来魏蓝的话语里的意思，一张脸猛地涨的通红，几乎要冒烟了，“你......你.....”

见聂怀桑结巴的不成样子，魏蓝忍不住笑出泪来，“哈哈哈——”

“无染哥哥！你又戏弄我！”

“谁让你这么好骗呢？”魏蓝乐不可支的直起腰，随手摸了摸有些作痒的脸颊。

还来不及继续生气，聂怀桑眼见着魏蓝脸上的疤痕动了动，“无染哥哥，你这伤疤？”

魏蓝连忙捂住脸上的疤痕，“没事没事，帮我看看虞夫人出发没有。”

聂怀桑遥遥望去，江氏的一行船只还停靠在岸边未动，“还没有，不过快了吧。”

”走走走，我们上车。”

聂怀桑还不解着，被魏蓝急匆匆的推上马车，转身的功夫，魏蓝脸上的伤疤已经消失不见了，白皙的脸颊光洁如初，“你这伤......早好了？！”

”独家秘方，当然好的快了，不过自然不能像金子轩一样，明明伤的不轻，还非要硬挺着，装作没事人似的，那不招人恨吗？”

”害我担心了这么久，我还以为你毁容了，你都不告诉我一声！”

”“好好好，我的错！我的错！”

见魏蓝上了马车，看不见了身影，蓝忘机才回过头来，被江厌离招呼着进了船舱坐下，“你们先坐着，路途遥远，我去备些茶水吃食来。”

船舱内的三人围着矮桌坐成一圈，江澄刚刚被点名批评了一顿，有心想要弥补一下，开口问道，“先生呢，怎么不见与你一起？”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魏无羡无奈了，原本就不大高兴的蓝忘机，这会是半点没有想回答的意思。

“薛洋出事了，先生临时变了行程。”魏无羡替他回到。

江澄对薛洋的印象不佳，张嘴就道，“他不是你哥吗？放着自己的亲弟弟不管，还有功夫去管别人？啊——痛！”

江澄被魏无羡掐了一把，总算住了嘴，明白自己又说错了话，疼的直吸气，却也没敢再抱怨出声。

“蓝湛，江澄就是个直肠子，说话不过脑子，你甭理他，先生自然是关心你，才让你与我们结伴同行的。”

蓝忘机低下眉眼，“我知道，温氏首想是要对江氏出手，此行虽然看似凶险，但实际上，温若寒现在最想抓到的人，应该是师兄，师兄也知道跟着他，远比随江氏同行更加危险。”

他抬眼对上魏无羡视线，瞬间魏无羡明白了过来，两人异口同声的说出答案，“因为阴铁。”

魏无羡与江澄相视一眼，江澄略微思量了一番，也想到了，薛洋出身蓝氏，温若寒不会不知道这件事，现在薛洋出逃，与他有关的阴铁的也是下落不明，四块阴铁，温若寒已占其三，只差一块，他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放弃的。玄武洞之乱，魏蓝以一己之力放了众世家的质子，已经是坏了温氏的大计，以温若寒的猜测，若是阴铁不在薛洋的身上，只怕魏蓝也难逃干系。所以，若问此时温若寒最痛恨之人，魏蓝绝对是首当其冲。

”阴铁在先生手上？”

蓝忘机摇摇头，“我问过师兄，他的确知道阴铁的下落，但没有告诉我在哪。”

”不行，我得去问问先生。”魏无羡起身往船舱外看去，哪里还有魏蓝的身影，聂氏一行的车马也已经走的干干净净，气的想要跳脚，“难怪先生不肯走水路，说什么聂怀桑晕船，看来是早就想好了要避开我们。”

蓝忘机开口道，“我同你说这些，只是想让江氏做好准备，以防万一，毕竟师兄在江氏休养了这么长时间，温若寒说不准会有什么想法。”

一行车从狭窄的林间小道驶出，没了树木的遮挡，一条大道豁然开朗的出现在前方，为首骑马的两人勒住缰绳，回首看向马车，寻声问道，“公子，我们往哪个方向走？”

半晌马车内传出一道声音，“去寻一座死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