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门因为失火和逃跑的囚犯已经乱做一团，以往戒备森严的牢房此刻并无人看守，昏暗的火把下黑黢黢的牢门好像一张怪兽的巨口，不知隐藏着多少危险。

玄澈没有犹豫，径直走了进去。

牢房本就幽暗，到了夜里更是什么也看不清。他燃起火折子，借着微弱的光亮看见整个牢房都门洞大开，犯人们几乎都跑光了，徒留地面上凌乱的脚印。

“师父！师兄！你们在吗？”初一紧随其后，一踏进牢房便迫不及待地呼喊起来。

“是初一么？我们在这哪！”远远的角落里传来熟悉的声音。初一听出是端午在讲话，一直悬在嗓子眼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她赶紧顺着声音跑了过去，端午正从栅栏里探出头朝她挥手。

“师兄！”初一隔着栅栏紧紧抓住端午的手，关切道：“你们没事吧！师父呢？”

“我们好的很，你不要担心。”救必应也露出身来，他打开了牢门，却不肯走出小小的牢房。

初一见二人身上并无捆绑的枷锁和链条，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还要呆在牢房里，“原来你们没有被锁起来？！那为什么不逃？衙门前面已经走水了，万一火烧过来就晚了！”

端午偷偷瞄了一眼救必应，说：“师父不让逃。”

“为何？”初一不解地去看师父。

救必应哼了一声，道：“我怕出去了便被人当枪使了。咱们尚未定罪，呆在里面便只是候审而已。若跑出去，无论如何可就真成了逃犯。”

“可是前面还起着火呢，万一火势控制不住烧到这里怎么办？”初一问道。

“我怀疑这压根就是调虎离山之计。有人故意纵火，又把囚犯全都放了引起混乱。方才有几个人冲进来大喊衙门走水，然后破坏了所有牢门的锁。那些人不是官差，听口音也不像是汉人。”救必应一边回忆着方才闯进来的一伙人，一边说道。

“我知道作乱的人是谁了。”这时，玄澈举着火折子从另一端走了过来。刚才初一他们讲话的时候，他已经把整个牢房都搜索了一遍。

玄澈继续道，“玉山逃跑了。今天晚上的事情十有八九和他有关系。”

初一这才猛然想起如果不出意外，玉山应该也被关在这，“可是也许玉山同其他囚犯一样，是趁乱跑出去的呢？”

玄澈说：“不可能。舅舅拷问玉山的时候用了刑，他身上有伤行动不便。况且狱卒还用铁链将他拴住，仅凭他自己是绝对跑不了的。我还在他的牢房里找到了被砍断的链条。想来应该是他的同伙借泼寒胡戏混入城中，先是烧了衙门将守卫们引开，再趁乱把他就救走。”

初一问：“他们既然有能力把玉山救走，为什么要如此大张旗鼓，又纵火又放其他囚犯，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

这一点玄澈也觉得奇怪，他猜测道，“也许是因为玉山受了伤。别人没有办法不留痕迹地将他救走？”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着，一旁的救必应和端午听得云里雾里。初一从未和他们讲过玉山的事情，救必应听不明白，他生硬地打断二人，朝玄澈拱手行礼，道：“郎君，您怎么也来了？”

玄澈微微颔首，“本来林初一找我是为了你们惹上的人命官司。没想到碰巧遇上了玉山越狱。”他转而回头看着初一，说：“既然人已经见到了，我答应你的事情便算是完成了。至于是走是留你们自己商量。”

初一忙说，“郎君肯带我来牢房，我已经感激不尽了。剩下的事情不敢再麻烦您。郎君可是要去把玉山追回来？”

“倒不算太笨。”玄澈说，“我得趁玉山溜出城之前把他捉回来。”

说罢他也不多做停留，转身离开了牢房。

玄澈走后，初一苦口婆心地劝说救必应：“师父，形势所迫不如先回鑫鑫堂躲一躲吧。大不了等混乱平息了咱们再回来。”

救必应大致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他稍作权衡，也不再坚持留在这里，他一面倚着两个徒弟往外走，一面意有所指地对初一说，“也好。咱们先回鑫鑫堂，顺便给我好好讲讲你是怎么知道玉山的。哦，还有你什么时候和那长安贵公子变得这般熟悉的。”

初一心道事情说来话长，什么同情心泛滥帮杜鹃去酒肆找负心汉啦，阴错阳差牵扯到突厥王子啦，哦，还有她被迫欠了玄澈的一笔又一笔的银子。

这些不务正业的事情要是说出来肯定会被师父责骂。初一支支吾吾地不知如何向救必应解释。

此时师徒三人正摸黑走在后衙的小道上，磕磕绊绊甚是辛苦。初一顾左右而言它，“师父，你有没有觉得有点奇怪呀。这衙门里也太安静了吧，一路上连个衙役都没看到。就算衙役们都跑去救火，可现在为什么一点声响都没传过来呢？”

救必应才不会被她这点小伎俩牵着鼻子走，他正打算接着追问，初一却突然停在原地，脸色煞白，浑身僵直。

“怎么不走了？”救必应以为她又想出了什么新花招。

“我的腿被抓住了……”初一不敢回头，僵挺挺地站着一动也不动。

在前面开路的端午立刻折返回来，大着胆子使劲拉了她一把。初一瞬时感觉到拽着裙角的重力消失了。她如同受惊的野兔一般飞快地窜到师兄身后，然后才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查看刚才抓住她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月光下，一只布满血污的手从路旁的花丛里伸出来，挣扎了几下便不再动了。

端午离得近瞧得也最清楚，“花丛里有人！”

他谨慎地走过去扒开花丛，大吃一惊道：“初一，你快看！”

初一一直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后，此时她也看到了花丛中气息奄奄的人，失声叫道：“杜鹃？”

花丛中的杜鹃听到自己的名字，强打精神睁开眼睛，“初一……”

“你怎么了谁把你伤成这样？”初一跑过去蹲在她的身边，边检查她的伤势边问道。原本已经打定主意不再同她有所交集，可是看见她倒在血泊中，初一却没有办法真的视而不见。

杜鹃身受重伤，出气比进气多，她就算扯着嗓子，听起来也只像是含糊不清的气音：“玉山……玉山……”

居然又是他！初一好不容易听清杜鹃口中来回念叨的名字，震惊的同时又隐隐觉得不安。今夜的事情大概不只是越狱这般简单

初一的声音和手不受控制地开始颤抖，她按住杜鹃的伤口，强装镇定地说道：“玉山已经跑了，你就别管他了。我先把你把血止住。”

杜鹃的伤势比看上去的还要严重。其中最严重的一道伤口看上去应该是被利刃毫不留情地从肩膀砍下，几乎穿透了她的胸膛。

“师兄……”初一惶恐地望向端午。端午早在之前便同初一一起替杜鹃止血，此刻他面色凝重，微不可测地朝她摇了摇头。

“师父！师父！您快来呀！”初一不死心地按着杜鹃汩汩冒血的伤口，转头去喊救必应。

救必应看了一眼伤口就知道杜鹃伤的太重，就算他是华佗再世也没有十全的把握能将杜鹃救回来。他从袖中掏出一枚药丸塞进杜鹃的嘴里，“姑且试一试吧。剩下的咱们得回鑫鑫堂再说。”

也许是药丸发挥了作用，奄奄一息的杜鹃突然握住初一的手，积攒的力气化作凄厉的哭声喷薄而出，“他们是骗子……初一，他们是骗子啊……他们杀了阿爷阿娘……他们杀了县令……死了，全都死了！”

“你说什么？”不光是初一，连端午和救必应都被吓住了。三人齐齐看向杜鹃。脸色不比她好看多少。

杜鹃断断续续地说道：“自你早上离开后，我看到那坠子便如鲠在喉，坐卧难安……趁着家人不备，我便偷偷溜出来了……一开始，我只想去西坊胡姬那里，换回我的络子……可胡姬酒肆那么多家，我并不晓得是哪家酒肆的胡姬……我拿着狼牙坠子一间间地问，直到遇上了一伙人，说那坠子是他们家主人的……其中一个人又说，他家主人因为爱上了城中的汉家娘子……谈婚论嫁之际被那娘子的爷娘棒打鸳鸯，关进了大牢……”

说到这里，杜鹃眼中有光华流转，似乎沉浸在那个故事之中无法自拔，她仍在冒血的嘴角带着微不可测的笑意，“他们又问我可否愿意救出玉山……我怎么有本事救出玉山……后来他们说他们有法子，只要我配合就好……我便信了……”

“然后呢？”初一听得心中发紧，皱起了眉头。

“……今夜有泼寒胡戏，按惯例县令……这天都……都会邀请同僚和家眷一起饮酒赏乐……他们给了我迷药……让我把参加聚会的人都迷晕了……趁机把牢房钥匙……和，和通行的令牌偷出来……他们就可以去把……玉山……救出来……”

后面的事情初一用猜的都能猜出来，她接过杜鹃的话，“所以你帮他们迷晕了今晚和县令一同宴饮的人，偷了牢门的钥匙？”

杜鹃并没有回答，她牢牢盯着初一的脸，眼睛亮的渗人，“初一，你快去找人……那些骗子不光抢走了牢房的钥匙……还夺走了兵器库的通行令和钥匙……你快去……快……”

她想再多叮嘱几句。可是渐渐涣散的瞳孔中只有模模糊糊的影子，她焦急地去够初一的脸，手颤颤巍巍伸到一半便垂落了下来。

“杜鹃？杜鹃！杜鹃！”初一叫着她的名字，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她只是失血过多，昏过去了。”救必应摸了一下她的脉搏，沉声说道，“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赶紧离开这里吧。”

一直沉默着的端午将杜鹃背到身上，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走吧。”

救必应叹气：“鑫鑫峡，怕是要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