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一自打上了城墙就默不作声地混在人质之中，力图将存在感降到最低。现在她看着玄澈被押着反抗不得，心急如焚却无计可施。玉山每推搡一下玄澈，她都揪心地仿佛那个摇摇欲坠的人是自己一般。

“你担心他？”有人在她身旁问道。

初一一门心思都在不远处的郎君身上，听见有人问话就敷衍地嗯了一声，紧接着就意识到不对劲，她猛地回头，对上明煊皮笑肉不笑的脸。

明煊摇着扇子，靠了过来：“想救他？”

初一点头，又摇头。

他笑容更盛，继续问道：“这是几个意思？想还是不想？”

“我自然是想救他，可这岂能是我说的算的？”初一伸出手，向明煊露出手腕上绑得结结实实的麻绳。

明煊心情似乎比刚才要好一些，他按了按被风吹得起皱的人.皮.面具，说：“还挺有自知之明的。不过他不值得。那长安城里的郎君，都没有心。你就算豁出命去救他，他也不会记着你的好，不值得啊不值得。”

初一说：“玄澈虽然不太靠谱，但他为了鑫鑫峡百姓彻夜奔波殚精竭虑，这还不值得么？再说了，我想要救他根本没打算图什么。你又不是玄澈，如何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说完，她悄悄退后两步。这个军师浑身上下透着古怪，自己是吓傻了才会和他争辩要不要救玄澈的问题。

明煊想到那天夜里在兵器库外的对峙，除了玄澈的精湛的武艺之外，还有几个功夫高超的侍卫同样出乎他的意料。他心底起了些模模糊糊的念头，却还是缺少线索把它们连成一串，他追着初一不依不饶地问道：“你和玄澈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初一不愿也没心思回答。她的视线越过明煊，紧紧追随着和玉山僵持不下的玄澈。

明煊见此轻笑了一声，随即温柔地拉起她的一支手，然后趁其不备猛然发力——

“咔嚓”一声脆响，那是骨头裂开的声音。初一立刻痛地缩成一团，明煊则神色如常地轻轻抚摸着她的手腕，眉目舒展像是被初一的痛苦取悦了一般。他柔声但不容拒绝地说道：“回答我。”

这个疯子！

初一不敢呼痛，只得强忍着不适咬牙说道：“我同玄澈差不多是两个月前在鑫鑫峡认识的。”

“这样多好。”明煊满意地蹭了蹭初一的头，说：“才两个月就对他死心塌地的？”他回头看了看城楼边缘的玉山和玄澈，突然冒出了一个主意：“小娘子，我们来打个赌如何？看他到底有没有心？”

说罢，他解开捆着初一的绳子，拉着她也来到城楼边。当下城外的边军已经发起了攻城的号角，可众多士兵们对着覆盖着寒冰的城墙束手无策，有些个身手矫健的士兵手脚并用地爬上来，奈何冰墙太滑爬了一半就纷纷跌落下去。

反观城楼上的突厥士兵依靠坚不可摧的石墙，防御则变得容易了许多，击退了一波又一波的冲击。

明煊惬意地欣赏着城外近乎停滞的进攻，对玉山说：“这城墙上昨夜浇了一晚的水，现在冻得宛若一座冰山。他们左右是爬不上来的，咱们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解解闷？”

面对大军攻城，明煊的镇定自若对玉山来说就是一一副定心丸。他吞了吞唾沫，附和道：“军师想要如何解闷？”

明煊踱步到玄澈身边，又扭头看看自己身后的初一，然后对玄澈说道：“我方才和这小娘子打赌来着，。”

“赌什么？”玄澈微微一愣，不知道明煊打的是什么算盘。

如果是玉山的话此时还有办法招架，他的聪明都浮在表面上，不足为虑。但这个来路不明的军师却深不可测，玄澈想就算全力以赴也未必能赢得过他。

明煊隔着薄薄的人.皮面具微微一笑，露出的尖利犬齿白得渗人。

玄澈心叫一声不好，撞开玉山朝着初一拔足狂奔，却还是被明煊抢先一步。他早在玄澈察觉之际就将初一推下了城楼！

“啊！”初一尖叫着仰面落下，地上好似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抓着她急速朝下坠去。天空越来越远，风声尖锐的几乎可以割裂皮肤，刺穿耳孔——

“初一！”

就在她绝望的闭上眼睛以为必死无疑的时候，忽然感觉到胳膊一阵剧痛，那蛮横得无法阻挡的坠落之势也停止了。

疼痛给初一带来了生的喜悦。她魂不附体地大口喘气，随后鼓起勇气向上看去，城墙垛口上，一支鲜血淋漓的手臂探出来，紧紧拽住了她。

刹那间，世界仿佛都静止了。

远处覆盖着皑皑白雪的连绵山脉，湛蓝天空中高悬的太阳，城下厮杀的士兵，还有耳畔凄厉的风声。

一切的一切，仿佛都消失不见了。

她的眼中只有那条不住颤抖的手臂，血迹最深的手腕处，绑住一条不伦不类的绿色布条。

“……玄澈……”

她想说吓死我了，她还想说谢谢你；她想说你的手再这么用力，以后怕是都要废了。她还想说求求你救救我，我不想死。但千言万语说出口的，只有他的名字。

短短两个字，好像隐秘的护身符，含在唇舌中，刺在心头上。

“你不要动，我这就拉你上来。”玄澈艰难地开口，白皙的面皮涨得通红。他向来从容自若的神色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眼中满是后怕。刚才初一被推下去的时候，他自有记忆以来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是大脑一片空白。

可是玄澈手筋尽断，胳膊软绵绵地无法使出全力。他能拉住初一已实属不易，根本没有多余的力气将她拽上来。随着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他的手臂颤抖得越来越厉害，眼看初一就要从手中慢慢滑脱。

他从未觉得如此无望，伤口涌出的鲜血不断落下，滴在初一的脸上，犹如血泪。

“原来这小娘子竟然不会功夫。”明煊在旁边不无遗憾地说道，他刚才只是想试探一下初一是否也同玄澈周围的侍卫一般深藏不露，没想到她真的一点武功都没有。

不过人都已经扔出去了，明煊就权当她已经死了。至于玄澈，说起来他们二人也算颇有渊源，此次关外之行，虽然明煊对他平添了许多好奇的地方，但只要想知道便一定能找到答案。所以玄澈是死是活，也全然不然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总之大棠的军队一时半会是攻不进来，他对玄澈和初一失了兴趣，再呆下去也只是白白吹风而已。明煊交代了玉山几句，便悠然转身下了城墙。

明煊离开之后，玉山便动了杀心想要至二人于死地。玄澈此时苦苦支撑着动弹不得，根本没有还手的余地，想要杀他倒也容易。不过有些飘飘然的玉山突然不想一刀结果玄澈，觉得那样似乎便宜他了。他想要慢慢折磨玄澈，直到他生不如死。

玉山笑容狰狞地靠近玄澈，抽出腰后的短刀，砍向玄澈另一支脆弱不堪的手臂！寒光一闪，锋利的短刀整个刀身几乎都插进了玄澈的另一侧肩膀！

玄澈吃痛，闷哼一声。

悬在半空中的初一看得清楚，她本以为这下玄澈肯定会痛得放开自己。没想到他只是颤了一下，仍旧死死抓着她没有松手。

“玄澈！”初一急得满头大汗，可她不上不下的除了拖累玄澈什么也做不了。

解决的办法只有一个，但是她却不敢说出口。

玉山没有听到想象中的惨叫，气急败坏地把短刀从玄澈的手臂中拔起，勾出一片血红翻涌的皮肉。

他闻着涌入鼻腔的血.腥气息，暴怒的情绪有了一丝舒缓。玄澈已经被他踩在了脚下，他大可以一片片将他的肉刮下来,酷刑之下就不信他不痛哭流涕跪地求饶！

想着玄澈涕泪横流哀嚎惨叫的样子，玉山又刺下一刀，力气大得仿佛要穿透玄澈的整个手臂。他叫嚣道：“我看你能忍到什么时候！”

玄澈咬紧牙关，以惊人的意志力坚持着。他察觉到了初一在手中的不安分，深吸一口气，才能连贯地同她讲话：“你再瞎扑腾，回头就把所有的银子连利息统统还给我！”

初一被他逗得有些想笑，可望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和惨白的嘴唇，又沉甸甸地笑不出来。

她在心里说，就到这里结束吧。倘若真的命丧于此，也都是天意。以他们的交情，玄澈做到这一步已经是情至意尽了。她不能拉着一他一起送死。

她一边想，一边腾出一只手去够靴子里藏着的匕首。这把匕首还是那天夜里玄澈丢给她防身用的，她做梦也没想到最终对付的竟然是自己。

“你还说和这小娘子没关系，这个时候都不肯放手，你们还真是情深义重哪。”玉山突然又探出头来，看看仍旧挂在墙外的初一，又回头瞅瞅玄澈，道：“喂，你不会碍于面子不好放手吧。不如我助你一臂之力？”

说着，玉山举起还在滴血的短刀凑近玄澈和初一紧紧握在一起的手，作势要去砍玄澈的手指。许是太过忘乎所以，他压根没有瞧见初一手中森冷的光。

初一寻到匕首后一脚蹬在墙上高高荡起，随后铆足了力气朝玉山抛出匕首，削铁如泥的匕首在电光火石见削掉了他的整个手掌！

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众人都愣住了，在玉山的鬼哭狼嚎中初一从玄澈的手中用力抽出了自己的手。

“玄澈……”

直直下落的恐怖感觉卷土重来，初一不再挣扎，这次跌下城墙，她甚至可以感到衣服被风一寸寸割开，盘旋在上空的秃鹫离她很近很近，城墙下又引来了新的一波进攻，她遥遥望着玄澈，眼角的泪和呢喃一同消散在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