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几万里」

第 52 章 断掉的红绳(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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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守卫森严,即便是达官显贵也鲜少能在宵禁之后大摇大摆地外出。

空无一人的大街上,此时偏就有一辆疾驰的马车,十分招摇。车夫旁若无人地挥着马鞭,鞭子卷着空气,声音异常响亮。

巡逻的士兵执着火把,远远喝到:“车上何人?”

马车的速度并未减慢,待到士兵近前,一个年轻随从探出头敷衍地亮出通行符,不管旁人看得清看不清又嗖地一下收回去。

“翀宇将军下值归府,尔等散了吧。”

听闻里面的人是翀宇将军,众官兵哪里还敢阻拦,皆屏息凝神地立在路边,恭敬地目送马车飞也似地掠过。

“郎君,今日还要宿在柳翊卫府上么?还是回国公府?”

张弓把通行符仔细收好,回身问道。他眉骨上新添的疤痕掩住了曾经的机灵劲,多了几分凶,几分稳。

马车的阴影里,玄澈闭着眼假寐。他揉着眉心,有些疲累地说:“去找柳三郎罢。”

张弓耷拉着眉毛,脸上写满明晃晃的为难,“都这么晚了,不然今天回国公府?老夫人知道您明天休沐,还在外面过夜怕是说不过去……”

车轮碾过地面的石子,突兀且刺耳。玄澈蓦地睁开眼睛,扭头看向张弓。明明是无波无澜的清明眼神,张弓生生打了个磕绊,心虚地移开视线,讪讪地闭住嘴。

“算了,改回国公府。”

玄澈临时改变主意,马车立刻调转方向朝定国公府驶去。

他获封翀宇将军之后,谢绝了皇上赐府的好意,至今仍旧住在以前的定国公府里。他的父亲定国公玄简当年抵不住严刑拷打,还未等到流放的判决就于大理寺中凄惨地离世。

后来,玄家平反回京。曾经的世子玄灏承袭了定国公的爵位。但是众人都清楚,翀宇将军玄澈才是现在定国公府真正的主人。

说是回自己家,玄澈却一改上车以来的闲散姿态,好像有什么麻烦事情亟待解决,颇为无奈地撑起额角。

即使特意嘱咐车夫从角门进去,并且小心翼翼地放轻脚步,玄澈还是被定国公府的老夫人乔氏逮了个正着。

他躲避不及,瞧这架势今天怕是难以糊弄过去。唯有强打起精神,笑容可掬地前去问好:

“母亲,这么晚了怎么还不休息?”

晋升为老夫人的乔氏面上一点也不显老,熠熠烛火下连皱纹都隐去了大半。她精神抖擞,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

乔氏没好气地质问他:“你说呢?”

玄澈从善如流地低头认错:

“让您等这么久,儿子实在过意不去,以后若是不忙一定尽早回来孝敬您。”

见他到现在还揣着明白装糊涂,乔氏强忍不悦,将手中的茶杯重重搁在案几上:“我岂是那种不明事理的母亲,难道会因为你公务繁忙而置气不成?”

她追问道:“前天我在府中设宴,特意嘱咐你要早些归家。你倒好,为何拖到今天这个时辰才回来?”

玄澈假装回忆一番,有板有眼地回答:“那日我去了北郊军营,军中事务太多,一不留神就忙到太阳下山,确实赶不回来。”

乔氏大为光火,忍无可忍地说道:“还想框我!你分明下午就回城了,有人看到你和柳翊卫在宝德楼呼朋引伴,饮了整整一宿的酒!”

玄澈立即示弱,诚恳地解释道:“母亲消消气。并非我有意瞒您,只是柳三郎和何二郎早已定好日期要替我接风洗尘,后来一忙我就把这事给忘记了。不巧与您设宴的日子冲突,实在抽不开身。我知道怎样都会让您生气,本来打算以公务为借口,没想到您还是知道了。是我考虑欠妥,辜负了母亲的一片心意。”

年方二十的郎君褪去少年时期的青涩,轮廓更加分明利落,眉目如画,俊美无俦。仿佛凝结着霜雾的玉石,稍显清寂,却不沉冷。

他率直地看着座上的乔氏。无论在外是如何的威名赫赫,面对乔氏似乎依然是那个骄纵任性,有恃无恐的小儿子。

“阿娘,您别生气了。”

乔氏被他一哄,气消去了大半,可又不想这样轻易翻篇,少不得再埋怨几句:“既然如此,你为何不把柳翊卫和何二郎一并邀请过来?堂堂国公府还缺两双筷子么?”

“您邀来的都是女眷。柳三何二与我再熟悉也是外男,不方便。”

话一出口,玄澈就暗道不妙。果然,本来面色已经缓和的乔氏重新皱起眉头。

“既然知道我请来的都是女眷,那你就是故意不回来的!”

乔氏越想却气,指着他的鼻子叱道,“我本就不是爱热闹之人,劳心费神地设下筵席,几乎把京城里待字闺中的世家贵女邀了个遍,你却不肯露面。真是枉费为娘的一片苦心!”

玄澈自知难以圆回去,只好一言不发地任由乔氏责骂。

“我实在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些什么。之前柳仆射的嫡女柳念,也是柳翊卫的妹妹,门当户对,知根知底的你不愿意,李侍郎府中的六娘李子芙,知书达理,性子温婉,你也不答应。还有昭云公主,这亲上加亲你仍然不肯点头。如今诸多贵女,你甚至连看都不看一眼,就是选妃也没有这么个选法呀!”

“母亲!”玄澈猛地抬头,目光冷峻:“您累了。”

乔氏也晓得一时失言,连自己都吓了一跳。她掩饰地干咳了几声,下意识地回避着玄澈的眼睛:“咳、咳。我等了你许久,现在确实有些乏了。”

玄澈没说什么,斟了茶水双手奉上,低声道:“阿娘,您辛苦了。”

乔氏接过茶杯,满腹的道理和说教还没来得及讲出口,玄澈便抢过了话头:“我明白您是为了我好。不过您放心,所有的事情我自有安排,您要相信儿子。”

他故意挑眉,笑容狡黠又好看,“您还怕我娶不到媳妇么?对了,庆春楼有一道玉露团着实不错。明日我正好休沐,买来给您赔罪好不好。阿娘,别生气了,好不好?”

“你呀你。”乔氏又好气又好笑,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倘若把这哄人的功夫用在那些个小娘子身上就好了!”

一场风波就此化解。不过玄澈离开乔氏马上换了模样,面色沉沉,脚下带风地回到自己院中。

张弓忐忑许久,想要打破这凝重的气氛。他思量片刻掏出团成一团的事物,凑到郎君近前,献宝似的说:“郎君,您让我去接的红绳可算是接好了,您瞧瞧是不是比原先的结实多了?”

玄澈只扫了一眼,不屑地冷哼一声:“我要的是恢复原样,谁让你自作主张直接换一条的?”

张弓颇为犯难:“不是我偷懒不想给您修好。我找有经验的老师傅看过,这绳子用的线出自西域,远不如咱们大棠产的品质好,商人们压根不会在长安贩卖这种东西,实在是找不到一模一样的材料。不过线虽然是新的,可样式和从前的绝对不差分毫。”

显而易见,此番话并没有令玄澈满意。

张弓把红绳仔仔细细摊开,继续道:“您瞧,我找了手艺最好的工匠,完全按照原本的红绳来编,该松的地方松,该紧的地方紧,就连系成死结的地方都如出一辙,根本看不出差别。”

工匠确实下了许多功夫,竭尽全力模仿原来的手法,可惜编绳的手艺再高明,用的丝线材质再好,太过精益求精反而落得刻意。

同样马马虎虎,粗糙随意的红绳,这条怎么看怎么丑。

玄澈接过红绳,稍一用力,把嵌在绳子中央的银币扯了下来。被摩挲得锃亮的银币在指尖来回翻飞,片刻又落回手心。

“旧的那条呢?”

张弓庆幸当时留下了所有的材料,待郎君问话便忙不失迭地从袖中取出:“在这里,我一直替您存着哪。”

工匠为了取出银币,把原来的红绳拆得丝丝缕缕。如今在张弓手上,不过是一团黯淡的乱麻。

看着陌生的红绳,玄澈迟迟没有伸手。他突然明白过来,自己的执念根本不在于那些身外之物。

从红绳毫无征兆地断开那一刻起,就已经不再是原来的那一条了,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复原如初。本以为留住的是个念想,但若不是出自那个眉眼弯弯的少女之手,便仅仅是一条不堪入目的粗陋手绳。如果强行赋予它意义,则好像守着一座似是而非的衣冠冢,唬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

玄澈意兴索然,慢慢将银币和红绳一起远远推到桌子角落。

张弓以为他倦了,便询问道:“郎君,您可要歇息了?”

玄澈点点头,又随口下令道:“现在天色已晚,你明天记得去晒青那里领罚。”

再稀松平常不过的口吻,如同嘱咐下人准备洗澡水一般漫不经意。

“啊?”张弓措不及防。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属下知错了,郎君就饶了属下这一回吧!”

开玩笑,翀宇卫的刑罚可不是闹着玩的,还要找比他年轻几岁的晒青领罚,以后岂不是颜面扫地?!

玄澈难得端出主人的架势,问道:“我罚你是为了让你长记性。既然不愿受罚,那便说说错在哪里?”

“额……”

张弓为难,郎君到底指的是哪一件事情?修复红绳一事自己已经尽力,不至于因为这个而受罚。若不是因为这事,那么……

唉,果然瞒不住郎君!

他长叹一声,悔不当初地说:“属下不该把郎君的行踪轻易透露给别人。”

“哦?”玄澈抬眼看他,似笑未笑。

虽然他和这些一同长大的属下相处向来没什么架子,但谁也架不住郎君正经生气的样子。

张弓腿软,一股脑地坦白道:“属下见老夫人为了您的亲事,宴客数次着实辛苦,所以才答应他们今天劝您回府一趟,并非无缘无故泄露您的行踪。”

玄澈状似恍然大悟,“难怪母亲知道我何时归家,原来是和你通过气了。我就说么,今天你拐弯抹角地不愿我去柳三郎那里。”

张弓傻眼:“原来您不知道这事儿?”

玄澈模棱两可地反问道:“我这么闲么?”

张弓欲哭无泪地承认是自己蠢,三两下就被郎君唬住了:“您让我领罚,难道只为了红绳的事情?”

玄澈把工匠重新编的红绳扔到张弓面前,万般嫌弃地说:“费了半天弄来这么个丑东西,不罚难道还要赏么?”

居然真的就是因为这个!张弓瞬间后悔自己嘴巴太快。

张弓追悔莫及的表情让玄澈心情好了不少,微微一哂,“你既然如此心系母亲那边,不如改明就去母亲院里服侍吧,做个总管什么的绰绰有余。对了,我回府的事,你告诉的是母亲身边的竹安吧?”

他慢悠悠地敲击着桌面,欣赏了片刻张弓惴惴不安的模样,然后轻描淡写地说:“我突然想起来,竹安现在出落得不错,要不要也顺便求母亲把竹安嫁给你?老夫人的总管和贴身侍女,也算是一段佳话。”

张弓这下是真的怕了,在地上重重磕了几个头,“属下错了,请郎君责罚!前些天竹安确实有找过我,说老夫人操办的那些筵席,您次次都找理由不愿参加,实在没办法才来问我是否能帮忙一二,劝您回府。竹安也是担心老夫人,您罚张弓一人就好。”

“我是那种不分青红皂白的人么?竹安是母亲的侍女,自然事事以母亲为主,这等为了主人处处着想的仆人我罚她做什么?”

觉得敲打地差不多了,玄澈话锋一转,“倒不像是某些人,吃里扒外,区区美人计就招架不住,意志如此不坚定,难怪做不了翀宇卫!”

张弓被说得无地自容,无脸讨价还价,“属下知错了,这就去杜康那里领罚。”

玄澈一挥手,道:“退下吧。”

从主人房间里出来,张弓的背心几乎被冷汗湿透。料峭的夜风吹过,他一个激灵幡然回过神。郎君心如明镜,哪里是自己说漏了嘴!怕是从进门的那一刻起,就心知肚明,却偏偏像看傻子似的看他诚惶诚恐,胆战心惊地演了一晚上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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