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什么人？她是什么时候坐在这里的？她为什么要帮助我，现在却要反悔？她到底想要什么？’皮特看着女人，心里这样想，整个人倒是困得要命，像是看到有好几张脸重叠到一起，这些面孔一直在挤着、压着、扭着，为了摆脱这些面孔，皮特只好闭上眼睛，在这期间，他迷糊了一会儿，就在短暂的昏迷状态中，他梦见了无数双手抓着他的胳膊，并且一股劲地向一边拉扯，他想躲开它们，可是那无数的手连一分一秒都不放松他的肩膀，而当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面前仍然坐着这位令人感到诡异的女人。

就和许多娇小可爱的女人一样，她具有生动魅力的肩膀和脖颈，呼吸的时候束腰轧轧作响，只是现在的她戴着一副黑色面纱，刚才明明是没有的，这样就无法叫人看清她的脸了，尽管如此，她的神情还是可以通过笑容体现出来，那是一种令男人无法抗拒的笑，仿佛不允许任何人见了她而不着迷似的，她轻轻一咳，对皮特露出明媚的微笑，像是要对皮特说：“难道你没有留意到我的美吗？我是可以属于任何人的。”

只是我们的冒险家不同于其他男人，女人这种明显的殷勤反而给他造成困惑，那是因为他从未受到过这般待遇，于是他也假装咳了一下，用一种可以蔑视一切的优越感说：“你干脆就不要帮我了，现在又说要拿回去，你一定是想少喝几杯酒，是吧？”皮特自作聪明地点了一下头，继续说，“你还故意露出戒指给我看，我是见过骑士的，见得多了，我的身边就有好几位呢。”

女人的笑容被皮特的蔑视打断了，她感觉到今天的效果不如从前，于是一面用白里透红的小手脱掉另一只手套，一面谈起她的长短来：“我是不太会喝酒，所以只想和你单独比试，如果你赢了，钱全都归你，要是你输了呢……”

“那我也有权利拿走这里的一半！”皮特急忙收拢几枚硬币，塞到自己的口袋里，“虽然你帮了我，但赢钱全是我的功劳。”

女人皱起眉头，把嘴一撅，显然是不高兴了：“这一切应该是这样的，我帮了你，要不是我给你的五十卡布，你绝对赢不了一分钱。”

“咳，现在已经晚了，你帮了我，已经晚了，你要是想赢回去，不可能！你刚才也看到了，我的运气好得很！”

“这么说你是不敢和我赌？”

皮特也皱了皱眉头，他觉得再赌一次也无所谓，要是被人知道他怕一个女人可就麻烦了：“这当然不算什么！你先来！”

女人随即又露出了微笑，然而这一次，她的笑让人不寒而粟了：“这很好，能遇到一个坦诚的朋友是件好事，那么我就不客气了。”

女人拿去的是离她最近的那一杯，根本没有经过细心的观察和考虑，仿佛无论怎么选择她都会赢。

皮特渐渐意识到自己受到了某种能力的约束，她如果真的是一位骑士，完全就有可能把杯子里的东西换成别的，因为她看起来太镇定了。

皮特只好拿走剩下的一杯，也就在这一刻，他的眼睛像是变得非常近视，那杯酒离他忽远忽近，他用上全部的力气才把酒杯端起来，出于对女性的尊重，他先喝了这一杯。

“我又赢了！”皮特没有察觉到身体里的温度发生了变化，他还以为是兴奋引起了脸红呢，他刚才喝下去的是水，的的确确，没有任何酒精的味道。

“你赢了，你太棒了，幸运之神是眷顾你的。”女人却没有喝下她的那杯酒。

皮特确实赢了，但是他不知道自己将要失去这笔钱，他看到女人的脸上发生了变化，女人的脸色变得又暗又黄，人也丑的没人要了。

“为什么你不喝完它？为什么？我喝下去的是水，但觉得不太对劲，嗨，你在做什么？你的手，那是我的钱，那是我的！”皮特的声音小得连自己都快听不见了，就像是在梦里说话，他看到那女人正在把钱收拾好，还一枚一枚地吻了过去，这使他感到恶心，“我赢了，你却要拿走钱，你对我做了什么？”他还想多说几句呢，但是已经快要做不到了，他抬起一只手都十分困难，胳膊上的筋像是被人扭断了，并且有人烘他的肉，为了摆脱呼吸的困难，他只好用自己的脑袋撞击桌子。

冒险家总算是看清了无数的事物，那女人摘掉了面纱，她长得像魔鬼，说话的声音像男人，说什么他也听不太清楚了，但是他相信那是一番感激的话，他睁眼望着天空，漆黑的夜幕掉了下来，砸中了这里的每一个人，所有人都化作了炭火，接着，他又看见了纷纷飞舞的雪花，不会错的，在这雪花中间，那女人越走越远，越走越远了。

皮特不知道自己度过了怎样的黑夜，当他睁眼的时候，光明已经熄灭了，衣服似乎被冰冷的露水浸湿，可怕的精神危机尚未过去，他心中没有欢乐，感到无限的饥饿、寒冷、屈辱与绝望。从他堕入黑暗的这一刻起，一道具有魔力的黑焰锁住他的双手，他想要问问别人这是在哪，可是没有人说话，四周漆黑一片，月亮和星星都从他的天空中消失了，那些从前的树林与河流，群山与盆地，房屋和窝棚，认识的人和不认识的人，它们就像是不会再出现了。除了消逝的快乐与自尊，剩下的还有什么呢？他也许将被黑夜禁锢几十年，这是任何人都无法承受的孤独，他在想，现在他所呆的地方一定是那深深的海洋吧。

丹尼的身体在往下沉，好像被漩涡吸引住了，他本来就应该葬身在海底的，却两次侥幸逃生，但是为什么这次不行了呢？他的双脚渐渐触碰到松软的泥地，海底没有声音，静得可怕。

忽然，在距离这儿不到三百米的地方迎面走来二十个人，一条大铁链拴着他们的脖子，刚好把他们连成一串，而且那些人都带着脚镣。此外，还有一个骑马的人，三个步行的负责押运的人，那个骑马的人带着头盔，手持长矛，就像是要去参加重要的决斗，而那三个步行的人呢，都把结实的皮鞭卷在手中。

再来说说那一群被串在一起的人吧，这些人大概是苦役犯，走在最前面的那位身材修长，身上戴着的械具要比别人多两倍，脚上拖着一条大铁链，铁链盘在腰上，脖子上套着两个大铁环，铁环的一端连着铁链，另一端拴在一个铁球上，这足以使他挺不直腰板也抬不起头来。其他的几名犯人虽然看上去没前面的这个罪孽深重，但是身上也都被打开了花，头发乱糟糟的，脚上没有鞋子，小腿也光着，只穿了条短裤，没有上衣，背部的很多骨头都翻了出来，头上也什么都没戴，鲜红的血浆混入海水，使他们看起来像是从红色染缸中拖出来的布料。

这一群苦役犯软弱地呻吟着，非常凄惨，特别是走在最前面的那一位，他看见了皮特，皮特也看见了他，那张脸啊，只能勉强看出是个人，即使是这样，我们的冒险家也一眼认出他来了。

“船长！”皮特叫了一声，海水立刻灌入他的喉咙。

船长听到有人叫他，其他带铁链的人也听见了，所有人都在原地挣扎了三到四下，像是看见了自己的同类，一下子扑了过来。

“为什么只有你还活着？我们却要在冰冷的地狱里受苦！”一条乌黑的胳膊抓住了皮特。

“你今天的打扮真漂亮！”一只嘴巴咬住了皮特的肩膀。

“可不是吗？他看我们来了，他到地狱里来看望我们了！”船长带头鼓舞。

所有的人都脱下链条，将那骑马的人也拉了下来，皮特这才把大家都认出来，他们全是沉没商船上的水手啊！

再也没有比这更真实更可怕的恶梦了，皮特在大汗淋漓中惊醒，难看的脸色让周围的人吃了一惊，不过大家又很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只有一名凶狠的商人和一位扬起眉毛的贵族还在盯着他看，那目光像是要避开某个疯子似的。

睡完一觉之后，皮特觉得自己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因为他看见女人没了，钱也不见了！

“小偷！她偷走了我的战利品！”皮特喊了一声，想引起赌徒们的注意。

但是只有一个早就输得精光的倒霉鬼走了过来，他笑得前俯后仰，接着又愉快地落下两滴同情的泪水，像是在为某个可鄙的笨蛋操心：“我一直以为我是今天最倒霉的，但是托你的福，现在我觉得好受多了。”

“你认识那个女贼？”

“在这里，几乎所有的人都认识她，所有的人都被她偷过，那可耻的表子！”赌徒在咒骂女人的同时，脸上却露出快乐的神色，“恶梦之女会接近第一次来这的人，她啊，有能力让你一直睡下去，只要你认为她很好看，她会让你做恶梦，不停地做，直到把你的钱全都装到她的口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