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克认为自己赢了，就像经历过一次真正的战斗，他出了一身的冷汗，睁着大眼睛，看着被恶梦惊醒的巴托的方向，他看见那里有另外一个自己，长得和自己一模一样，并且正率领一支王国大军，这支大军如同铺在田野里的巨大的白色蛛网，整整齐齐地由许多身穿甲胄的士兵组成，大军的前方既是光荣，离目标越来越近，他就觉得那种应该为王国献身的使命感越来越强烈。

忽然之间，所有的目标全都中断了，将大军连成的白线也松开了，纠成了一团，然后一扯就四分五裂，一个比刚才强大得多的帝国人出现在部队中间，原来是他干的，一个这样的敌人干不了，他就变成了两个，变成了四个，最后形成一支大队伍，这支队伍没有骨骼，没有形体，就像从天空中降下的鹅毛越来越多，他们使更多的人向四处逃窜，士兵们一害怕就没有力气了，接着就从田野里消失了，这个时候，一个在他们中间长得最像正常人的家伙朝扎克走来，他突然说起话来，口气十分惊人：“天啊！你不舒服吗？你有看见我们在向你招手吗？你最起码也得承认自己是敌不过那样的对手的，全是因为侥幸，对不对？你看看我都说了些什么，我本来应该祝贺你的，可是，我输给你了，我这一个月赚来的钱全都打了水漂，而你，真令人讨厌！”

因为刺痛的关系，扎克的眼睛现在才好受些，他知道那儿并没有什么军队，更没有因为干掉一两个敌人而理所应当引起的自豪感。这里的人全都坐不住了，不难看出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想要叫胜利者滚蛋。

这里没有赠予少年的荣誉，这里可不是战场。

“我想是时候叫他滚蛋了，他还站在那儿干什么？”一个声音很响亮的人说。

“他为什么会在最关键的时候出现呢？而且野兽明明是让着他的，我不认为这是场公平的较量。”一个妇女居然这么说。

“不要紧，荷官会帮我们说话的，可是现在他在哪？噢，这是天大的骗局！”又是一个家伙快要死了似的痛苦呻吟着。

有一根不可捉摸的神秘的链条，它使这里所有的老爷们同心同德，一致赞成结果的不公，因为输了钱而变得十分难看的表情沿着这条链子传遍了地窖里的每个角落，传到这条链子的最后一环的时候，扎克终于看到了两张笑脸，一张是丑陋的因为看到许多滚滚而来的钱财而感到高兴得合不拢嘴的笑脸，另一张是充满胜利喜悦之后表达了心灵中最淳朴的那些感情的笑脸。

前一张是艾克丁老爷的，后一张是属于那个同样年轻的朋友。

扎克的身子往后一倾，整个地面都朝他的后背弹了上来，地底下有不断飞出的声音，有些声音是急速的，有些声音是缓慢的，那些急速的声音是人们并不想再见到这个人而匆匆离开的声音，缓慢的声音是抱着渴望再见到一个死人而慢慢朝他这边靠拢的声音，可是有的时候，后一种声音会变成前一种声音，人们看见这人还活着就大失所望地离开了，只有一部分人留了下来。

“还没有被打死呢，这个人的命真硬！”

“他要是能走的话可以自己出去，要是不能走我也不会帮他。”

“没有人帮帮他吗？不，我才不会去帮他呢，他把我的钱都卷跑了。”

“不是的，他应该已经没有救了，我倒是很希望看见他起不来，唔，谁把我的钱包偷走了！”

这几只眼睛啊，就像是盯着靴子上的尘土，除了想到属于自己的好处，别的东西就一点都没有了。

但是这一切听起来都很自然，因为是发自每个人内心最真实的声音，扎克却想：如果有士兵在战场上临阵逃脱，那么那个人回来后发现同伴的尸体躺在这里会不会也这么说话？他当然不会这么说话，他至少也得给予死者一点鼓励。

一种强烈的苦涩的味道从喉咙里涌了上来，扎克所想到的最糟糕的事发生了，他最后想要看见的人是给予他重生机会的那个人，她是天上播下的光芒，温暖地让身处绝境的人感觉不到任何危险和痛苦，克丽丝团长，就是他现在最想见到的人。

这个时候，有一个人从后面跑了过来，推开了前面的人群，那个人长着两条细长细长的瘦腿，飞快地跑，来到这里后眼睛盯着扎克看，声音嘶哑地朝他喊叫，然后又朝周围喊叫，打着手势要求别人的帮助，这个人的头发被人群挤得乱七八糟的，下巴上没有留那么多的胡子，眼睛惊慌地转动着，望着周围那些被放出来的疯子，他的喊叫变成了尖叫，最后干脆用威严的声调和姿势去恐吓那些人，即使这样，也没有人上前来帮他。

应该会有一个人上来帮忙的，但是那个人现在正开心地躲在后面数钱呢！

“怎么会这样？那个大块头太狠了，连我都觉得不能宽恕他。”皮特用自己的胳膊枕着同伴的脑袋，冲附近的几个人说，“快啊，求求你们了，快来帮帮他吧，如果你们实在不愿意帮忙，去把我的那位站在外面等候的仆人叫到这来也行！”

“让他见鬼去吧！如果他还能够活下来，我再赔上剩下的三百卡布，我赌他会死！”站在最前面的这个人突然变得非常残酷和想要砍人的样子，而且他还把这种感情传染给了其他人。

“对，我们要看着他死！”

“看着他死！好极了，啊，我的钱包哪去了？”

当前面的人正在发怒的时候，后面有个什么人推了他们一下，几乎想把所有人都推倒在地上。

“当心点！呀，我的钱包不见了！”

只剩下这几个人了，却有个人影一直在他们中间晃过来晃过去的，这个人他们并不是看不见，而是因为动作太快所以看得不是很清楚，有的时候他看上去像是两个人，有的时候变成了三个，有的时候又莫名其妙地消失了，在一个头戴羽饰帽子的贵族背后冒了出来。

“有小偷！这里还有个小偷！我讨厌这里，我再也不会来了！”

人们你推着我，我推着你，全都挤出了场外。

最后只剩下一个人了，这个人穿得像个平民百姓，脸上罩着面纱，皮特忽然想起另一个女贼，但这个人可不是个女的，无论从身高还是从体型上判断，他都应该是个成年男子。

“你要用脑袋向我负责，你不是他们的人。”

“他们？谁是他们？”皮特被这个人所提出的问题问得莫名其妙。

“就是刚才那些人当中的一部分，是属于某个团体的，你，答应我，你不属于那个团体。”

“天啊，你到底想不想救我的朋友？你怎么也和那些放出来的疯子一样？我简直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那个人的身上有某种冷酷的味道，但不是不给予同情的那种，此时此刻，他像是正在考虑什么，他的左手动了起来，非常迅速地从口袋里取出一包药，丢在伤员身上：“把它贴在伤口上，会暂时缓解疼痛，如果你真的想要救他……”

“噢，你果然是个好人，请告诉我医院在哪吧。”

“这儿没有医院。”

“没有医院是什么意思？”

“是的，因为穷人看不起病，贵族和富人又不愿意在乡下地方看病。”

“可总得有个医疗站吧？不，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我仔细想过了，你只有来找斐库克孤儿院的院长，我想他一定会有办法的。”

“等等，为什么会是孤儿院？”

“不好意思，我想我今天说的话有点多了……”

“啊，你是个小偷吧，我为什么要听一个小偷胡说！”

皮特的话还没有说完，那个人就像一阵风似的消失了。

“他不仅是个小偷，还是个戴原石戒指的小偷，就和那个可恶的女贼一样！”皮特骂了一句，但是随后又想到也许真的只有这么一个办法可以救他的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