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伯言在烤肉店给组长展示视频。

组长又看得默默流泪，这回组长没有吃烤肉。何伯言可以确定是自己的视频打动了组长的心。

可何伯言一点都不开心。

他还在想6楼大姐的那句话：你楼上没住人啊。

不可能没住人。

那咚咚的响声，可不是什么钢筋热胀冷缩造成的楼板异响，就是拍皮球的声音，还是小孩子不熟练地拍球，时断时续的声音。

他不可能听错。

“后面呢？”林渐问。

“什么？”

“人掉到海里去，接下来的部分呢？”

“没了。我们转了一圈，没找到人，浪又大起来了，我们就回去了。”

林渐不说话了，眼泪慢慢止住，叫何伯言把视频拷给他。

何伯言说：“不行。裴总说过——”

算了，都过去这么久了。没人关注这些事，估计裴总自己都忘了吧。

林渐抬头，盯着何伯言，可能是刚流过泪的缘故，眼神透过泪水折射出来，满是光棱。

“我拷给你。”何伯言说。

视频拷到林渐手机后，何伯言问什么时候可以开始拍摄。

林渐看向另一边，说：“等他把剧本写好。”

烤肉店的另一角，板栗正一脸油光，一边转签子烤肉，一边单手敲键盘，在一台破旧笔记本电脑上码字。

秦借晚坐在板栗边上，瞅到哪串烤肉熟了，就拿起来吃了，帮板栗减轻工作量。

林渐过来问她：“不是叫你帮忙吗？”

秦借晚理直气壮：“帮他吃肉啊。他自己说了，要一边烤肉，一边码字，才有灵感。昨晚写了个通宵，今天一大早就出来接着写，不烤肉刺激一下自己的嗅觉，怎么写得下去？”

“写好了！”板栗叫道，抬高手指，用力敲下回车键，释放自己的压力。

用力过大，笔记本电脑嗤地一声从桌子上滑下去，板栗本能地飞身去救，绊到了电源线，又忘了一只手还转着肉串签子，咣哩啪啦，一阵乱响。

烤架倒了，炭火扑了一地，桌子摔了，笔记本电脑啪啦一声脆响砸地上，屏幕黑了，地上一片狼籍，好像圆月夜烤肉引来狼人变身混战抢羊肉串一样。

林渐避开一地的炭火，看板栗，一个飞扑斜摔在地，笔记本没抢到，手里的烤肉串倒是拿得稳稳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刚才飞扑出去是抢救烤肉的。

林渐再看秦借晚，一手扇开的烤肉串，一副好险幸亏我反应灵敏身手了得的自负表情。

你倒是帮忙救电脑啊！

主次不分！

林渐很想吐槽。反倒是秦借晚先吐槽了，“你可真倒霉啊。”

板栗苦笑一下，平躺在地上。

……

扶好桌子，放上笔记本电脑后，板栗像打开核弹开关似的插上电源线，按下开关。

笔记本的风扇嗡嗡地响，隔了几秒，屏幕亮了起来，绿色的？

青绿色的光打出来，投在板栗三人脸上，要是在晚上的话，连灯光都不用打，就可以拍部恐怖片了。

板栗攥紧拳头，紧张地吃秦借晚递过来的烤肉。

终于成功进入系统，板栗打开文档，文档完好无损地出现在三人眼前。

板栗差点高兴地哭出来。

秦借晚也恭喜板栗：“看吧。人生要有希望。你也不是那么倒霉嘛！”

板栗说不出话，呸呸呸地往外吐。

秦借晚不高兴了：“你不赞同也不用呸我啊？”

板栗一边摆手，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地呕出一块乌七麻黑的炭。

秦借晚看了，“哦，你还是那么倒霉。”

倒霉地不止吃到夹生的炭，笔记本的屏幕闪了几下，绿了又青了，最后只剩下屏幕下方一小长条的框框能看清。

要想看清剧本，只能一行一行地滚下来才能看。

林渐受不了想乌龟一样趴在桌子上看，明明是光明正大地研讨剧本，却像趴在门缝偷看室友洗澡一样。

他拿出手机，问不能拷到手机里看吗？

手机屏幕都比这一框一框的大。

“不行！”板栗护住usb充电口，像护裆一样。充电口已经连着一条线，线的另一头连着一只粗笔。

“这是我女儿的录音笔，我答应她今天一定要给她充满电的。”

“就连一下，传个文档，很快的。”

“不行。电脑老了，好不容易充上电，一拔再插的话，可能就充不上了。”

板栗把充电口看得比命重要，林渐只能拿手机一张张拍下来。

看完整个剧本后，板栗总结了自己的创作思路。

“我看了伏陀海概念新锐导演赛的要求，是为了接下来的伏陀海大电影做人材选拔，重点是围绕伏陀海展开的。而我搜集了伏陀海的相关资料和传说。里面最吸引人的传说就是——”

“十厘米。”林渐说。

板栗和秦借晚看林渐，林渐摇头，“没什么。你继续。”

板栗说：“伏陀海深处有一头异种白鲸，见者有福，祈愿则灵。你知道大部分人都想许什么愿吗？长生。这次我写的剧本也是围绕长生展开的。死者归来，可以看成是另一种长生的形式。不完美，够惊恐。导演，你觉得怎么样？”

板栗虽然问的是林渐，却看向秦借晚。

在板栗眼里，最后拿主意的应该是秦借晚，林渐只不过是个挂名的导演。

出乎板栗的预料，秦借晚不置可否，还行，不错，然后问林渐的意见。

林渐说：“很好，只是我想在最后加一句话。”

板栗：“什么话？”

林渐指着屏幕说：“归来的死人摇着她的肩膀，冲他怒吼：‘为什么不救我！’”

“就这样。”林渐说完，看板栗的反应。

板栗摇头，“不行。”

林渐：“为什么？”

板栗：“太俗。”

林渐：“哪里俗？”

板栗：“哪里都俗。虽然是个短片，但短不代表可以瞎搞，这里的人物动机和故事结构都已经铺陈好了，前期悬疑风拉满，最后的结尾也留下钩子和足够回味的余量，如果加上你这句话，一下子就把前面的工作都颠覆了。大白话直接吼出动机，这在电影台词中是大忌。是编剧、导演无法控制故事走向，直接机械降神的无能表现。我的作品不允许出现这些东西。”

板栗有创作者的艺术坚持，林渐有他身为导演的偏执。两人互不相让，压力自然而然地偏向正在一旁吃肉的秦借晚。

秦借晚问：“看我干吗？”

板栗：“你是女主角，你觉得怎么样？”

林渐：“你是租客，你觉得怎么样？”

秦借晚想了想，说：“太俗。”

板栗握拳，耶！

林渐有种被背叛的痛楚，连租金都威胁不了她，“哪里俗？”

秦借晚想了想，说：“太直白。不够含蓄。故事的结构，铺垫，所有隐晦的暗示和伏笔都指向一个明确的终点，观众都期待一个出人意料，又在情理之中的结局。你这个结局既没期待感，也无法在结尾形成鞭击效应，将压力聚成一点爆发出来。总体上来说，太俗，太平庸。”

板栗激动地挥拳，“我的意思就是这样！”

他庆幸自己选择跟秦借晚合作，跟那些只会数一二三四五的木头人演员相比，秦借晚对电影的理解要深刻得多。

秦借晚：“我觉得不如改成这样。‘为什么不想我！’”

“嗯？”板栗和林渐同时冒出个问号。

秦借晚看板栗和林渐的反应，还以为他们反对：“想我太俗了？那就改成：‘为什么不沉思我！’男主角死去又回来，晃着女主角的肩，反复质问她，为什么不沉思我！正是对女主角的挂念和不放心，才让他亡者归来。这不是很感人吗？”

板栗和林渐对视一眼，同时摇头，还异口同声：“不感人。”

秦借晚开始质疑板栗的创作能力：“说起来，这个短片既然设置了男主角，女主角，为什么没有一点感情线呢？”

板栗：“秦大明星。五分钟短片啊。要什么感情线？”

秦借晚：“正因为短，更要感情线！你不能因为自己离婚，就对爱情失去憧憬！”

林渐：“借晚。我怀疑你给自己加感情戏是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秦借晚：“你才不可告人！你一定是暗恋我很久了，不好意思说出来，对不对？”

林渐和板栗相当无语。

林渐无语的点很明确。自从秦借晚第一天来报恩，她似乎就从没放弃过以身相许这个选项。

板栗无语的点也很明确。都说事业太成功的女人往往看男人的眼光很差。秦借晚就是个典型的例子。为了这个一无是处的男人隐退，是不是太恋爱脑了？

在秦借晚强力要求下，板栗转而支持林渐：“其实吧。以我多年编剧的经验来看，你刚才那句话加得挺好的。又不是拍艺术片，搞那么深沉干吗？大俗就是大雅。有的时候，就是需要直白地表达，拉近和观众的距离。如今这世道，这环境，搞苦大深仇那一套，已经没人看了。”

板栗和林渐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秦借晚站在两人中间吐槽：“喂！你刚才明明不是这么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