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慕府的家丁老白便开了院门扫雪，家丁小帽耷拉在头上显出几分萎靡。

老白少年时便到慕老爷子手底下当了护卫。四五十年光景匆匆而过，虽说护卫不单吃年轻力壮的饭碗，也重资深阅历，但年已古稀的武人就是平素锻炼保养再好，也经不住岁月摧残，倘真到了生死一线的时刻，自是不如青壮更能护得主子平安。因而老白也是退了下来安心打理皇城府内杂事，用他自己的话讲“倒也忝为慕家资历最老的家丁”。

昨夜慕老爷子突生酒兴，一个人提着酒上那寒灯阁自酌去了。数杯酒下去又不甚尽兴，便谴了老白去皇宫请来武王岱宗夫，两个老朋友随后一直观雪饮酒到丑时。这也苦了他昨夜晚睡今晨又要早早起来扫雪。

院内扫除完，打开府门的老白不禁打了个哈欠，活动了下筋骨便在门外台阶上坐了下去，琢磨着今天又会有谁上门来。

这时，只见一辆雕花步辇向着府门驶来，上面坐着个身段纤细窈窕、姿容明艳妩媚的少女，步辇边上两个侍女撑伞随侍，一人捧着个锦盒，一人提着红漆食盒。正是何潇潇和她的侍女。

老白正了下家丁帽，一脸谄笑地迎了上去：“潇潇小姐来的可真是早啊，老白我清早的雪都还没扫完呢，快府里请！大小姐这时候估摸着不是在自己院子就是在少爷院子，我去唤个丫鬟给您带路。”

下了步辇，何潇潇便带着侍女湘月、湘彩跟随在老白身后，又悄悄向湘月使了个眼色。

湘月立时会意，只见她快走两步到老白身旁，低声说道：“白爷，我家小姐一路上过来，有个骑马的家伙一直缀在身后，您可注意点千万别让人进来了，今天我们来给日夕小姐庆生，要是让那人坏了喜气可就不好了。”

老白闻言便是一怔，脑筋一转立时又明白了骑马那人是谁，脸上不动声色地应承道：“放心，大小姐每年生辰都不设宴请，若那公子上门拜访，老白我必替小姐们打发走他。”

话音刚落，只听街上响起一道清亮的口哨声，接着便是马蹄擂动地面的‘嗒嗒’声，一个七尺高的公子哥飞身下马跃进了慕府中。

来人一身水色绸衣，脚上蹬了双白鹿皮靴，腰系一条白玉腰带，头上一顶垂带白玉冠，手里一把象牙折扇，脸上带了几分玩世不恭的笑容，想来是个放浪形骸的贵公子。

那马儿已径自离去，他瞅了瞅何潇潇的背影，摇头转脑故作茫然地说道：“哎呀，我的马怎么把我抛下了，这里离我府上少说得有十里路呢，我可走不回去，不知道慕老爷子能不能心疼心疼我这个晚辈派人送我回去呢？”

一旁的老白闻言也是哭笑不得，想着这人既是闯进来的那也怪罪不到自己，抓了抓脸道：“禅歌公子还请稍等，老爷尚在歇息，老奴等下便去吩咐人给公子备马。”

这公子姓吟名禅歌。吟家是做古玩玉器生意的家族，市面上五成玉器生意都把控在吟家手里，说是富甲一方毫不为过。

吟禅歌本是旁系出身，吟家旁系都是远离权力圈子的一批人，他们从主家分出后落户到各个地方，做那些为吟家开拓古玩玉器市场的苦活。而吟禅歌自幼就有一项天赋，称作“识玉”。一块璞石，里面开出的玉大致能得几何、玉种如何，他一眼瞧去便能猜个八九分。

只是世事无常，这吟禅歌被吟老家主当宝一样带回主家培养后，吟家人却发现他心智有缺——他不懂“识人”。一个人是善是恶，他无法区别。什么人前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他也没有概念。

于是吟禅歌来到皇城后不久，就被吟家“保护”了起来。老家主爱惜其才，约定吟禅歌不涉玉器市场，只会在必要时替他一个人“识玉”。眼见吟禅歌的确离开了吟家产业，且整日游手好闲，其余的玉商都是长舒口气。不过吟家也有人对白白养这么个傻子不满起来，然而碍于老家主主意已决，吟禅歌也算逃过苦命，能做个皇城里的闲散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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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吟禅歌也可算个灵醒人，他分辨好恶美丑时往往比常人更有明确标准，且能说会道，又兼具开朗乐天的性格，市井街坊的人见了他大多会给几分笑面。

当然，这里几个女子却恰是不会给他笑脸的人。

一见钟情这样的事情真的存在吗？在所有人看来，吟禅歌对何潇潇就是一见钟情的典例。惊鸿一瞥，吟禅歌便深深地被这个女子吸引了，从此市井中人三天两头就能看到这样一幕，一个骑白马的公子跟在何家小姐身后变着花样地亲近她。而何潇潇对这牛皮糖不仅无感，还厌烦得很。

吟禅歌见何潇潇恍若未觉，眼珠一转，又道：“那不太好吧，做晚辈的还是要讲究规矩，我就等慕老爷子起了再去叨扰。眼下这里正好有我的熟人，我与熟人聊聊天打发打发时间便是。”

一旁的湘月自是小姐的体己人，语声戏谑道：“哎呀，想不到这竟还有禅歌公子的熟人，却不知是谁呀？做奴婢的当真钦佩的很，公子不妨叫那熟人出来一见，婢子和小姐一定劝他早日和公子断绝关系。”

湘月掩唇娇笑了两声，却听一旁的何潇潇道：“湘月，说话莫要净说实话失了礼数，还不向吟公子道歉。”

湘月立时笑容一收，正色道“是。”说着便向吟禅歌低头欠身一礼。

吟禅歌在一旁看的倒是津津有味，轻轻一笑，正想着要不要请她们再唱会双簧，却听何潇潇道：“不过，既然是要讲究晚辈规矩，那未经通报便擅闯人宅邸也是有失规矩吧？吟公子何不先出府叩门，把失了的礼数拾一拾再进府呢？”

只见她又转首看向老白，语气森森道：“老白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另外今天日夕姐若有什么吩咐也莫忘了。”她故意将“吩咐”二字咬得重了一些。

吟禅歌自是明白这一脚若踏出去今天怕是进不来慕府了，急忙道：“等等等等，潇潇你也是来给日夕小姐庆生的吧？既然如此那我们正好有同一件事要做，不如一同去见日夕小姐吧！”

湘月时刻注意着小姐眼色，当即反问道：“吟公子此言差矣，我家小姐是来庆生的，你却不是。我们手上拿着的都是小姐准备的礼物，却不知吟公子准备了什么礼物，礼盒又在何处呢？”

吟禅歌笑道：“虽不及潇潇心意贵重，但在下八斗之才，莫说吟诗赋词、清歌妙舞，就是街头巷尾的艺人表演，只要日夕小姐喜欢，我都可一一献上。”

见那主仆不为所动，只冷冷地瞧着他，吟禅歌只感手足僵硬，怕是又要被那身手了得的侍女湘彩扔远了，当即耍泼大叫道：“日夕小姐～日夕小姐～吟禅歌来给你送礼了……”

一旁的老白本还在饶有兴味地看着年轻人的“交锋”，听到这突如其来的咋呼声不禁脸色一变，忙上前去捂吟禅歌的嘴，叫苦道：“禅歌公子您快收点声!老爷和武王都在府内睡觉呢！”

吟禅歌口中的“呜呜”声也是一停，要是同时惹了两位权重势大的老人家，那麻烦好像确实难以处理，念及此，他不禁深吸了口气。

老白权当他已审度时宜，慢慢松了手，却不防一声惊雷在耳畔炸响——“日夕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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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云生的房间里，慕日夕正介绍着两位姐妹的身份：“她们之中，年纪较长的名为何潇潇，今年二十，祖父是如今皇朝与武林共同推崇的第一人，他们何家已为旦朝统管武林之事有近二百年。潇潇素来爱剑，我算是她的半个剑道师傅，教授她灵犀剑诀。她性格率真，身上也颇多世家小姐的刁蛮气，你可莫要招惹她。”

“年纪小的那个妹妹名叫岱理奈，今年十三，是我们旦国的小公主，平素最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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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近我，长得乖巧、机灵，你们应该能相处得很好。”

慕云生点了点头，总之就是年纪大的尽量避开些，免得麻烦上身。而那位小公主则是身娇体柔易推倒的类型，相处时大概可以放心。

慕日夕见状又同慕云生说起些关于岱皇氏与何家的信息，这时却听府前遥遥传来一声呼喊，二人皆是愣了一愣，一旁的影儿语带犹疑道：“听起来像是吟禅歌的声音，可能是又尾随潇潇小姐因而跟到府上了？”

慕日夕似是想到了什么，对慕云生道：“去看看吧，这个吟禅歌你或许有必要结识一番。”

慕云生疑道：“他同慕家有什么渊源吗？”

慕日夕摇了摇头道：“同慕家没有，却可能同你有。我也只是猜测，若有时机还需你自己去试探一二。”

慕云生不知她意指何处，然而若能同自己扯上关系那只能是曾经的自己做过什么了，于是他向慕日夕询问起吟禅歌有何身份。

二人交谈间已来到外院，只见飘雪中的几人正处于一种微妙的平衡。何潇潇同两侍女皆怒视着吟禅歌。而吟禅歌则睁大了眼手抵嘴唇，摆出一副无赖样，似是在说“再赶我，我又要叫了”。

一旁苦着脸的老白眼角余光瞥见慕日夕的到来，如释重负地上前道了声“小姐”，又略带迷茫地看了看慕云生，继而语声略显僵硬地道：“少爷。”

慕云生将老白的这番表现全纳入了眼底，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老白低声将刚才发生的事情交代了一遍，慕日夕摆了摆手示意老白退下，然后向着场中数人浅笑着说道：“潇潇，吟公子，都别站着了，一同进屋尝尝我前些日子得来的空山雪袍。”

吟禅歌一直面对着慕日夕的方向，自是几人刚来便看见了，只是甫一见这冰雪为容寒光为神的女子心下惊艳，也没了设想好的插科打诨的干劲。此时闻得邀请，不禁舒了口气，笑呵呵道：“听闻那空山雪袍独产于雪山深处的一个古老世家，每年产出只有十斤，且整个制茶流程亦要由世家长老亲力亲为，可说是千金难买之物。整个旦皇朝恐怕只有在日夕小姐这才能有幸尝到，今日我真是沾了潇潇的光，不胜惶恐，不胜惶恐～”

湘月湘彩两侍女向慕日夕恭敬一礼，何潇潇脸上亦是换了副明媚笑容，走到慕日夕跟前道：“日夕姐姐，今日生辰快乐！”

继而恶狠狠地剜了吟禅歌一眼，说道：“日夕姐何必给这人模狗样的家伙面子，你就是扫他出门他也不敢多说半个字的。”

吟禅歌笑呵呵道：“原来潇潇是这样看待我的，汪汪！”

“不要脸！”何潇潇跺脚道。

“好了好了”慕日夕安抚了下何潇潇，又对着众人说道，“先去我院内吧，今日正好是我生辰，吟公子若有闲暇不妨吃碗寿面。”

吟禅歌作揖道：“不胜荣幸。”

何潇潇向来听慕日夕的话，见慕日夕发话也只能悻悻然作罢，只当这人不存在便是。

慕日夕又介绍慕云生道：“这是胞弟慕云生，常年抱病在床，近来总算病体痊愈，今日生辰正好给他冲冲喜。”

慕云生淡笑着拱手道：“何小姐，吟公子，今日幸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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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何潇潇都用好奇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他，饶是慕云生自觉养气功夫不错，也是被这双眼波如水亦如芒的明媚眼睛看得浑身不自在。

慕日夕院中的厅堂小而僻静，两侧各有一面山水屏风，正中一张朱漆小桌上摆放着插花花瓶，里面两枝红粉雪梅正开的恣意而妖娆。八张檀木椅分列两排，众人进来后，影儿到一旁去吩咐丫鬟上茶。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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