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头看着抱头丧气的侑青，虽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但只是放下了长刀，给侑青再倒上一杯凉茶。

“我做下城守卫前，曾在筑建部做过一段时间，我在那儿打铁。”

“那时候我年纪不大，学东西都是一股脑想塞进脑袋，又想一股脑而用出来，但是当时的我脑子并没有大部分人那么灵活，每次交的作业都比别人慢许多，所以那时候的我非常着急。”

“越急切，打出来的铁胚就越差，越差越打，越打越急，后来那柄锤子被我砸坏了，铁匠的锤子都是由筑龟先生亲自锻造的，所以筑龟先生便把我叫了过去。”

侑青接过凉茶慢慢听着对方讲的过去，然后牛头停了一会，眼中回忆着当时的画面。

“筑龟大人拿着那柄弯锤，很是感慨，问我挥舞它的时候在想什么。我说我在想打好铁。”

“他问我为什么要打好铁。”

“我说因为我学了这个，当然就要打好它。”

“你想打好但没有打好铁，这一点我不怪你，因为谁都有犯错的时候，但你用坏了工具，你能明白这二者孰轻孰重吗？筑龟先生这么问我，我说工具不就是用来使用的吗？总会有被用坏的那天。”

“然后他两锤子敲在我脑门上，很晕，筑龟先生说第一锤是还给锤子的，因为我在践踏它作为锤子的价值，而第二锤是还给他的，是还给筑龟先生的，因为我在践踏筑龟先生的心血。”

“我当时年轻，不懂先生的话，直到后来进了护城军，拿着这把刀，开始和驰马将军抵御虫灾之后，我才模模糊糊理解了筑龟大人的话，让我认识到、学习到价值二字。”

“珍视他人对你付出的心血，因为在他们的眼中，你是值得的，你说自己不值得，那你有没有想过他们为你付出的时候？”

牛头盘膝坐在侑青对面，看着侑青的眼睛。

“所以说...我不配得到...得到你们这般的付出。”侑青不知是在对着面前的牛头说，还是在对着心里的小人儿说。

“也许是我不懂言话，我想说的是，价值在每个人心中都是不同衡量的，在我曾经觉得，一把锤子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在筑龟先生心里，那是培育一名接班人的心血，你不是在看轻自己，而是在看轻你心里愧疚的那个人。”

“论刚刚赎罪时，你看轻的不是自己的命，而是看轻我眼中生命的价值。”

“论曾经救你时，你看轻的不是自己的命，而是宫主大人的付出，能明白吗？这不是卑微，这是傲慢。”

牛头伸出厚实的手掌拍了拍侑青的肩膀，缓缓说道。

“辜负二字，最为伤人，珍视他人的付出而给予回应，这才是我们真诚相待的原因。”

侑青沉默着，沉默着，终于开口了。

“若是无法再给予回应呢？”

“那就好好说出来，切实告诉对方自己无法回应，也是珍惜对方后续的心血。”

牛头憨笑道，将地上的长刀捡起递给侑青。

侑青接过这柄近一米二长的沉重武器，心里闪过的却是当初梓梦对他说过的话：

“可我希望你能一直给我写下去！”

也就是为了这句话，她将自己从鬼门关前拖了回来。

那自己现在要怎么做？

侑青握住刀柄，用上力拔出一寸寸雪白的刀身，照亮了自己的双眼。

“你说的是，生命弥足珍贵。”侑青说。

“所以...”牛头问。

“但我认为，生命的珍贵是在于做了什么。”侑青嘴角弯起一丝苦笑，坚定站起身的同时唰——的一声将长刀按回鞘中，“你说你欠我一条命。”

“是的。”牛头没有起身，仰视着侑青。

“我尊重你的价值，那你就用这条命，保护我的命，保护我，也就是帮助我保护梓梦的意愿。”

侑青说着，将长刀双手托举在牛头面前。

牛头缓缓睁大双眼，却是忍俊不禁笑了一声道：“不想你这人还挺狡猾，会活学活用啊。”随后接过了长刀。

侑青将其拉起来，反手拍了拍对方厚实的肩膀，如释重负般道了声谢。

。。。。。。

“所以你才怀疑起自己的价值么。”

因为侑青过于虚弱，从北下城沿走回王城住处属实不易，所以牛头背他回来，中途询问起侑青为何会晕倒在外，侑青也一一说来，于是牛头感慨一声道，

“其实不必如此，一方面是招财猫大人我了解，它的工作便是为王城寻找价值，因此在财务上极其抠门，而明面上来说，力气活就是最普遍的价值，所以他才会对你说这样的话。

但文字承载着信息，它的价值并不好估量，就如对宫主大人而言，你的文字恐怕已经是她生活的一部分了...嗯，这样看来，我也确实该保护好你，那我明日就辞去护城卫一职吧。”

侑青闻言赶忙组织了对方离职的决断，毕竟自己可养不起这么壮一头牛。

“我只是希望你在关键时能够帮我一下，其实寻常时候我自己也可以照顾好自身，而且我听说最近城外蝗虫动荡，守城也是很重要的。”

被侑青连番劝说，牛头才答应继续做守城兵。

“那也行，平常时候我也会在城内巡逻，就像今天一样，你如果有什么事需要我，只管送信来就是，在符信部请一串疾书风铃，便能请专门送信的员工给你送一次急信，他们的视力可以精确找到城内任何人的位置，不过每日仅限每日一次。”

没过多久，牛头便把侑青送到了楼下。

“真的很谢谢你。”侑青站直身子，对牛头鞠躬再谢道。

“噗哼那我也得谢谢你不计前嫌，赋予了我守护宫主之梦这么一个使命。”

牛头爽快地喷出一道鼻息笑道，摆手离开。

侑青仰头望向楼宇，顶楼便是自己的房屋，霎时间，侑青胸腔中浮起一抹许久不曾有过的感触。

缓步走上楼梯，与擦肩而过的邻居缓言寒暄，随后走到自己家门口站定。

胸腔中的心脏砰砰直跳...这感觉陌生却又熟悉。

侑青缓缓倾吐口气，推开门走了进去。

“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