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老归乡是告解的一种，陈述原因解了绑缚，恢复自由之身，回到日思夜想的乡下。

若非如此，就不是为民请命。

王占喜在三生石前告解也是如此。

他知道不管有多少处三生石，有多少人一起来，甚至真不真假不假，人和人都不会见面，是仅限于自己的独特空间。这是旧城的作用，把自己的经历都搬出来，其实就是一些记忆，现在要还给记忆。

人是承载着一些记忆的，就如告老还乡的员外，无官一身轻之后顺理成章成为员外的一员。回到家乡忘掉前尘，在员内的经历都成为了记忆。

现在他不活在记忆中，他活在秀美的庄园中，临山拥水。

这就像一种人生，人生的一种经历。或者他还做过货郎，或在边患频发的时候上马挥刀驰骋过，曾经在水正的麾下治理过弱水，也曾经放牧过几十头眼睛发绿的绵羊。

在秀美庄园中临水的榻上回味着昨晚做过的梦。

榻有小榻、大榻之分，小的叫坐榻大的叫卧榻。小榻可以坐也可以半躺着假寐，沉思什么或者饮茶、读书。大榻基本上用来睡觉，自己高兴也可以当做小榻来用。

员外不明白他做过的梦。

王占喜知道却无法告诉他，梦是一个总称，不能全部用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来解释。梦分为身梦、心梦、灵梦，身梦心梦灵梦又有不同的表现形式，有时候它们自己也自发地进行组合和变异。

给解梦制造了困难。

身梦有不同的信号，有的来源于浅层有的起自内里，或者是内部的某些纠结。直接传送，表达的是现在，或者是为了预示。有关痛痒或者安适不安适，身体渴望了什么或者暗暗地生闷气，有一些不满足。

心梦依托着身体的羽毛，不会截然分开，这部分属于身体那一部分属于意识。在成梦的时候经过了不同层次的商量，时间上可以是过去现在或者未来，回答了之前想过的问题，现在的迷障问题或者提前到来的问题。

我是谁，我能够做些什么，我想做什么。

这些都和未来有关，我总是把自己期望得更好，世界也越来越好。但在表达这种美好的时候是以过往记忆中的道具为道具的，我不会完全属于过去，但和过去最亲切。因为今天提心吊胆，安闲享受，只有少数人才会做得到。

灵梦基本上都很超脱或者带有顽固和苦难的性质。

符号很多，但都是贴合自己的符号，只是这些符号自己还没有翻译出来，翻译总归是隔了一层。

真的翻译出来的时候，自己却感到太简单了。员外的梦有关他的母亲，那时家里有九口人，父母和七个孩子，五男二女。

有一天的吃食中有丸子这一道菜，不多不少做了九十个，端上来的时候已经分开了，每个人十个，装在小碗中，带着汤。

母亲说，她很少像那天一样说话很奇怪。“每个人十个丸子，慢慢吃，谁也不会来抢你的，给你了就是你的。吃得下就吃掉，吃不了也没人来鄙视你。真的吃不了你可以在别人允许的情况下赠给别人，当然也可以倒掉，自己认为怎么处理最好就怎么处理。

好与不好无关别人。

好与不好都是后置的，今天是丸子当前，不是总结。

总结也许只是为了掩饰或者拔高。

要在别人允许的情况下实施赠送，不可想当然。理由很多，如父亲辛苦，母亲操劳，妹妹年幼或者三哥身体不好等等。理由都不能成为道德，觉得丸子很好吃，津津有味，这才是实质。当然也可以不处理，小碗中还剩下一个丸子，一推碗自己从饭桌上起身走开了。

那么剩下的这个丸子就不再属于你，你已经忘记了这个丸子，没有发言权。

实施馈赠，请求别人同意才是美德，因为美德不一定被接受，丸子才是美德的传递者。人不能成为丸子的用具，丸子才是。”

那次吃到的丸子香了一辈子，此后再也没有吃到过那么舒心畅意的丸子，自由的丸子。

这只是梦，梦里醒来才知道实际的情况不是如此。

在饥饿的年代但愿不要讲美德，不讲美德不一定不是好人，那是纯真的人，自由的人。丸子不再自由，如果说一家人都蒙住了脸，谁也不知道谁是谁，情况就很有趣。

一大碗丸子出现在饭桌上，九双筷子快速得刺出了雷电，大雨滂沱也汤汁淋漓。这时候吃的不是丸子的滋味，而是个数，是比较，是恶狠狠的贪婪，是失望，是饥饿年代对于自己的惩罚。

有一个人停下了筷子，但筷子还是九双，有两个人停下了筷子，筷子还是九双。因为在不知不觉之间，饭桌上已经多了一个人或者两个人或者三个人。

这多出来的人就是魔鬼，或者叫心魔也可以。

如果不召开一次重要的家庭回忆，心魔就会与人同行，参与者多了一层身份，寄托在真或者假上，这和是不是家人无关。

员外在小榻上翻了一个身，调整到舒服的姿势，这也是梦。真实的情况是家庭会议把人和丸子结合了起来，也许丸子和人都失去了自由，饭桌上略显沉闷。

你要掩饰你真实的想法，吃相不能太难看。你要假如说丸子是自由的，把丸子送进自己的嘴里。丸子不会自由，人是自由的，人的自由基于丸子的不自由。

或者反过来，你不自由，你可以给丸子一个自由的方式。

那一天真的电闪雷鸣，霹雳交加，咴咴叫着的雷龙把自己粉碎成灰。

但在王占喜的眼睛里，他看到的是三个光体柝柝运转，传来更人梆子的浑厚声音。三个光体一个包着一个，看起来是一个其实是三个，外面的看不见里面的，都感觉自己是主体是唯一。

所有的经历都是刻线，是刻在光体上面的线，直的曲的，深刻些的和苍白一些的。他要把记忆还给记忆，显示出他的本体来，他的生命目的。

一生有一生的记忆。

生命要在生活中体现，却忘记了生命只照顾了生活。他无法要求别人都和他一样想，但这些想也不会破坏生活，生活反而有了另一种生活。

生活有多重多种解释。

说生活或者说生命，天空就不再是一个天空，有的天空出现了裂痕，有的天空阴霾降下来遍布了四野。

三生石前不停地把自己分解。

据另一种说，三生石不是石头而是镜子，石头的外形镜子的实体，只要一照，就把人的一生都照进去了。判官手中的簿子就是据此而来，人在不知不觉中才有了后来的回忆，当然都是附加的。

经过了隧道，出了一个类似漩涡的光门，然后看到了望乡台。非要经过野狗村不可，那里是五界中唯一有卖后悔药的地方，没想到门窗已经被尘所封，蜘蛛网的样子看起来既像天罗又像地网。

然后看到了那座很出名的桥。

又接着看到了忘川。

似乎就像布局一样，忘川的样子是个井字形，看到了忘川就忘记了左右边界，忘的忘记以及目的的确就是这样，不可能不是这样，一定是这样。那座桥立在井字的中间，这边魂掉那边魄散，桥下的彼岸花颜色妖异，在红色的水中姿态美好。

其实不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