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柯漢

崇韬到了营地的第三天，闲云居运粮即将结束，也是蓉娘辞别融馨的同一天。

玉荣打算到附近的山上打猎开荤，因有特别照顾崇韬之意，故而特邀崇韬随一行人同去，崇韬推辞不过，只好答应随行，正准备出发时，恰好与意图为之前的过失行为前来道歉的梅林碰个正着。

崇韬见梅林迎面，不等梅林说完开场白，直截了当道，“道歉就不必了！荣叔，我已经准备好了，咱们出发吧！”

“你们这是要到哪里去？”梅林询问崇韬道。

“荣叔邀在下到附近的山上猎取些红肉回来开荤，失陪！”

“公子，稍等一下！”梅林边说边从腰间掏出一把冷凌的匕首，“山林之中，凶险难测，岂能没有一把称手的防身之物？你视它为在下的赔罪礼也好、是交你这个朋友的信物也罢，千言万语都付一句话：公子，平安！”

“多谢！”崇韬接过匕首的那一刻，心动于匕首的精致与锐气，“那么，回见！”

“先生！”盯着一众人远去的背影，梅林对身后的裘桐苦笑道，“玉荣刚才是一言不发，就他这几天的反应来看，您作何感想？”

“他可能在盘算着让刚才的那个新来的取代我们！”裘桐不假思索道，“要不，就拿这个还未显现的危机练练手？”

“直接说，该怎么做？”

“我自防患有备，但彼之不动，我亦不动，伺机而动，攻其无备，出其不意！”裘桐笑道，“我，不动则以，动则肃清！”

“你们这些读书人呀！”梅林言语戏谑道，“摇唇鼓舌不费力，可知执行起来有多难？还肃清，是你自己用错词了，还是你根本不懂这个词背后意味着什么？”

“哼，反正我已经没了退路，难道你还有其他选择？”裘桐叹息一声，言语中间颇具威慑，道，“别忘了，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我是不希望我们之间的合作关系破裂的，想必你也一样——其他的一切都是假的，只有对营地的实际控制权才是真的！”

“知道了！”梅林听出裘桐的认真与不耐烦，心下不由得一颤，“拿那个新来的为我们共同的前途‘祭旗’！”

“不！那个新来的只是捎带手的事儿，不配做祭旗之物！”

“……”

“玉荣才是我们的劲敌，所以，要用也是用他！”

崇韬一路，一边与众人寒暄说笑，一边欣赏着沿途的夏日风光，身心获得了难得的畅快，“就我们十一个人，又能打多少肉回去？”

“我们没到过这一带活动，所以此次入山，与其说是打猎的，不如说是来探路的，探过之后再召集更多的人入山——不过，这次如果能带回去一些，会给公子您和孩子们加餐……”

“我已经说过好几遍了，你们没必要将我特殊化……”

崇韬的话音未落，不远处起了一个陌生的声音，“书画？诶，同好啊！你们也是来……怎么空着手来的？喔，明白了，镜像记忆画法，高手啊！”

奇槿拿着速写本，笑脸迎来，道，“在下姓柯名汉，诸位从何处来呀？”

一行人被冷不丁出现在眼前的俊逸青年晃了一下之后，玉荣便毫无违和感地报以礼貌的笑容上前招呼道，“我们是山外的‘蒲公英’，到此只为猎取一些肉食回去……”

“原来，害得我哥连降两级的罪魁祸首就是你们呀！”

“小子！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玉荣身边的汉子们闻言怒起，作势一起上前，却被玉荣拦下。

“小伙子，无缘无故给人冠以罪名，不合适吧？”玉荣笑中带寒道，“当然，我相信，我们们萍水相逢，你没理由这样做——敢问，你指罪我们的缘故为何？”

“我哥是掩月丘的七厢守卫将军之一，之前我过来写生时，他跟我提过你们说，他们知道你们在他们旁边住了很久，本来也不想打扰你们，但有一天，你们之中有人拿着利器越过了鸿沟，跑到他们的防区里——因对你们网开一面，当日执勤的皆被重罚或降两级！”

玉荣示意奇槿暂停道，“你的意思是，我们被赶出来的原因是无意间越界闯入了令兄所在的戍守军团防区？”

“没错！”

“会不会是梅林那一伙混不吝……”不等旁边汉子的耳语说完，玉荣一个警告意味明显的锐利眼神直接甩了过去，吓得汉子立马那接下来的话咽了回去。

“那里确实有一条既宽且深的无水壕沟，但另一侧并无人烟啊！”

“主力都在地堡里，地面上的暗哨……套我话是吧？哼，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你们竟敢在没查过此地风土人情的情况下就迁徙过来？”奇槿作出瞠目结舌状，“我真服了你们了，该说你们是集体马虎呢，还是个个心大呀！”

“掩月丘之役，你们总听过吧？”奇槿见列位点头，终于松了一口气，“丹融帝国虽然被诸侯联手驱逐，但诸侯们在事后发现，谁也没有资格取代丹融帝国，所以就商定，组成联合军团将故国之都掩月丘及其周围方圆千里包围守卫起来，胆敢越界冲撞者，格杀勿论——幸亏你们的人并未主动冲撞，否则又岂是一顿揍能罢休的事儿？”

场中众人皆沉默。

“嗨，我吓你们呢，不知者不罪，你们也不必介怀！”奇槿一边说着一边扫着对面一群人的装备，遂道，“你们这是要打猎去？这里的野物倒是真不少，但不够一百五六十万人的持续消耗，不过，隔三差五开个荤还行！”

“多谢提醒！”暗自在旁观察奇槿的崇韬回道，“还有一事请教。”

“请说！”

“毕竟那里还有我们不可能放弃的大部分财产，但不知守军什么时候能解除防备等级，允许我们回去安身立命？”

“那就不好说了，少则一两个月，正常大半年，也有可能得持续到一年之后——毕竟，哪怕是误闯，也是六十年来的头一回！”

“六十年来的头一回，让我们给撞上了？”玉荣疑道。

“可不是嘛！再者，不妨告诉你们，再往里走，不用多远就是个超大的家族墓葬群！”奇槿语气诡异道，“那个家族的儿孙们因故离乡，墓葬群有好几十年无人打理了，阴森恐怖得很……事情已经这样了，哪有那么多假设？好在你们今天遇到了我，这地界我熟——你们不是要打猎么？这里我很熟，跟我走吧！”

“……”

“敢问兄台高姓大名？”

“崇韬。”

“柯汉。”

“你刚才说过了。”

“我这人，见到合自己眼缘的，话就不由自主的多了起来，见谅！”

“呵呵呵！”

“敢问兄台，何方人氏？”

“丹融……”

奇槿闻言，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功夫堵住了崇韬的嘴巴，“大哥，我错了！你就当我什么也没问啊，马上就要到野物出没的区域了……”

“安静！你们听……”崇韬警示道，“什么声音？”

“鸟叫？”

“不对！好像是……人，女人，在那边，快！”

崇韬手指一方，奇槿顺着方向看去，却见是几个彪形大汉，刚放下一个灰黄色的麻布袋子，里面明显是一个拼尽全力哭喊与挣扎的女子。

刚开始挖坑的汉子呼号一声，丢下手里的铁锹，带着其他人逃了。

崇韬一众疾步上前，围成一圈警戒，由崇韬与奇槿合作将女子从袋子里放出来，解开袋子的一瞬间，众人不约而同地停下了动作，见到她之前，崇韬是：

不信君王爱美人，愿舍江山堕红尘。

见到她之后，崇韬的念头便是：

暖玉温顺迎鲜阳，何惜织金1乱绪帐？

女子被救，未发一语而先泣，雨过天晴之后，道出了自己的跌宕身世。

此女名叫白鸽，十年前，还只有十三岁她因为青霜王国发动的龙门之役，家破人亡，流落街头大半年，被拐子骗到了一个令人窒息的小山村。

最初被卖给了山村里的一个四十岁的单身汉，红烛之夜，单身汉醉里见她青涩红妆，激动失控，沸腾的心血伴着酒精冲力直窜天灵，当场陨命。

随后又做了一个六岁小男孩的等郎妹，等到的却是在龙门之役中吞并了这片土地的瑜芒王国的征兵令；男孩离开之前留下的种子没有发芽，数月之后，这家人接到了男孩血染疆场的消息……

男孩父母都没敢留她为儿子守寡，便火急火燎的把她介绍给了隔壁家一对兄弟中的哥哥，但被她击中心房的不仅是哥哥，还有弟弟，两兄弟互相知道对方的心思，还都有将她占为己有的意图，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她被村民赶出了山村，来到离山村最近的镇子上，恰逢一个老秀才中举，心血来潮，要把府上的婢女大换新，她便上前应聘。

老举子只瞄了她一眼，从此便茶饭不思，得了心病，死活都要拿她冲喜，惹得其妻妒恨之下，指使七个随嫁忠仆将她送出百里之外。

七名家丁中的三个年轻人有意将女子偷偷地养起来，惹得其中最年长的一名家丁不由分说的痛斥，“一旦对她生了瘾，她迟早能要了你们的命！”

老家丁察觉到了年轻家丁们的歪心不死，便从府中特地带了一把铁锹……

奇槿温暖道，“没力气么？”

“那家的恶婆娘饿了我两天，现在，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韬，我哥那边不许生人靠近，所以她只能到你们那里吃这口饭了。”奇槿叹道，“你们出个人把她带回营地，其他人继续跟我进山找食儿！”

“公子，请您稍等一下！”女子环视一周，又特意瞄了一眼奇槿，扭捏而温柔道，“多谢各位大哥的救命之恩！”

“回去吃口饭，有了力气，随便你谢！”奇槿意味深长道，“你们想好由谁把她带回去了么？嗨，这不是有现成的么？韬，就由你带她回去吧！”

“……”

“荣叔，看样子，我们的打算落空了！”

“等下次吧，总会有机会的……”

1用金丝织出图案的贵重织品，多用于朝服。

驽马安步·作家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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