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伏纪」

顾家 不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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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身着盔甲的壮汉在田坎上行走,明光晃亮的铠甲严丝合缝。

壮汉们把面甲下了,头盔摘了,端在右手上。每个人都是神情紧绷,满脸肃杀。他们走的很慢,每迈出一步,都像是身在战场奋力杀敌一般。

水田靠着兵道,田坎下面就是笔直宽阔的大道,尽是石板铺成,兵道上停着许多华贵的马车,马夫在喂马匹,都是上好的骏马。田坎和兵道并向而行,都通向远方的绝路。

所谓绝路,是远方的一座坟山。正中央有一座修得富丽堂皇的大墓,被周围大小不一的土包拱卫着。墓前十多丈共有七座牌坊,样式不一,到最后是一座最大的牌坊,高七丈三,长五丈四,左右两边刻着:

开疆扩土武毅公仙福永享;

兴国安邦文贞侯青史流芳。

正上方刻着四个大气磅礴的大字:

文宁武正。

拜祭刚刚结束了,面色清秀的顾不器迎着细雨走了出来,留了老奶奶在里面和家人说话,说的无非是自己又学走了一个先生,家里庄子上今年的收成,陛下看上了不器的学问,要不器陪太子读书,虽然才刚读走一位先生也不知哪儿来的学问。再跟躺在里面的爷俩道个歉,今年还是下不来,孙子看不上张家的千金,挺好的闺女,知书达理,据说还是有名的才女,张家又门当户对,可惜了。

老奶奶一人对着大墓絮絮叨叨,一身着白袍的公子哥朝外面走去。

顾不器停了下来,看着这面牌坊,听着里面老奶奶时不时传来的悄悄话,一言不发。

武毅是武将的谥号,文贞是文臣的谥号,公是楚国郡公,侯是寿春县侯。

这两个身份,归属于躺在坟山中间的两座紧挨着的大墓主人的。

寿春是郢都,郢都楚国都城。千年下来,也只有这一位躺在里面的寿春侯,或者说是郢都侯。

不可谓圣宠不盛。

武毅的谥号是老爷子抢来的,在大殿上喝高了,跟杨家老爷子干了一场,醉醺醺地趴在殿陛上,对着上方的人说,自己要是喝死在这儿,给个武毅,老爷子名叫顾毅,武毅正合适。

上方那人含笑点头。

所以大陈至今,每每有老帅仙去,都会咬牙切齿地给家里人说少烧点纸,多烧点兵俑兵器,要下去好好地揍楚国郡公一顿。

这些老爷子对武宁这一武将最高谥号彻底没了指望,后世想要再得到这个谥号,也基本不可能了。

功劳再大,大得过从北朝手里打下大陈半壁江山的楚国公?

每次一说到这里,老奶奶总能流露几分真情,体现出极大的自豪感。

文贞是皇帝给的,身为人子,堂上武谥第二,堂下文谥不能第一,此为人伦。

更何况,朝中还有一位老爷子盘踞在中书省。

侯是武侯,国公降等则为侯。皇帝心疼,一日连失两柱国,顾家四代单传,满门忠烈,只剩孤儿寡母,特赐寿春为侯。

顾家楚国郡公是特赐与国同休。而降等封寿春侯是在特赐之前。

所谓文宁武正,就是文武双全,举世无双。

这是何等的恩宠!

每一年,老奶奶都会拉着顾不器指着牌坊细细说道。

这时候,顾不器只能静静地听。只要顾不器有开口的欲望,老奶奶就会紧紧掐着顾不器的手,眼里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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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哀求,半是凌厉。

每当老奶奶讲完,就会有宦官从半道杀出来,代宫里祭祀,赏一家子孤寡金饰、玉佩、锦帛、绸缎。

今天老奶奶没有讲,宦官已经回宫交差了。

上个月宫里来旨,顾家幼子十有六,秉性纯良,赐东宫伴读。

老奶奶跪地听旨,兴高采烈地送走了大太监,刚回后院,神情一变,紧紧抓着顾不器的手支撑着孱弱的身子。十几年来的压迫紧张骤然消失,老奶奶整个人就像是漏气的气球一样软了下来。

顾不器抬着头看着牌坊,细雨打在秀气的脸庞上浑然不觉,牌坊上的字有气吞山河之势,这是宫里那位亲笔题写的。

不冤啊!

顾家家臣活下来的不少,都是当年留下守家的,一个个十几年来都是心中憋着气,走路总是带着一股子决绝。

钦命左柱国大将军顾毅讨伐不臣,加燕、鲁道大总管。

怎么不直接给个北直隶大总管?

顾不器来这个世界十几年了,也知道这是个什么地方。

燕、鲁,这是两个地方,这两个地方都有一个共同点,它们都属于北直隶。

北直隶何来的大总管!管谁?京畿道?还是京城?

不臣兴兵四万远在辽东,行军大总管起兵十二万,却封在了北直隶。

欲使其灭亡,先使其疯狂。

多恶毒啊。

顾不器抬头看着天上。天空是灰蒙蒙的,一根根细小的银针轻轻地点在自己脸上。

据说那素未蒙面的祖父,带着自己素未蒙面的父亲,在行军祭祀时痛喝了两大坛子酒,风风火火地点兵点将就出发了。

没有半点拒绝。

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居然在晚春刚至,夏日尚早之际,电闪雷鸣。

大水时至,百川灌河,径流之大,两涘诸崖之间,不辨牛马。

可饶是天公泼水,也没能挡住大总管的决心。

大军顶着磅礴之势,大半日急行百里,行至望县,兵将皆是精疲力尽,又冷又饿,已有不少将士高烧不止。诸将勒着马绳,跪在马下,哀求不止,大总管才下令驻扎。

所谓急行军,没有左右翼,只有前军后军。

驻扎区域远离了河道,在山腰下方冲击的平原,也远离了高山。

点将、巡营、造饭之后,各自歇息。

可谁也没料到,晚春大雨之后山崩来得如此剧烈!

半夜只听见一阵巨响,电光火石之间,稀软的山泥裹挟着石块竟是从山顶冲下冲出了平原,掩埋了离山腰百丈之远的大半个后营!

此时,顾不器出生一月整。

十一万将士在望县整整挖了八天,才挖出了五百亲兵,八千多将士和顾大将军父子。

顾毅大将军怀里还紧紧抱着大总管印。

八百里加急的军情不到一个时辰就入了宫门,闻讯而起的皇帝听了军情,愣了许久,一大口血喷在了地上。

十一万将士在第十三日班师回朝,没有再往北去。

皇帝喷了一口血,在昏厥之前下了令,着北兵道行军大总管李靖讨伐不臣。

北兵道离京城并不远,八百里加急一日便到。

皇帝昏迷了三日,李靖三日按兵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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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日皇帝苏醒,听了大太监的禀报,斜靠在床榻凄凉大笑,笑声传遍太极宫,宫女太监匍匐在地,涩涩发抖。

许久,皇帝才对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大太监传旨,复顾家楚国郡公,幼子顾不器袭爵,赐铁卷,与国同休,世袭罔替。

说罢,又是昏厥过去。

李靖闻旨,挥师东去。

十二岁那年,顾不器第一次完整的知道了整个事件。地下趴着嚎啕大哭的家臣昏死过去,顾不器端坐在大堂,望着门外,冷笑不止。

时间最是无情,不管你清贫还是富有,不管你巅峰还是低谷,它都会一笔带过。

太阳总会升起,日子还得过下去。

十六年,一个偌大的家族,家臣多于主人,几个孤寡老幼,顶着国公的名头,被某些人刻意遗忘在京城。

这十六年,国公府臭着名声,发了疯地与民夺利,金银财宝堆了十多个库房。

这十六年,顾不器拦街抢了九名侍女,烧了三座青楼,死伤数十人。

这十六年,勋贵们争着和御史弹劾国公府,欺民霸市,烧杀抢夺,甚至到了每日十奏的地步。

这十六年,与顾家来往最多的,是宫里探望传旨的太监。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头顶悬着的那柄刀,终于在一个月前,消失了。

这偌大国公府,一屋子的可怜人,终是保下了性命。

顾不器从侍女手里接过了纸伞,迎着老奶奶而去。

一手撑开纸伞,一手扶着老奶奶,顾不器的纸伞为老奶奶挡雨,侍女在后面撑着伞为顾不器挡雨,三人一步步地向前方走去,跨过了一大小不一的座座牌坊。

马车离这儿三里路,到了牌坊,车马不行,人要下车步行,所以车马只能停在牌坊外面。

兵道被改了道,一条崭新的兵道向右弯曲,通往望县。

望县离这儿不到五里地,作为最靠近京城的县城,许多商贾人家都在这儿定居。

路上远方传来的欢笑,多是趁着细雨踏晚青的士子千金,这里常年禁行,不准靠近,却是近有高山,远有大河,风景秀美,姑娘们打着伞,在远处游玩。

两条兵道就在那里交汇,顾府和其他勋贵的车马,也停在那里。

顾不器转头望去,远远地看见几件青衫,几柄油伞。

顾不器挥了挥手,准备去呵斥游子戏女的家臣躬身退了下去。

人类的悲欢离合并不相通,何必去恶了人家兴致。

顾不器搀扶着老奶奶,缓慢的走着,没有人出声,只是默默行走。

无人之境,欢声笑语在含混不清;

天地倒置,青花白伞是满天的云。

顾不器搀这奶奶上了马车,自己也躬身进去。马车很宽大,奶奶坐在中间,一言不发,低着头默默烤着火炉。

顾不器挑开链子,看着兵道上那走走停停有说有笑的千金们。

白伞半遮着天青衫,笑语莺啼中藏着芳香。

世间最美,不过年少。

马夫的鞭子在空中抽出鞭花,骏马仰天啼叫,轮子在地上缓缓碾过。

顾不器在白伞回转中,合上了链子。

车马潇潇,向着京城而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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