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曾经的同事和现在的队友，凯特了解罗伯特的性格，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喜欢开玩笑的人。她在脑中飞快过了一遍罗伯特进门后说过的所有内容，又联想到这8个月里的点滴，这才恍然大悟：“你从一开始就是这么计划的吧？你从没担心过我是‘暮钟’的人，甚至你很确定我根本不是，但你依然把我当成头号嫌疑人，只是因为你想用（有人钻孔）这件事拿到指挥官的位子。”

“我想你此刻首先应该想到的是，如果我成为飞船的指挥官就不能再当调查组组长，那样你的嫌疑就解除了。”罗伯特循循善诱道，“你也就自由了。”

“你这是哗变。难道不怕以后上军事法庭么？”

“你不用拿军事法庭吓唬我，你我早就退役了。”罗伯特目光灼灼地盯着凯特，“所以这不是哗变。”

“如果我拒绝呢，你是打算直接干掉我还是强行带我一起降落？”凯特知道最后一层纸就要捅破了，“直说了吧……”

“我不需要干掉你，因为你根本无法阻止我。”罗伯特神色淡然，“只是考虑到你给过我一个机会，所以我也还你一个。我允许你带着丹尼尔体面地离开，重返地球，还可以向局里证明8个月的深空飞行给你带来了精神方面的困扰，而我会继承你的意志，作为下一代指挥官带领其他人降落火星。大家好聚好散，各安天命。”

“你弄错了，送他回去不是我的事。”凯特神色冷峻，“那是你的事。”

凯特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在飞船出发前，美国的大小媒体就已经把宇航局、罗伯特和丹尼尔的哥哥加文·霍夫曼签署的协议昭告天下：加文承诺，只要欧律诺墨3号把丹尼尔送到火星轨道再把他带回来，无论他最后能不能全须全尾地活着降落在地球，加文都会一次性向宇航局捐赠1亿美元及额外支付给机组成员每人3000万美元，作为对航天事业的支持。

宇航局本不想同意这桩交易，但今年是大选年，现任总统对登火任务接连发生意外颇为不满，而新总统候选人中最有竞争力的候选人在候选时便对砸下大笔资金探索火星、浪费纳税人的钱一事口诛笔伐，更有传闻说国会可能会把宇航局的经费减半，把原定给宇航局的资金转投给氢能源及核聚变的新能源开发部门。宇航局不得不未雨绸缪，毕竟宇航局除了登火任务外，还有月球项目也需要天文数字的经费支持，宇航局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需要钱。

而据媒体分析，促使宇航局同意交易的另一个重要原因是：如果丹尼尔出征，宇航局会着重强调他的科学家身份，淡化他之前反对登火的过激言论。宇航局的算盘是：如果反火联盟的网红人物可以亲临火星轨道，那对反火联盟和反对登火的民众来说一定会产生很大影响，甚至弱化和分化反火联盟也不是没有可能。

而促成加文和宇航局合作的人正是罗伯特。

丹尼尔的哥哥加文最早也是一名宇航员，与罗伯特算是旧识，退役得比罗伯特早，退役后没多久便跟几个志同道合的前宇航员朋友共同成立了一家专注于在小行星/陨石上探矿和挖矿的科技公司。生意做得风生水起，等罗伯特成立公司后，两人还有生意上的往来。

快钱通常能快速改变一个人的想法，当小行星渐渐无法满足加文日益膨胀的胃口，长期被人类觊觎的火星自然而然就成了他的下一个目标。加文信奉的是“地球是人类的摇篮，但人类不能永远生活在摇篮里”，他坚信人类的明天一定是在火星和太阳系的其他行星上，并且梦想有一天能在火星上建立属于自己的城市，也一直希望自己的弟弟丹尼尔能和自己一起成就伟业。

虽然是亲兄弟，但加文的殖民火星理想和弟弟丹尼尔倡导的反对殖民火星的理念格格不入，为此兄弟二人没少争吵过，但谁也无法说服对方，每次都不欢而散。

觉得弟弟读书读傻了的加文为了让丹尼尔尽快明白当有钱人的快乐，暗地里让公司给丹尼尔的大学和导师捐了一笔钱，让他们帮自己好好劝劝丹尼尔，不要再发表反火言论，毕竟那些言论给加文的生意多少也带来了不好的影响，同时加文也开始加大投资挺火联盟内各类私人太空商业公司的力度。

在看清加文肯定不会放弃殖民火星的想法后，丹尼尔一面继续发表对登陆火星的批判，一面开始频繁接触反火联盟的公司，其中几家甚至还和“暮钟”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派人盯梢弟弟的加文发现丹尼尔的奇怪行为后，担心丹尼尔被“暮钟”洗脑，害怕他成为下一个牺牲品，无奈之下只得找到罗伯特，希望他能说服宇航局同意让丹尼尔搭乘欧律诺墨3号，并承诺向宇航局和机组成员同时捐款。

加文希望罗伯特能在这趟旅程中改变丹尼尔对殖民火星的看法，有些话尽管加文并没说出口，但罗伯特能感觉到，加文宁可丹尼尔这一趟有去无回，也好过他被“暮钟”利用，这样死的时候就算不名垂青史，也不至于让丹尼尔的名字和反火恐怖分子联系起来。当然，这也是对加文公司的一种保护。

相比宇航局，罗伯特其实更担心该如何说服丹尼尔接受这份邀请，但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丹尼尔在接到他的电话后原本是直接拒绝了他，结果第二天上午又突然改口，说愿意接受宇航局的邀请出征火星，不仅如此，他还第一时间赶到宇航训练中心接受行前突击训练。

丹尼尔的态度在一夜之间发生了180度大转变这件事只有罗伯特和加文知道，但两人都不知道他为什么改变主意。

与加文想知道弟弟为什么改变主意不同，罗伯特根本不纠结丹尼尔是不是跟“暮钟”沟通后才答应的自己，对他来说，这并不重要。

“你说得不错，我确实不在乎你和丹尼尔跟他们（暮钟）是不是一伙的，但我也不想冒这个险，倒不如让你现在就把他送回去。”罗伯特毫不掩饰自己的想法，“你有霍尔推进器，完全不用担心返程的动力，也不用顾虑食物，我会让凯瑟琳给你们多留一些。虽然挨饿无法避免，但至少饿不死。途中还会有物资补给飞船。如果中间出了什么意外，月球基地可以提前接应你们。”

“看来你已经替我做出决定了。”凯特嘲讽道，“是吗，指挥官罗伯特先生？”

“为了表达我对你顾全大局、牺牲小我的尊重和感谢，我愿意拿出我那份的一半给你作为补偿，弥补你不能成为第一个登陆火星的人类女性的遗憾。”罗伯特边说边变戏法似的从衣服兜里掏出一张支票和一张纸，轻轻放到桌上，“只要你在这上面签字，1500万（美元）就是你的。”

“你在收买我？”凯特看都没看支票一眼。

“我经历过战争的残酷，还在亚马逊雨林、撒哈拉沙漠、南极洲的厚重冰层以及高辐射的月球上执行过常人难以想象的艰巨任务。我不畏惧死亡，还相信我们一定能成功。可是你呢？你相信我们会成功吗？虽然我很感激你把我招进欧律诺墨3号，但一码归一码。在我看来，你明明知道有很多人指望你勇往直前，把事情做好，带来一个好的结果并激励未来几代人，你却选择了一条不负责任的路。现在的你既没身为宇航员的勇气，又缺乏爱国心，已经不适合指挥官这么重要的职位。如果这艘船上有人有资格成为指挥官，那我一定是排在第一位的。”

舱内和窗外的宇宙都是死一样的寂静。

见凯特没吭声，罗伯特弯腰摸了摸“科学”的脑袋，继续说道：“虽然丹尼尔可以跟你走，但汉斯不能离开。他的癌细胞虽然没了，但他现在有帕金森症状的前兆，可能与之前增减压有关，所以他必须和我们在一起才会更安全，这也是他本人的意思。”

罗伯特口中的汉斯是欧律诺墨3号机组中最年长、年近70岁的的机组成员汉斯·雷布尔德，他也是退役很久的前宇航员。

气闸增减压是宇航员进行太空行走前后的必要程序，和好莱坞电影中展示的不同，增减压的过程并不是宇航员按几个按钮就可以完成，即使在2032年，增减压的技术已大幅进步，至少也要40分钟才能完成，主要看宇航员的身体对气压变化的反应剧烈程度。

“我并不反对降落火星，”凯特面容平静地说道，“我强调的是，我们必须先弄清楚如何处理降落后可能留下的烂摊子，而不会留下一场灾难给后代，然后再考虑在条件合适时登陆。”

罗伯特诡魅一笑，低头看了眼手表：“你还可以考虑30分钟，好好想想……”他的话音未落，飞船突然剧烈摇晃了一下，他和凯特本能地同时伸出了手。凯特抓住了舱壁上的灯座，他抓住了舱门把手。

两秒后，飞船又是一阵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