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重开」

第五章 将门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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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府门外聚集了许多人,形形色色都有,正在争相翘脚伸颈向里面观望,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数名雄壮羽士昂首而立,将众人挡在门外,衣带飘飘,肋下配剑,有的人身上却是血迹斑斑。

刘殷不及多想,奋力推开人群,冲了进去。那些警戒的羽士急忙上前喝止,刘殷此刻心急如焚,脚不停步,更不答言,撞开先前两人,然后左躲右闪,迅捷得如同狡兔,疾步闪入府中。

但见前院之内,洛阳府的差役们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旁边有二人正在搏斗,十多名羽士嬉笑着在旁围观,另有数名羽士守在正堂门前。

刘殷一眼便认出正在交手的两人,一个是小侯爷阴枫的贴身护卫卫羽,一个是适才太子刚刚提到的细阳亭长檀方。

再一看,他们二人实际上早已分出胜负。卫羽攻守有度,游刃有余,气定神闲,而檀方却气喘吁吁,浑身多处伤口都在渗血,步法散乱,数次被击倒在地,数次又从地上爬起,提剑再战,明知不敌,却不退一步,不屈不挠。

“住手!”刘殷冲了过去,大声吼道。

那些围观的羽士急忙拔出利刃,把他团团围住,卫羽也手上加快,将檀方再次击倒,用剑尖抵住他的咽喉,示意不要轻举妄动,转过头来,见是在东市路口曾遇到过的那位黑面少年,不禁眉头一皱,那日曾亲眼目睹小侯爷与虞延都对此人恭敬有加,虽摸不清究竟是何来路,却可以断定,来者必然不善。

“参见沂王!”檀方跌跌撞撞的快步上前见礼。

“嘘!”刘殷连忙摆手,示意他不要道破自己身份。

但那卫羽耳目何等灵敏,闻言一惊,原来眼前这位貌不惊人的年轻人竟是沂王刘殷。

“你为何在此?邢府丞何在?谢家兄妹呢?”刘殷一口气问道。

“承蒙虞令提携,将我留在洛阳府出任府尉,因熟悉此案案情,故被遣派来接替邢府丞。不料到此不久,这小侯爷阴枫就率领家人上门袭扰!”

“那谢家兄妹何在?”

“在后院,阴枫已带人进去许久!”

刘殷不再多言,身体似离弦之箭,射入正堂,将上前阻拦的羽士撞得东倒西歪,踉踉跄跄连退数步!

后院的阁楼下,谢滟被两名羽士按在地上动弹不得,口中却还不住吆喝:“小侯爷,不可无礼啊!若真对舍妹有意,可找媒人上门提亲,两家本就门当户对,何不择良辰吉日,光明正大前来迎娶?切不能动粗啊!小侯爷!”

刘殷怒不可遏,举头望了望楼上,忽然身形一晃,绕过扑上来的羽士,双手抱住梁柱,一路攀爬而上,瞬间就上了二层,推开窗户径直跳了进去。

阁楼内,阴枫正在口沫横飞,晓之以理,不防窗外忽地飞进一人,顿时惊得魂不附体,但当看清来人时,血往上涌,愤怒至极,吼道:“刘殷,我究竟何处得罪于你,屡屡坏我好事!”他实在不解为何每逢要把谢家的绝世美人弄到手之际,这位沂王就会现身。

刘殷笑道:“昨日陛下刚断过此案,你今天就明知故犯!来来来,且随我一同进宫理论,让天下人都知道什么是欺君之罪!”说着,作势伸出手去拉阴枫那只被抓伤的右臂。

阴枫惊叫一声,冲向楼梯,夺路而逃!

谢滴珠蜷缩在角落里,花容失色,不住瑟瑟发抖,望见刘殷,泪盈满眶,顿如梨花带雨。

“刘殷来迟,小姐恕罪!不过,今日经此一吓,以后此人必然再不敢来了!”

谢滴珠更咽道:“刘殷?你不是徐五吗?竟然敢屡屡挑衅信阳侯府,尊驾究竟是何人?”

刘殷自知说漏了嘴,正想办法圆谎,却听楼下又传来阴枫的骂声:“刘殷,你且下来,否则,本侯爷领人上楼了!”他忙道:“此事说来话长,小姐莫慌,我去去就回!”

楼梯口,阴枫领着卫羽等一干人正在翘首以待,檀方则搀起谢滟,站在一侧!

刘殷缓步下楼,行至中途,望见下面的阵势,不禁一笑,快速走了下来,笑道:“这是在等我一起进宫?”

阴枫面上肌肉抽搐一下,随即恢复正色,厉声道:“卫羽,还不过去给我教训此人!”

卫羽踌躇道:“小侯爷,此人可是沂王啊!”

阴枫道:“别人怕他,我可不怕,给我打!”此刻,他自觉已盘算清楚,自己现在是帝婿了,半个皇子,而这刘殷之母乃是宫人,充其量最多只能算半个皇子,大家半斤八两。凭什么自己总被他骑在头上任意欺辱,这口气务必要出!

卫羽眉头蹙起,悄声道:“小侯爷请再慎重思量,倘若此事闹大,皇子、小侯爷相殴,且是在民宅为一女子争风吃醋,那可正犯陛下之忌啊!”

“管不了那么多!打!”

卫羽抬头望向刘殷,目光闪烁,犹豫不决,脚下却是纹丝不动。

“好你卫羽,竟敢不听我的吩咐?”

在场众人尽皆望向卫羽。

卫羽不答,面色凝重,目光逐渐坚定下来,缓缓说道:“承蒙信阳侯赏识,数次相邀,卫某方才有幸到得信阳侯府,职责乃是守护小侯爷安全!寻衅斗殴,并非卫某份内之事!”

“好!回府后,看我怎么惩治你!”阴枫咬牙切齿道,扭头就走。

“多谢沂王出手相救!”檀方上前稽首。

“什么?沂王?”谢滟圆睁着的双眼之中充满着惊疑之色,半晌才缓过神来,连忙跟着上前拜见:“小生何德何能,竟得沂王垂青,屡屡出手相救,还亲自大驾光临,让寒舍蓬荜生辉,更是令小生光宗耀祖,谢家凭增数世之福啊!”

“谢兄休要如此,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本就应是男儿担当!区区小事,又何足挂齿?”刘殷道。

“沂王如此称呼,真是折煞小生了!小生怎敢与金枝玉叶称兄道弟?且不可乱了礼数,请直呼谢滟便是!”

“是啊!可笑小女子昨日还口口声声反复称呼五哥,真是无理之甚,恳请沂王莫要降罪!”不知何时,那谢滴珠已毫无声息的到了楼下,俏生生站在身后,却又冷冷的说道。

刘殷双手连连直摆,道:“谢兄,小妹,莫要如此,以后大家相处日子长了,这一切你们就都明白了!”

檀方楞柯柯的站在一旁,听着他们对话,满脸迷惘,不明所以。

谢滴珠移步到他身前,道:“这位就是檀亭长吧,多谢几次三番出手相救,小女子真是感激不尽!”言罢,举目望他一眼,随后便盈盈下拜。

谢滟在旁提醒道:“现在是檀府尉,切不可再叫檀亭长了!”

檀方忙道:“哪来的几次三番,两次而已!而且今日这次还没能救下来!”

谢滴珠闻言,低头一笑,道:“虽未救下,但勇气可嘉,小女子更为感动,望见这满身的斑斑血迹便可知晓!”说着,上前察看檀方胸口上的伤情。

事实上,适才交手时,卫羽惜他有一身勇气,所以手下多有留情,伤口本就不深,此刻血流早已止住,更是毫无痛感,只不过身上所穿的那套洛阳府尉的新官服被剑锋划破不少口子,倒真令他心疼不已。

他俩,一个英武挺拔,一个姿容绝世,站在一处,真是好一对珠联璧合的金童玉女。刘殷望在眼里,内心深处泛出一股从未感受过的莫名酸楚。

谢滴珠轻轻叹道:“可惜了这身官袍,檀府尉若不嫌小妹手脚粗笨,请先在前厅一坐,且把它脱下来,让我给缝缝补补!”

檀方面露喜色,嘿嘿一笑,道:“实不相瞒,檀某刚出任洛阳府尉,就此一身官服,如今污成这样,正发愁明日穿啥去见虞令呢!那就有劳小姐了!”

谢滴珠对谢滟道:“兄长可有宽大一些的衣服,先给檀府尉临时穿着,再打发下人去街上寻个裁缝,给檀府尉做几身像样的衣衫,也能替换着!”说完,躬身给众人行了礼,就径自上楼去了!

“沂王,且请移驾到前面的正堂一叙!”谢滟恭身说道。

到得正堂,谢滟口口声声坚决要请沂王上座,并引古据今,论述各种道理。刘殷推辞不过,只得坐了下来,檀方遂跟着落座,而那谢滟却坚持要站着,因为他又有新的道理,站立便于护驾,檀方闻言又紧忙站起。

刘殷实在说谢滟不过,就让檀方坐下。檀方遵命,不妨却见谢滟目光露出不豫,慌忙又站了起来。刘殷见状令他还是坐下,檀方只得照办,但看见谢滟的眼神后,又下意识站了起来。一时间,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但他终究有功夫在身,竟然弓着腰,蜷着身体,摆出个似坐实立的姿势。

刘殷问檀方道:“适才看你与卫羽交手,似是在疆场厮杀过?”

檀方道:“沂王好眼力!在下确是在伏波军中效过力,这身武艺就是在军中所得!”

“哦!”刘殷兴趣顿生,道:“可曾随同伏波将军马援出战过?却又为何去做了亭长?”

谢滟面色一变,躬身道:“启禀王爷,这马援身为伏波将军,却不思精忠报国,反而贪功、贪财,借征战之名,搜刮民财,轻贱士卒生命,已被陛下定罪!可否勿谈此人,以免隔墙有耳,传出去被治以重罪?”

刘殷微微一笑,遂顺势问檀方道:“本王正想了解此事,适才谢兄所言是否属实?”

檀方犹豫半天,终于一咬牙,微微摇了下头,当看到谢滟目光中的责备之意时,赶紧又点了点头。

刘殷立刻心中雪亮,道:“这样吧,军中之人,必能豪饮。我知道有个好去处,咱们且去尽尽兴!再者,你这种坐法,也快支撑不住了吧?”随后侧身望向谢滟,道:“谢兄可一同前去!”

谢滟忙道:“禀沂王,小生不会饮酒,且家中骤逢祸事,舍妹惊魂未定,也需小生前去安慰照料!”

“也好!那就不强人所难。再者,今日谅那阴枫也不敢再回来了!”刘殷起身,辞别谢滟,带着檀方径直来到东市路口,步入十五酒家。

登上楼来,见上次与刘庄坐过的位置还空着,当即引领檀方走了过去。

那酒保见到刘殷,道:“徐五,那日东市路口洛阳府的差役与信阳府的人打起来了,看到了吗?你后来哪去了?”接着又打量一下檀方,赞道:“这位客官好相貌,真是罕见!”

“看到了!这么大的阵仗,刀枪无眼,还不找地方躲躲?好几天都没敢来了,先来二十觥,十斤牛肉!今日,让你们十五酒家,改名三十酒坊!”刘殷道。

“还是悠着点吧!知道你最近发财了,但还是要注意身体,本店为啥叫十五酒家,你又不是不知道?”

“还不快去治酒备肉,两人二十觥,十斤牛肉;一个人还不是十觥酒,五斤肉?谁又真给十五酒家改名了?”

“对,那倒也是!”酒保嘿嘿一笑,转身去了。

不多时,酒肉上齐。

檀方先喝了一大口酒,又咂摸了一块肉,大声赞道:“好酒,好肉!这美味,在细阳无论如何是吃不到的!”

“既然喜爱,就尽管吃,放开喝,我做东!”刘殷道。

“那得花多少钱,少点些!不够再上!”

“那好,不够再上!”刘殷见他性格厚直朴实,倒觉挺合胃口,接着道:“适才,你说起在伏波军中效力,都参加过哪些阵仗?”

檀方道:“在下自幼家贫,随母长大,只能当兵混口饭吃。听说西州马援爱名如子,所向披靡,于是就去了陇西投军!恰逢羌戎叛乱,便跟随马将军前去讨伐,连续血战三场,终于平定西羌,从此那里再无战事;后来,有位异人名唤维汜,创建善道教,他的大弟子李广在皖城起事!此人射术通神,骁勇善战,连败前去征讨的多路汉军,着实不亚于孝武朝时那位威震匈奴的名将李广!所以,陛下遂调派伏波军前往平乱!”

“听说此战甚为激烈!那李广阵前被斩,伏波军亦伤亡惨重?”

“正是!据说那李广擅用一种弓弩,名唤角端弓,质地坚韧无比,射程比普通弓弩远得多。陛下早先派往蜀中讨伐公孙述的两员能征惯战的名将岑彭、来歙,就是相继被这种弓弩所刺杀,而伏波军中更有多名将士倒在此弓之下!我就是其中之一!”

“哦?你也被此弓伤过?”

“沂王请看!”檀方解开衣襟,坦露出胸口,一处碗口大小的伤疤赫然在目。

“竟是当胸穿过?”

“不错!当时,伏波军强攻皖城,我挥舞着汉军大旗第一个冲了上去,正欲插在城垛之上,不料远处一箭袭来,顿时人事不知!后来,疗伤期间,马援将军亲自前来探视,方知我是独子,且家中尚有在堂老母需要赡养,故箭伤痊愈后,令我回老家细阳奉母,并赠送许多盘资,后来细阳令虞延得到马将军书信推荐后,就让我当了亭长!”

“原来如此!”刘殷又问,“你可曾见过那角端弓?”

“不曾!”檀方叹道,“只是着实领教了此物的厉害!端的是一箭穿心!”

“你当真在伏波军中服过兵役?”忽有一个冰冷的声音从二人身后传来!

当太子刘庄急匆匆赶到了云台殿时,光武与太尉窦融等重臣皆已就位,正准备开始议事。

“哦,太子也到了!”光武道:“窦卿,就把陇西边报说说吧,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么急!”

太尉窦融道:“陇西羌部突然反叛,侵扰大汉西部郡塞,肆无忌惮的杀害当地吏民!陇右太守刘盱闻讯率军征讨,不幸误入埋伏,遭到惨败,以至于本已迁居到我大汉境内的各处羌族部落也都相继反叛,形势危急!”

光武诧异道:“昔日,马援在陇右时,不是已经将他们都彻底降服了么?从那时以来,陇西不是一直都非常安定吗?”自收回马援的新息侯印绶后,他绝口不再提及其名,今日不由自主说起,随即自知失口。不过,此时回想起此人当年功绩,神色不禁也有些黯然。

窦融正欲回话,虎贲中郎将梁松却已抢先答道:“羌戎乃是我大汉西面之劲敌,数百年来其威胁之大堪与北方的匈奴相比!诸羌分有多个部族,今以陇右地区最为集中。其中,以先零部与卑楠部最为强大富足,连年寇我边境,后被马……啊,汉军破降,悉数归服!”

陇右的羌患,着实困扰大汉长久,最终被马援所彻除,才有得至今多年的清静!故此,陇右之地与马援之名已紧密相连,不分轩轾,提起陇右,人们必会联想起马援。梁松也不例外,只是警觉得较常人更快而已,一个“马”字刚出,当即改口,立刻以汉军笼统代替。

他虽然机敏,但心中还是难免一片慌乱,当下定了定神,方继续道:“近日,这两个部族突然惨遭另一个新兴起的部落烧当部袭击,几近灭族。那烧当部由此强盛,取而代之,成为王者,号令羌戎各部,并重新放纵、怂恿各部族对大汉的袭扰。烧当部首领滇良甚至亲率其子滇吾、滇岸猛攻大汉边境重镇!”

光武听罢,陷入沉思,他深知羌戎彪悍,素习山中作战,以当年马援之勇,都历经三次决战,才将其制服。如今马援离世,羌部才敢有恃无恐,复又叛乱。这刘睦本是汉军名将,尚被如此轻而易举的击得大败,可见其势之猖獗,眼下朝中的武将能有把握战而胜之者实属凤毛麟角!

太子刘庄道:“羌人习俗与我华夏截然迥异,披着头发,衣襟向左,与汉人混杂居住,风情不同,语言不通。故阙廷昔日在凉州设立护羌校尉,持天子符节统领保护羌民,处理他们的怨恨郁结,每年四季都派官吏前去巡视,向他们询问疾苦,并且多次派遣译使沟通情况,让边塞外的羌夷之人做汉庭官吏的耳目,州郡由此能够警戒防备。臣以为此次退敌之后,应当恢复从前的这个制度,增强震慑和防范!”

光武道:“这确实是个可行的长久之策,只是眼前羌乱正炽,如何解决?若此时派使前往劝降,又恐难以奏效!故此,迎头痛击的一场大战,怕是在所难免了”

扬虚侯马武道:“陛下勿虑,朝中不缺良将,耿弇、邓禹、吴汉、臧宫、贾复等尚赋闲在家,开国元勋们的后辈也已长大成人,陛下大可放手一试,选拔新人。如果实在不放心,马武愿领军前往征伐,如若不胜,任凭陛下处置!”

光武道:“朕深知扬虚侯忠勇可嘉!不过,此前数次平乱,皆有惨痛教训在先,阙廷屡失栋梁之才!所以,且不可大意,须思得熟悉陇右羌部事务之良将,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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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能真正放下心来!”

在场其他武将适才听得马武之言,都欲跟着跃跃欲试,此刻又闻见光武之语,心中虽然不服,却又无可辩驳,只能强行按捺下来,不再请缨。

梁松趁机道:“臣有一策,应可稳住当前陇右乱局!”

光武侧首向他望去,道:“卿有何良策,请速道来!”

梁松道:“昔日,卫尉窦融曾在西北多年,威望素著,不仅河西诸郡,而且周边的羌、匈等部族,尽皆折服!”

光武微微一笑,道:“言之有理!只是,窦卿如今年事已高,如何能再经得起西北的大漠风沙?”

这次不待梁松回复,窦融早已抢先奏道:“昔日臣在河西,确是同羌、匈等部族关系融洽,而且臣兄之子窦林、臣弟之子窦固,当时也都在军中随臣效力,亦曾与羌胡诸部朝夕相处,通晓边事。因此,陛下如欲行安抚之策,臣推荐城门校尉窦林;陛下若想平叛,臣保举羽林中郎将窦固!”

“当然是安抚为上,那就即刻让窦林去凉州出任护羌校尉吧!”光武道,“此外,令天水太守张鸿征集附近州县士卒,秣马蓐食,以备不测!”

他又看了看梁松,微笑道:“梁卿何时竟如此熟悉陇西羌部?可见平素心中常挂国事,用时方能良思如泉涌!”欣赏之情,溢于言表。

十五酒家内,刘殷与檀方闻声同时回头观望,这才注意到不知何时,身后的邻桌旁坐有一人,背对着他们,正在举杯独饮。

檀方一眼认出,惊呼:“原来是信阳府上的那位高手!”

那人转过身来,果是阴枫的贴身护卫卫羽!

“卫羽,缘何在此,不妨过来一叙!一同痛饮!”刘殷问道。

“今日违背小侯爷命令,适才被他一怒之下,赶出府来!”卫羽苦笑道。

“莫非你要就此离开信阳府么?不知打算投往何处?”刘殷关切问道。

“这种事不是一次了,卫某已经习惯了!信阳侯一回到府上,尽皆释然!”卫羽道,“更何况,承蒙信阳侯错爱,再三相请,卫某推辞不过,方才到其府上。但既已允诺,又怎可不辞而别,轻易弃他而去?”

“真乃义士也!”刘殷赞道,“一人独饮,不如大家一起饮,酒保,上酒添肉!”

卫羽也不客气,过来坐在刘殷身旁。

“我且问你!”刘殷道,“假如我今日未曾赶到,你又待如何处理谢家之事?难道任凭阴枫胡作非为,自己却在一旁冷眼旁观?”

卫羽道:“在信阳侯府这两年,我对小侯爷十分了解,他虽然为所欲为,却有一个好处,遇到美貌女子,如有不从,并不武力强迫,而是要想尽一切办法,劝其回心转意,心甘情愿。那谢家女子,我曾见过,乃是秉性贞烈之人,一时半刻,不会有事!”

说罢,他望向檀方,打量一番,道:“适才,听你言及曾在伏波军中效过力,此言可是属实?”

檀方正色道:“此等之事,如何敢戏言相欺?”

卫羽颔首,道:“难怪今日交手时,一见到你那宁折不弯的用命之势,就顿生似曾相识之感!在下卫羽,亦曾在伏波军中效力。在平定武陵郡的五溪蛮夷叛乱时,兵至壶头,遭逢瘴暑之气,不幸染上疫病,遂被抬回附近重镇长沙郡医治,痊愈后就此退出伏波军!”

刘殷眼放异彩,立时对卫羽刮目相看!

檀方赶紧起身见礼,自报姓名,卫羽亦欠身以礼相还。

“不知卫壮士在伏波军中担任何职?参加过哪些大战?”刘殷兴致盎然的问道。

“至始至终都在伏波军细作营中效力,起先是普通兵士,随着战功增多,逐步晋升至都尉!大战嘛,倒是也经历过一些。说来惭愧,少时真是年幼无知,竟被李广的善道教轻易蛊惑,跟他在皖城起事。后来,伏波军来伐,方才醍醐灌顶,弃暗投明,改过自新。不久,随军前往岭南,平定交趾、骆越蛮族征氏之乱,收复九真、日南、合浦、无功、居风诸郡;随后,西征扶风,击退入侵的匈奴、乌桓联军;接着,北出高柳,沿雁门、代郡、上谷等边塞驱逐乌桓铁骑;再入武陵,战于五溪、临乡、下隽、壶头,进剿雷迁的蛮夷之乱!”

见他在伏波军中的经历如此丰富,檀方不禁咋舌。

刘殷愈发亢奋,劝酒数觥后,道:“这伏波军之事,我最喜爱听,可谓耳熟能详:万里之汉,军如流星,勇惟鹰扬,水剑强越,海波喋血!但是,唯独有两场大战,却知之甚少!曾找那些亲身经历之人相询,如扬虚侯马武、牟平侯耿舒、虎贲中郎将梁松等,竟尽皆讳莫如深,避而不谈!这两次大战,其一便是收复岭南;其二则是平定五溪!今在此撞见卫壮士,乃是天意,务必要不吝相告啊!”

卫羽眉头紧蹙,沉吟良久,方低声道:“在下只能酌情而言,尽量满足沂王心愿!”

“如此卓尔不群之人,遇到此事,兀自犹豫逡巡,看来,其间确实多有难以之隐!”刘殷心里暗想,口中却道:“我虽对此事充满好奇,但也不强人所难,权当故事讲来一听,以助酒兴!”

“《礼记》称‘南方曰蛮,雕题交阯!’,其意是把丹青花纹图刻入肌肤上,唤作雕题;男女同川而浴是其风俗,故曰交阯!”几句说罢,卫羽又清了清嗓音,娓娓道来。

“岭南,自古炎暑酷热,瘴毒肆虐,重山叠嶂,由交阯郡统一管辖。当地蛮族分有许多部落,头领多以长耳为贵,所以都穿孔挂上耳缒,足有三寸长,一直垂到肩头。其中有个名唤雒部的部落,头领膝下有两女征侧、征贰,性如烈火,桀骜不驯,长大后不服汉律约束,自立为王,起兵反叛!九真、日南、合浦等地蛮族纷纷响应,大举攻城略地,杀害汉家官吏与百姓,日益炽散!”

“极南之地,虎豹狼虫繁多,交通险阻断绝,自成一寓。一旦变乱飚起,前往平定,更是难上加难啊!”刘殷叹道。

“不错!伏波军从长沙出发,历尽艰辛,终于翻越五岭,出奇兵一举拿下重镇合浦。在此筹备粮食辎重,打造大小船舶两千余艘,继而水陆并趋,西进交趾。陆路军在浪泊一战击溃征氏叛军主力,追至禁谿斩获贼首;水路则沿着海岸进发,随山开凿道路一千余里。无功、居风、九真、日南等郡皆西面临山,东侧临海,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伏波军再出奇兵,在波浪滔天,云翻汹涌之夜,趁敌疏忽不备,遣精壮敢死之士悄悄登陆,攀越城墙,潜入九真城中,出其不意擒获贼首都阳,余者丧胆,尽皆不战而降,从而彻底平定岭南。而擒获都阳的敢死之士中,就有卫某!”

“真是畅快!”刘殷道,“不能经历如此波澜壮阔之战,真是人生一大憾事啊!”

“伏波军威武!”檀方赞道,“在如此艰苦卓绝之境,战胜如此冥顽凶悍之敌,实在困难至极!必须对带头闹事的贼首,严惩不贷,以慰死难将士在天之灵!”随后,他又补充了一句,狠狠地道:“以儆效尤!”

“平定一方,易!安定一方,难!战,只是别无他法的一时之策!不战而屈人之兵,方为长久之策!”卫羽道,“但凡伏波军经过郡县,必弃下眼前所追之敌,而不惜耗费大量人力、物力、时间,修建城郭房屋,穿凿引渠,灌溉农田,你可知为何?”

“却是为何?”檀方睁大眼睛,道:“难道不怕贻误战机?”

“智者顺以成德,愚者逆以取害!适才已经提及,这岭南自古乃是百越蛮夷聚居之地,大汉中兴毕竟时日较短,多数部族仍未开化,仍不识朝廷、法律、赋税、徭役等国家法度,尤其视赋税、徭役为掠夺;对法规更是无视!阙廷派驻的官员,基于现状实情,均抱着顺其自然,逐步开化之心,依其原来的风俗习惯行事,并不使用汉律。而交趾太守苏定到任后,认为交趾归服大汉时日已久,应同其他州郡一样治理,于是强制推行汉律,以至矛盾激化!”卫羽道,“故此,伏波军立下约定,凡越律与汉律中的十多个不同之处,都申明用旧时的制度来约束!”

“不错!孔子曰:‘安上治民,莫善于礼;移风易俗,莫善于乐!’”幼年时所学的先贤哲语蓦然映入刘殷的脑海,此刻方才理解其中含义,道:“教化当地民众才是根本之道,树恩布德,易以周洽!”

“正是!”卫羽道,“前朝贾谊也曾说过:‘若与好人在一起相处久了,跟着从善,就像生长于齐国,会讲齐语一样自然!反之,若与恶人在一起相处久了,如不跟着去为恶,就如同生长于楚国,而不会楚国方言一样,反倒成了咄咄怪事!’”

“你们在说什么?怎么忽然之间,在下一句也听不明白了!”檀方不知二人所云,瞪着一双大眼,玉面一片茫然!

“巧了,我的封国即在沂地!”刘殷的笑容忽然凝固,似乎想起了什么事,端起酒觥,目光尽露诚挚,对着卫羽正色道,“听说陛下不日即将命令诸王子回归封国,足下既深明如此多的安民之道,不知可否前去辅助本王?”

卫羽不答,也举起酒觥,一饮而尽,方缓缓说道:“卫某哪有什么治国之方?此外,即便想去,当下也是无法分身。若有朝一日,被信阳侯府见弃,再去投奔沂王如何?”

“如此,一言为定!”刘殷亦是抬手饮尽觥中之酒,道:“足下如此忠义炳著,内以忠诚自固,外以法度自守,本王只有佩服,更不敢强折壮士之志!”

言罢,正欲呼酒保添酒,忽闻楼梯声响起,忙侧首望去,一见到那大步上楼之人,遂转过头对着卫、桓二人笑道:“瞧,又来了一位伏波军壮士!”

云台殿内,司农耿国见平定羌乱之事计议已毕,遂道:“今年,东州水、旱、蝗虫交替为灾,粮食歉收,人用困乏。百姓为寻活路,不得不拖家带小,外出乞讨,流离失所!”

太子刘庄道:“对此,陛下不是已经连颁诏令了么?如命灾区官吏勤勉恪职,开仓赈灾,消灭虫害;再如非受灾区的官府,应以公田赐济贫人,顺应时节,劝导督促农桑!”

司农耿国奏道:“自春已来,时雨不降,宿麦伤旱,秋种未下,陛下数颁诏令,百姓虽暂得救济,但阙廷帑藏数年积累,亦即将枯竭!臣以为标固然要治,从长远看,更须治本!”

司农耿国乃是好畤侯耿弇之弟,素来行事爱慎尽勤,行能纯备,甚受器重!光武问道:“以卿之见,当如何治本?”

司农耿国道:“臣以为其道有三:一是增加耕田的劳力,变害为利;二是调解雨水,转祸为福;三是启用贤才异士,收集明智,光大本朝!”

“卿且逐一道来!”光武顿时眼放异彩,道:“这第一条,如何变害为利,增加田间劳力?”

“陛下常言‘顾惜尊重天下,须以百姓为首’。据此,臣建议赦免刑犯,充实田间劳力,既可令其不再为害,又可泽被王土!故此,对于那些解除了枷锁的囚徒及郡国苦役,在去年大赦之前犯罪而后来又捕获正在羁押的,臣建议一律给予免刑!”

“那又如何调节雨水,转祸为福?”

“此事陛下亦曾多次商讨,但最终未有定论,故将之搁置。如今,臣以为是到了该下决心的时候了!那就是趁着旱季,治理汴渠!”

“不错!此前确有几次聚议,朕当时也在场。自汴渠决堤毁坏,已有六十余年了。实际上,早在前汉末期,黄河、汴水就已出现决口,冲坏河堤,后来王莽乱政,就一直没来得及治理。建武十年,阳武令张汜曾上书言道‘黄河决口已久,天天为害,济渠淹了几十个县。花钱治水,取得一时之功并不困难,但要从根源上解决问题,那就需要改建河堤,才能使百姓彻底安定。’朕本以为其言有理,但浚仪令乐俊却说:‘现在人口稀少,田地广阔,虽然没有治理,灾患还可以承受。眼下刚经过战争,若再兴动劳役,不仅凭增劳苦和怨恨,而且百姓实在无法承受。最好等将来稳定之时,再讨论这件事。’朕亦觉得不无道理,遂暂且搁置。但近年来雨水不时,以至汴水东流侵蚀,日益严重,原来的水门,俱都淹没在水中,渺茫横溢,极目滔滔,望不到边际!而如何应对治理,却又一直反复争议不绝!故此,始终难以痛下决心啊!”光武遗憾的说道。

“这就是臣所想说的第三策,启用贤才异士!故此,臣推荐一贤士,自幼便学《易》,广窥众书,深沉多技艺,知晓天文术数之事,尤其精通水利,见识独到!臣以为疏浚汴渠,非其莫属,此人名叫王景!”

“王景!”光武沉吟道。

太子刘庄忙道:“可是数年前奉诏前去修缮仪渠的那位河堤谒者王景?”

“正是此人!太子好记性!”司农耿国道:“如今,仪渠已经成功完工,域内江河之水不再为害!”

“他为何能治愈千年水患,可有什么独到之术?”光武问道。

“陛下圣明!”司农耿国道,“他所用之术,名为景墕流法!”

“何为景墕流法?”刘庄问道。

“即在渠旁设立滚水堰,既可控制渠内水位,又能保护渠堤安全!”

“哦!此人何在?”刘庄又问。

司农耿国道:“臣已将此人派往荥阳,现场勘察域内江河水流情况,策划治水方案!若能让他尽展其才,汴渠定然可治!”

十五酒家内,今天的吕种与往昔明显不同,神采奕奕,意气风发,目光更加明亮,蹬踏楼梯的步伐格外矫健有力。

他一进来,也看见了刘殷、卫羽、檀方三位,微微一愣,旋即满面春风,走了过来,抢先见了礼,然后低声道:“此乃市井之徒聚集之处,沂王千金之躯,为何频频到此?”

刘殷笑道:“此处哪有什么沂王?只有徐五!切记,徐五!”说着,他叮嘱似的在三人面上扫了一遍,又道:“既是市井之地,吕司马自己却又为何屡屡前来?”

吕种遮掩不住发自内心的喜悦,笑道:“此乃福地啊!实不相瞒,此前吕某一直郁闷烦乱,内心茫然,自上次到此后,立即时来运转了!此处酒香肉美景佳,着实是好地方!而且,还能遇见贵人,这不,吕某来两次,都遇上沂王,不,应该是徐五了?”说完,敞怀大笑,声音震得四座皆惊。

刘殷奇道:“吕司马有何喜事?怎么连我都丝毫不知啊?”

吕种道:“今日,受到太尉府传唤,已擢升我为越骑校尉,总算了去心中第一大愁绪!”

“那是要祝贺吕司马了,不,吕校尉!”刘殷笑道,“同桌的两位,不知吕校尉可认识否?”

吕种迟疑了一下,道:“我想起来了,那日在楼下的东市路口,洛阳府与信阳侯府争执时,两位都在其中!”

檀方连忙起身,道:“在下洛阳府尉檀方!”

“吕司马这一晋升越骑校尉,记性好像反倒降下来了不少!”卫羽冷冷的道,“在下卫羽,不知此时还识得伏波军故人否?”

吕种似乎这才恍然大悟,道:“原来是卫兄啊!实际上,远远瞧着就像你,但又觉得不太可能,故此始终不敢相认!”

“不敢相认还好,只要不是不愿相认就好!”卫羽道。

“适才刚讲完伏波军收复岭南之事,吕校尉来的正是时候,”刘殷笑道,“正好讲讲平定武陵之事吧?”

吕种的面色登时失去了光泽,尴尬的望着刘殷,窘迫难言,片刻之间额头上竟已隐隐见汗。

“怎么?当初一人白衣单剑,孤身前往蛮夷大营,去给那凶残的贼首雷迁下书,迫其归降,尚且面不改色。如今,听到武溪两个字,却被吓成这副模样!这还是当年那位善虞无前、擐甲扬锋的伏波军先锋吕种么?莫非,卫某眼拙,竟真是认错人了?”卫羽道。

吕种充耳不闻,低头不语,脸色阴晴不定,暗悔自己未免得意忘形,实在不该前来此处饮酒。

忽听卫羽低声唱道:

“滔滔武溪一何深!

鸟飞不度,兽不敢临。

嗟哉!武溪多毒淫!”

刘殷惊道:“这是何曲,竟如此悲壮?”

吕种眼眶立时湿润,面上肌肉一阵抽搐,抬起头来,望向卫羽,刚要开口,忽见楼梯处又吵嚷着进来数人,个个面有愤愤不平之色,其中好几位竟然都在北宫的演武场上见过。

刘殷喜道:“今天真热闹啊!你们居然也来了!快过来一起坐,大家喝他个尽兴方归!”

进来的众人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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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看到刘殷,均是一怔,连忙过来施礼,让酒保将桌子拼接在一起,聚拢着一同坐下后,再次加添酒肉。

刘殷先把吕种、卫羽、檀方引荐给来人。接着,又把来人一一介绍给了吕种等三人。

第一位,北宫司马令臧信,郎陵侯臧宫之子!

第二位,羽林左监杜元,参蘧乡侯杜茂之子

第三位,步兵校尉马檀,扬虚侯马武次子!吕种曾与他交过手,倒是认识!

此外,还有北宫苍龙司耿建、北宫玄武司马刘建、北宫朱雀司马邓鲤等。

刘殷道:“你等竟然也知道这家酒坊?”

马檀道:“此前曾有友人引见过,所以知道此处酒好!”

刘殷颔首道:“原来如此!”,忽又问道:“今天什么日子,几位竟都有空闲,难道不当值么?还是早已约好来买一醉?”

臧信刚开朗不久的面上顿时再次布起乌云,道:“看来沂王还不知晓,适才朝会已散,此番出征又是搁置我等,弃而不用!”

刘殷惊道:“出征?为何本王竟不知晓?与谁作战,莫非是匈奴来犯!”

羽林左监杜元道:“陇右羌部反叛,大举进攻汉境,六安侯刘盱出兵讨伐,不幸惨败,西境形势已是岌岌可危!朝议中,陛下决意遣师退敌,沂王可知那虎贲中郎将梁统所推荐的主将乃是何人?”

刘殷略微沉吟一下,道:“这个,却不知道!”

“城门校尉窦林!”臧信愤然道,“想必那梁松是错把国门当成城门了!”。

刘殷亦是面露迷惘之色,他从未听到太子提及过陇右有羌部来犯的一个字,更是做梦想不到放着满朝骁将不用,竟会遣一位城门校尉前去御敌,真是不可思议,当下问道:“这消息从何而来?你等确定没有听错?”

“不会有错,乃是家父散朝回府后,亲自所说!”步兵校尉马檀道,刘殷见是听其父扬虚侯马武所说,已知消息来源不会有误,但仍是一头雾水,道:“扬虚侯可曾说出陛下选派窦校尉的原因?”

“就是因为听说派他出马的原因,我等气愤不过,所以才相约来此一醉!”马檀道,“那太尉窦融毫不推辞,径直向陛下献计说平定羌乱有文、武两策,文策即派其兄之子窦林前去,因为窦林随他在西州多年,与羌戎甚熟,威信素著;而武策,则是遣其弟之子羽林中郎将窦固前往,还夸下海口说此人弓马娴熟,韬略精通,足可胜任!”

“那倒也并非毫无道理!”刘殷道,“陛下雄才伟略,太子又虑事周密,如此处置,自有他们的思量,应该不会有误!”

“我等不是疑心陛下虑事不周,而是以为这些年,战事连发,而陛下只是一味差遣伏波一军东征西讨、南征北战,如今总算裁撤掉了伏波军,却又盯上了那名不见经传的窦家将,而始终置阙廷其他诸将于不顾!我等心下着实不服!”臧信说道。

马檀道:“家父曾向陛下谏言,朝中武将人才济济,如耿弇、邓禹、吴汉、臧宫、贾复等前辈骁将赋闲在家,而将门后辈们也已长大成人,大可放手一试,历练新人!”

刘殷道:“陛下如何作答?”

“陛下道‘此前数次平乱,皆有惨痛教训在先,大汉屡失栋梁之才!所以,切不可大意,须考虑用熟悉陇右羌部事务之良将!’”马檀道。

“陛下如此考虑,倒也有理!”刘殷道。

此言一出,众人俱露不服之色,正想争辩,却忽听得楼阶又在“咚咚”作响,忙都侧身望去,但见从楼梯口处涌上来数人。

刘殷朗声笑道:“你等究竟是不约而同,还是有约在先?莫不是要把北宫演武场都搬到这酒楼之上?”当下给卫羽等引荐来人。

第一位南宫左都侯岑遵,舞阳侯岑彭之子;第二位南宫右都侯来苗,西舒侯来歙之子。卫羽闻听,肃然起敬,知道此二人之父都是汉军名将,在西征巴蜀时眼看胜利在望之际,却被公孙述遣派刺客先后刺杀!

第三位北宫朔平司马王禹,阜成侯王梁之子。吕种心中一凛,知道此人乃是在北宫演武场上被自己当众击败的那位王平之兄,自己就是取代王平而登上的越骑校尉,不知他们弟兄是否会对此事嫉恨在心。不过,此刻王禹倒是礼数周全,似乎不以为意,方才稍稍放下了些心。

第四位南宫南屯司马王坚石,阜成侯王梁之孙,王禹之子,王平之侄。吕种又是一惊,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见过礼后,忙向楼梯口处望了一眼,并未看到王平本人,顿时松了一口气!

不料,却听得刘殷问道:“为何不见王平?”吕种立时血往上涌,惴惴不安!

朔平司马王禹道:“长水校尉祭肜即将出任辽东太守,家弟王平与射声校尉盖扶一同前去给他送行,故此晚些时间方到!”

该来的终究还是要来,吕种如坐针毡,寻思着脱身之计!

马檀笑道:“这舅舅、外甥与祭肜都是好友,如今一同前去送行,不知祭肜该如何称呼二人?”

吕种闻言想了一下,登时面色骤变,暗自叫苦:原来这射声校尉盖扶竟然还是王平、王禹兄弟的外甥?

刘殷对着左都侯岑遵等人道:“适才我等正在谈及陛下遣派窦林校尉出征陇西之事!”

左都侯岑遵道:“若说对陇西羌戎事务的熟悉,来苗绝不逊于窦林!当初,就是其父来歙在此处征战,深知羌戎之勇,才向陛下上书力荐马援,言称‘陇西之乱,非马援不能定!’事实果如其言!”

右都侯来苗道:“窦家雄踞西州多年,在当地汉、羌百姓之中,确实甚有威望,陛下遣派窦林自是不无道理!如不熟悉边情,纵然再是精兵强将,毕竟也是血肉之躯,贸然过去只怕反而事倍功半!”

卫羽道:“正是!陛下此举,确实是出自一片爱惜诸将之心!当年,皖城之乱,起初遣去征讨的主帅,乃是名将张湛,此人曾在克定山东诸雄时,屡战屡胜,随后还荡平了沿海海上之贼,殊不料竟惨败于李广之手;后来的武陵之乱,首先率军前去征剿的主帅,更是令西南诸羌与诸蛮闻风丧胆的悍将刘尚,却也出人意料的全军覆没,魂断疆场,令人扼腕痛惜!”

朔平司马王禹怫然不悦。道:“足下此言差矣!陛下即便有此好意,难道就不怕那窦家再吃败仗?若依足下之意,岂不是陛下并不爱惜窦家?或者在陛下心目中,窦家莫非竟能胜过那好畤侯耿家?”

好畤侯耿弇自幼笃信“有志者事竟成”,英勇善战,平河北、定山东,围点打援、声东击西、引蛇出洞等战术层出不穷,故此备受汉军诸将推崇。

此言一出,左右众人尽皆哗然,尽皆面现不平之色。

岑遵道:“耿家何止好畤侯一人?他弟兄六个,个个忠笃敦礼,文武昭备,智略弘远!其弟大司农耿国,才略深茂,老成谋国!其子耿忠,气力壮猛,勇不可当,博通书籍,精熟《司马兵法》!不知窦家门中何人能与之一比?”

刘殷知道光武在一统东方后,继续用兵西征时,更多仰仗的是后来归附的西州诸将。故此,早先的东州旧部多有不服,始终憋着一口气。他生怕在场这些将门之后年轻气盛误解加深,忙道:“非也!陛下不是已经言明,需派熟悉陇右羌部事务之将吗?”

众人闻听,却也有理,且说话者乃是沂王,引用的又是光武之语,方才平静下来。

这时候,楼梯却又再次作响,吕种不愿意见到的一幕终于出现了!王平与盖扶二人联袂到了,冷不防见到刘殷等众人竟然也在场,深感意外,连忙过来见礼,冷不防却又看到吕种,登时面露愠色,勉强打了个招呼。

刘殷望在眼中,暗笑王平气量狭窄,不禁童心再起,索性再气气他,故意对吕种道:“长水校尉祭彤,乃是已故颍阳侯祭遵的从弟,力大无穷,勇冠三军,可惜那日比武之时,他不在场!否则,这第一场比试马上武艺,足下就难以胜得如此轻松了!”

王平登时面红耳赤。

刘殷又望了望他与盖扶,道:“咦!本王忽然想起来了,那天比武,舅舅、外甥都输给了吕校尉,今日赶去给祭肜送行,莫不是想请他迟走几日,来北宫助拳,再斗斗吕校尉帮你们出一口气?”说完,哈哈大笑!

王平自被撤掉越骑校尉后一直愤怒不已,如今一落千丈,勉强留在宫中做了一名普通积弩士,而且还是在兄长王禹之子南屯司马王坚石的手下,本就憋屈万分,此刻闻得此言,更是火冒三丈,但碍于他的沂王身份,当下只能默不做声,强忍不发。盖扶也是铁青着脸,郁闷满腹!

此时,吕种已经确定盖扶果是王平的外甥,暗自忐忑,更加不知该怎样化解如此尴尬场面,真是后悔不该来此。

檀方见在座众人都是名将之后,掩饰不住心中羡慕之情,站起身来,大声道:“今日能结识各位,在下真是三生有幸!”言罢,将觥中之酒一饮而尽,以表敬意!

众人见檀方仪表出众,又与沂王同席,自是不敢轻视,亦是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以示还礼!

檀方已有些酒意,不再似先前那般拘束,又道:“陛下圣明,不容置疑!伏波军就十分熟悉西州边务,故此方能以少胜多,仅以三千之众,横扫诸羌,安定陇右!”

不料此言一出,再次激怒众将。

平素沉默寡言的羽林左监杜元忍不住愤然道:“家父曾率军驻守北境与匈奴铁骑大小不下百战,难道竟还不熟悉胡虏?后来,匈奴、乌桓侵入扶风,阙廷为何仍还是派遣伏波军出征?”

王平此刻终于寻得机会,立时发难,怒道:“伏波军,充其量仅仅熟悉陇右事务而已!而战皖城,是伏波军;收骆越,是伏波军;驱乌桓,是伏波军;击匈奴,是伏波军;平武陵,是伏波军。莫非大汉疆域,伏波军竟无不熟悉?若果真如此,干脆就把大汉其他军种全部裁撤,就由他伏波军一家来包打天下吧!”

“这?”檀方登时语塞。

射声校尉盖扶“腾”的站起身来,直瞪着吕种,斥责道:“眼下,伏波军终于被陛下所撤,足下却又将手伸到我北军来了!”,。

吕种低头不语,只顾自斟自饮。

刘殷冲着二人喝道:“坐下!那日在北宫演武场,吕校尉的武艺大家都是有目共睹,难道竟还当不得越骑校尉?你等谁若不服,可与他再来比过!”

二人顿时哑口无言,但心下均感不忿。

檀方却又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舌头有些发直,道:“疆场厮杀,真刀实枪,血肉横飞,生死只在一念之间!这与平素在演武场花拳绣腿的习练,那可是截然不同!你等皆为富贵子弟,金枝玉叶,若真去出征陇右,能安然回来的,只怕没有几人啊!”

这真是一竿子打翻一船人,众将闻言,无不怒目圆睁。

自进来后就一言不发的北宫朱雀司马邓鲤终于忍耐不住,一拍桌案,道:“檀府尉这是取笑我等乃是园中花草,不堪风雨,徒有其表,而无真学实才么?”

檀方忙道:“绝无此意!在下本意是想说即便不熟悉他处事务,伏波军也照样取得历次大战的全胜战绩!由此可见,陛下决策之英明!所以,此番遣派窦家出征,必然不会出现差池,各位切莫担忧!”

此言刚出,众将脸色更加难看!刘殷见状不妙,尚未来得及圆场,便见臧信早已起身,怒道:“轻贱将士性命,虽胜犹败,有什么可炫耀的?”

卫羽冷冷的道:“此话怎讲?伏波军如何轻贱将士性命?”

臧信道:“征伐岭南,军吏经瘴疫死者十有四五;而进军武溪,死者更是过半,营中每日亡者甚众!我等闻之,无不鼻酸!”

卫羽道:“南方炎热,瘴暑并重,本应速战速决!可兵至下隽,是谁非要舍近求远,不服将令,与主将争执,执意要报请陛下圣裁!沿途道路曲折险阻,信使往来京师一趟至少需要耗费数十天,以至耽搁时日,贻误战机,不幸赶上天降大暑,以至于军困壶头?”

射声校尉盖扶早已血脉贲张,拍案道:“不错!到下隽后,前方崇山峻岭,地势复杂,有两条道路可入,一是走壶头,另一条是经充则!走壶头,须翻越群山,路程虽近,但险阻崎岖且水流湍急凶险;而走充则,须绕道远行,路程虽远,但平坦宽阔且运输方便。不知为何,最后却非要走壶头,以至全军自入绝境!”

“此事早已有定论,有何可争论之处?经陛下乾纲独断,最终不也是选择走壶头吗!”卫羽冷冷的道。

射声校尉盖扶顿时无言以对。

卫羽又侧身对吕种道:“吕校尉历经整个过程,不妨把真情实况全部告知众人吧!”

吕种面色突变,低下头去,黯然不语。

朔平司马王禹忽道:“此事存疑,暂可不提!但那装满宝物的大车,从交趾不远万里的私自运回自家府中,为众多阙廷重臣亲眼所见,京师已是无人不知,这事总不会有假吧!为将者如此敛财藏私,焉能不败?”

“这?吕校尉?”卫羽再次望着吕种,目光充满期盼!

吕种满面通红,逡巡不语!

南宫右都侯来苗忽道:“此事确实古怪!家父早年曾说伏波将军胸怀大志,早有豪言‘丈夫为志,穷当益坚,老当益壮’!岂能有此龌蹉之举?”

王平道:“豪言壮语,谁人不会说上几句?况且令尊与马援相处之时,马援尚未受到陛下宠信,而位尊爵重后,为人处世有无变化,令尊又如何知晓?再说,陛下亮成天工,见疑不惑,无缘无故,又岂能断错了马援?”

右都侯来苗默然不语。

“此言差矣!”羽林左监杜元忽然冷笑一声,道:“有些事倒也难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当年,广平侯吴汉讨伐蜀中公孙述,数度违背陛下诏令,一败再败,最后跳入江中,拽着马尾方得逃生,陛下又可曾按照军法从事?此举难道不是违越他自己定下的法度?”

射声校尉盖扶道:“广平侯吴汉功高盖世,最后不还是克拔下了蜀中?如果陛下当时按照军法从事,岂不是自断臂膀,又有谁来平定公孙述?”

“如此说来,这军法究竟算是何物?用时就是奖惩的尺度,不用时就是个摆设?”杜元道,“当年你父盖延,也是违背陛下节制,擅自进军,误入埋伏,以至兵败;后来再次不听陛下诏令,为敌所破,只身渡泗水才得以逃生!事后,陛下也只是下诏训斥而已!所以,你才站着说话不腰疼,方出此言!倘若,陛下当初真是按照军法从事,你就不会如此说了吧!”

“你!”盖扶拍案而起,怒目圆睁,面红耳赤,瞪着杜元!

羽林左监杜元也是激动不已,道:“我父杜茂,早年随陛下征战河北、山东,后又被派遣镇守北境,与匈奴铁骑大战百场!只是因为部属扰民,竟被惩治查办,解甲归田不久就郁郁而终!而那吴汉在成都公然屠城抢掠,却只是被陛下训斥一场而已!实在令人不服,令人心寒啊!”说罢,目中流泪,将手中之酒一口喝完!

朔平司马王禹道:“羽林左监之言,我已有同感!当年陛下诏令,军事应属大司马掌管,但身为大司空的家父遇到紧急军情,不得不调度野王县的旧部御敌。陛下闻讯后竟派人持剑前往军前斩杀家父!幸亏所遣使者见家父劳苦功高,将他打入囚车押回京师,方被陛下赦罪,逃得一命!”

杜元拍案大叫:“实在不公平啊!”抬手又把杯中之酒喝干,摔倒在地,醉卧不起!

步兵校尉马檀与他素来交好,见状连忙将他搀扶起来,背在身上,冲着刘殷深施一礼,道:“他日若沂王能领兵出征,我等必唯马首是瞻,誓死相随!告辞!”言罢,负起杜元离席而去。

余人见状,不约而同起身,齐声道:“他日若沂王能领兵出征,我等必唯马首是瞻,誓死相随!告辞!”亦把杯中酒喝光,施了一礼,转身追了出去。

王平临出门,还丢下一句话:“这伏波军果是骄傲自大,一个军前小卒竟然也狂妄若斯!”

檀方登时酒醒大半,自知失言,懊悔不已,惶恐不安。

“不要放在心上,这些将门之后,生平最怕之事就是被人嗤笑未曾经历过战阵,只是凭借父辈军功而窃居军中要职。适才你正好无意之中触及其敏感之处,故而恼怒。他们都是武人,心胸开阔,过后即忘!”刘殷望着他们的背影道。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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