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重开」

第十一章 国之桢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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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羽带着东宫的批复回到沂国,刘殷见所有请求悉数批准,大喜过望,命他先下去休息。然后,到得苏仪先生堂内,交给他观阅。

苏仪捋须笑道:“太子果然英明,这下面的事情,做起来就顺理成章了!”

次日,刘殷、苏仪、卫羽率三百甲士,一路快马加鞭直奔取虑县。沿途之上,如同来时一样,赶往取虑的流民络绎不绝,衣衫褴褛,骨瘦如柴;与来时不一样的是,路边的景色逐步湿绿起来,越向南,草木越发青翠,偶尔也能见到了溪流,不时见到有流民俯身取水喝。

而取虑则又是另一番光景,城门紧闭,城外的流民一望无垠,围在四周,席地而坐!

刘殷令甲士们在前开道,驱散人群,冲至城下。卫羽一马当先,向城上喝道:“城上军士听着,沂王亲来取虑,宣读阙廷诏令,让你们县令火速出来迎接!”

城上有军士匆忙前往县府报信。稍倾,便见一人将头探出城垛,叫道:“请问沂王何在?”

此时,已近正午,刘殷一抬头,红日当头,阳光直刺眼睛,根本无法看清说话之人,只得扬了扬手中马鞭,高声叫道:“本王在此!”

“果然是沂王!”那人喜道。“沂王不认得我了么?我是刘嵩!”

“白牛侯刘嵩?”刘殷惊道,“你怎在此?”

“朔平门之变,陛下盛怒,将我与兄弟刘信剥去侯爵,削除领地,贬至取虑、须昌二县当县令!”

“那太好了,我现在也归了国。如今阙廷把取虑、须昌二县划给了沂国,专程前来接收!且先打开城门,让我们进去!”

“真是个天大喜讯,我兄弟二人又能与沂王整日相伴了!不过,城下流民太多,如打开城门,一旦涌入,就一发不可收拾!我曾经吃过苦头,沂王,能否委屈一下,让随行甲士们在城外等候,你坐我们的篮子上城如何?”

“哈哈,那没问题,我们有三个人进城!”

“好的,请稍等!”

不一会儿,只见城垛上伸出一个大篮子,上面系着一根绳索,贴着城墙缓缓的放了下来。刘殷下了马,上前一步跨入,坐了进去,望着苏仪、卫羽笑道:“如此这般即可,你二人可要看仔细了!”说着,他向城上喝道:“拉吧!”

刘嵩在城上带着两名健壮军士,亲自拉拽,须臾之间便把刘殷拉上城头。

刘殷跳出篮子,对着城上军士道:“还有两人,也拉上来!”

刘嵩连忙上前见礼,刘殷立刻扶起,道:“刘嵩,果然是你!”

刘嵩道:“我也刚到任不久,来时四面八方便都是流民。前任县令告诉我,此处还算富裕,城内粮食充足,每日可提供城外百姓一顿米粥,给他们度命!但绝不可让他们入城!”

“却是为何?”刘殷不解。

“我原来也不解其意,但试过一次,总算明白了。我曾经想开城门放赈,不料刚打开一条缝,外面的流民就蜂拥而入,进来以后如狼似虎,红着眼睛,见门就入,见粮便抢!最后,我集中全城军士,冲到城门下,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方才重新关上!”

“那你等又是如何放赈?”刘殷问道。

“就是用适才你乘坐的篮子,一次可放数十碗米粥,从城上放到城下!”

“那些流民竟不哄抢?”

“岂能不哄抢?但我只要一见他们哄抢,便立即停止放赈,如此数次,他们也就逐渐知道,如果哄抢,则其无一粒粮食可吃;如若按部就班,有序分食,则人人皆可有口饭吃!”刘嵩道。

“那城外流民无数,城内粮食毕竟有限,如此放赈,如何能支撑许久?”一旁忽然传来的苏仪的问话。他与卫羽也升上了城头。

“是啊,前任县令告诉我,先这样对付着,说淮王已经奏请阙廷将取虑、须昌二县划归淮国,很快批复令就将下来。到时候,一切问题自然迎刃而解!殊不料,这二县,如今却划归了沂国!”

“如此施济,城中粮食还能支撑多久?”言中问道。

“三个月应该不成问题!”刘嵩道,“且随我去县府详叙!”

取虑虽是个县府,其府院却也比刘殷的沂王宫看上去气派、齐整许多。

礼毕,众人刚一落座,苏仪就问:“当下城中有多少军士?”

“八百名军士!须昌的配备也是一样!”

刘殷将阙廷诏令取出,交给刘嵩,笑道:“实不相瞒,取虑、须昌增补给沂国,对二县自身来说,恐不是好事。因为若归淮国,粮食可自外向内而进,得到补充;如今划归沂国,其道正好反之,粮食不但得不到补充,反而还需自内向外而出,运往王城!”

“眼下,阙廷既然有令,取虑、须昌即为沂国之县,凡事悉听沂王尊便!”刘嵩看完诏令后,铿然道。

“那好,明日就请你陪同我等一道,前往须昌传达阙廷诏令如何?”刘殷道。

“刘嵩愿往!”

“还有一事,就是取虑、须昌属于淮水流域,苏某听闻此间有一常年不枯竭的淮河干流,且与沂地仅有几数里之隔?”苏仪问道。

“不错,确实有此河流,名唤濉河,就在取虑、须昌东北交接处。明日我等一同前往须昌途中,正好经过此水,本令可带先生前去一观!”刘嵩道。

“那实在妙极,有劳刘县令了!”苏仪道。

次日一早,刘殷、苏仪、卫羽、刘嵩乘坐篮子到得城下,各自上马,奔往须昌。

途径一处,刘嵩叫住苏仪道:“先生可曾闻得流水之声?”

苏仪尚未答复,刘殷已抢先道:“本王已经听到了!”说罢,打马扬鞭,奔着水流声方向去了。

余人赶紧催马相随。

但见前方,地势越来越高。

刘殷回头望去,来时的路早已俯在脚下,而前方则水流轰鸣,如同龙吟虎啸,振聋发聩!他随即策马向前,没多远,便有一条奔腾汹涌的河流如同巨龙一样,闪现在眼前,波涛滚滚,晶莹剔透。河对岸则是一片绵绵不绝的青山,他抬头看了一下太阳,那些山脉延伸的方向正是沂国,不由叹道:“此河如能生长在沂水国,则万事大吉矣!”

“不生长在沂国,就不见得不能到沂国去!”苏仪笑道。

“先生此言何意?”刘殷知道他必然已有妙策,心中顿时惊喜。

“此即为我引沂王来此之目的啊!”言中道。

“请先生明示!”刘殷急道。

“这些连绵不绝的青山绿水令人羡煞,沂王可是对着他们感叹?”

“不错!”

“沂王可知山脉尽头是什么地方?”

“适才辨识了一下东南西北,似乎正是沂国方向!”

“不错,出得这一片巍巍群山,便到了沂国!”

“那先生之意是?”

“在群山峡谷之中,穿渠引流!”卫羽恍若大悟道,“在骆越之地,征讨九真与日南时,我等就曾做过!”

“哦,那太好了!此河名曰濉河,所在地势高耸,而对岸群山之外,皆是沂国平原,地势低平,正好适合挖沟筑渠,灌溉阡陌!到时候,就请卫士令亲率百姓,引河水出群山,入沟渠,布惠泽,重建岭南当年之功!”

“百姓?”刘殷、刘嵩异口同声问道。

“不错!苏某观得取虑城下百姓,足有不下十万之众;想必须昌城下,亦会如此!若能合两者之力,兴建如此穿凿工程,不出两年,便可大功告成!”苏仪胸有成竹道。

“那些百姓何以会听从我等之令?”刘嵩道。

“民以食为天,只要有粮食便有办法!”苏仪道,“他们每天静坐城下,仅靠施舍度日,无所事事,且遥遥无期,更是虚耗劳力;试想,若能让他们知道,修建此工程,每日可有饱食,且完工后,沂国遍地沃野肥田,也能分得土地,将来就可安家度日,前景光明!他们又岂会不为所动?又如何不为我等所用?”苏仪道。

“先生真是谋如泉涌!”刘殷笑道。

“只是,尚需一年多时间方能完工,且完工后从种植稻谷,到粮有收成,又需一载,那这两年多的粮食如何筹划?”卫羽问道。

“此事,苏某也已考虑过,来源有三处:其一,是取虑、须昌,因为一旦开工,流民都去修建工程,两县城池之围自解,便可向全境百姓筹集粮食,将来加倍补偿;第二,则是继续从沛王处借,苏某与沛王有旧,他为人忠厚善良,谅不会拂我之面;第三,迫不得已之时,还需沂王向众侯爷再筹一次,以备不时之需。此三策有先有后,想来可足以确保我等度过难关!”苏仪斩钉截铁的说道。

“先生谋事真是昼夜精研,远近无偏,幽隐必达!”刘殷赞道。

“还有一事!”苏仪道,“还需从百姓之中,挑选精壮之士,日夜操练,择其优者编入汉军!”

“先生之意是这增补的一万汉军将士,从沂国百姓之中精选?”刘殷问道。

“不错!若从阙廷外调,这一万人的口粮岂不又在苏某适才所算三策之外?若从本地百姓精选,则口粮不增,只增甲士,则无须再为粮食之事忧虑!”苏仪道。

苏仪将所藏之策和盘托出后,众人均已了然于胸,信心大振,当下趋马赶至须昌,见到刘嵩之弟刘信,所遇情形与在取虑如出一辙。

刘殷将诏令出示后,苏仪又把所构思之事讲述一遍,刘信也是当场击节叫好。当下,众人计议已定,遂按照苏仪之谋,分头行事。

刘嵩、刘信兄弟分别到城外的难民群中,宣传凿山穿渠之事,并陈清厉害,以及将来远景,自是深得百姓拥护。

随即,两县初步又挑选出数万精壮年轻男子,分赴濉河右岸山中。同时,又征集铁器、农具数万件,交到这些筑渠之人的手中。

接着,命令监工的甲士,从其中挑选精壮适于习武之士,编入汉军,闲下来时进行操练。

然后,再继续从两县征集粮食,运往濉河山谷与王城两地。

不久,濉河山谷引流工程既管温饱又分田亩的消息便不胫而走,附近州县的沂国流民纷纷来投,工程进度之快竟出乎苏仪预料,但也产生了突如其来的粮食补给问题!

对此,苏仪已有备案,当即亲赴沛国,面见沛王刘辅,借得许多粮食,并抽调大量人力,分别在濉河分流处和从群山出口处各自筑建水闸与堤坝。

整个工程的完工时间比苏仪所预估的提前两个多月,苏仪遂按照人头分配给流民土地与稻种。不久之后,原先沂国的荒芜之地,果然变成一片片绿油油的农田,油然而生出一派生机勃勃的兴旺景象。

随着庄稼有了收成,沂国的国力迅速得到提升,面貌随之改观,王城与王宫俱都焕然一新,城内人气兴旺,百业复苏!

刘殷瞧在眼里,乐在心中,对苏仪不仅愈加敬重,更是感激万分。

谢滟当初去淮国借粮,果然亦如苏仪所料,一粒米都没带回。据他的说法是淮王刘研本来是满口应允借粮,但后来闻听沂国要走了他垂涎已久的取虑、须昌二县,勃然大怒,当即下令拒绝了沂国的借粮请求。

对此,刘殷并不感到意外,所以也就不以为意。他在意的是首先如何能储备足够粮食加倍偿还给当初愿意出借粮食的各王国、侯国;其次,由于沂国的欣欣向荣,原先的本地流民已经尽数返回,而且还有许多其他地方的百姓纷至沓来,人口已经从纯流出转为净流入之势。

苏仪道:“沂王勿虑,粮食,取之于山地河流,只要不出现天灾人祸,慢慢休养生息,假以时日,所借之粮,尽可还清;沂国,人人皆可籍以糊口!但是,勉强生存只是立足之策,而富庶一邦,才是长久之计!”

刘殷问:“先生真是志向远大,但不知如何方能使沂国富庶一方?”

苏仪道:“此事,我早已有所考虑。沂王,还记得当初济王借马之事否?”

刘殷道:“此事无时无刻不牵绕本王心头,只是不知如何才能筹集三百匹战马,当下实在有心无力啊!”

苏仪微微一笑,道:“此即为苏某为沂国所谋划的富裕之道!”

“先生有何良策?”刘殷连忙问道,不知他此次又能带来何种新的惊喜?

“从济王借马之事,便可路露知暑,推微达著!当前,整个东州尽皆缺少宝马良驹!岂不闻‘物以远至为珍,士以稀见为贵物?’如果我们能进得大量好马,就不愁卖不上好价钱,进而足以富国!”

不待刘殷说话,谢滟已抢先道:“夫行天莫如龙,行地莫如马!马者,甲兵之本也,国之大用。安定时期,根据乘坐马匹的优劣,可以区别尊卑之序;若国家万一有变,则能跨越远近距离的限制!贩马,是个好主意!”

刘殷赞道:“不愧是太子洗马!只是不知从哪里能弄得如此许多宝马良驹?”

谢滟不答。

苏仪道:“苏某乃渔阳人,也算在马背上长大,自以为精通相马骨法,且早年更是常在大汉与乌桓的互市中厮混,熟悉许多乌桓、鲜卑部落!假若能筹得足够本钱,除了马匹,苏某还可以低价买入大量牛、羊以及乌桓、鲜卑所产的貂皮、皮毛柔蠕等塞外珍贵特产,卖给海内各地,必然供不应求!考虑到节气、路途等限制,一年至少可做两次贸易,不出三年,苏某便敢断定,沂国必可富甲一方!”

刘殷大喜,道:“先生真是当世奇才!只是这骏马、名裘等塞外特产如此珍贵,本钱只怕不少吧,沂国国贫,何来如此多本钱?”

苏仪微微一笑,道:“本钱不是问题,只要沂王愿意依计行事,大事必定可成!”

刘殷奇道:“如此有利可图,我又岂能不愿意?只是依何计行事,还望先生教我!”

苏仪道:“老办法,与当初借粮一样,沂王只须向各侯国出具一些筹集本钱的手书,加盖沂王之印,各国还不有求必应?一旦有了本钱,苏某自有办法从塞外贩得大量雄壮骏马,以兴我沂国!”

刘殷喜出望外,当即满口应允,接着按照言中要求,制好向各国借款的文书。

苏仪道:“兹事体大,非苏某亲自走一遭不可!我将亲自登门,分别拜访各位侯爷,陈述清楚此事利益,然后押运所筹钱财,经北州,赶往渔阳、幽州,以及上谷宁城!”

“渔阳、幽州倒是重要边郡,但这上谷宁城此前却是很少听闻?”刘殷重复道。

“不错!近闻阙廷重新设置乌桓校尉,营府建在上谷宁城,兼管鲜卑,并在那里开设互市!”

“不知先生此去需要带多少人随行?”

“自阙廷采用咱们上书的建议后,流民与盗匪近乎销声匿迹,北去路上安全多了!故此,八十名汉军足矣!”

“先生此行需去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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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则半年,短三个月!”

“先生离去,还有何事嘱咐本王否?”

“确有一事,就是在濉河分流出群山的那座水闸,地势高耸,俯视北方千里平原。此处非同小可,一旦不慎决口,整个沂国都将被其淹没在一片大水中!故此,我将其命名为龙口岭,并设下重兵护卫,还令刘嵩、刘信兄弟鼎力相助!请沂王给予高度关注,不能出现丝毫闪失!”

“本王记下了!”

苏仪走后,刘殷重新接手处理国中事务。如今的局面与几年前刚来时,已有天壤之别。

当时,国内郡县损毁,废墟连片,土地荒芜,人烟稀少,食不果腹,需做之事十分简单明了,就是数千百姓以及数百名汉军们的粮食与生存!

此刻,城郭宫闱俱皆巍峨雄立,公府威严肃穆,稻田无垠,人口繁密,百业兴旺,丰衣足食,所图之事就是此间百姓的富裕与安乐!

幸亏,当初在山穷水尽之时,上天赐下来这位才华茂异的盖世奇才苏仪先生,在他的运筹帷幄下,沂国才一步步走到今天。

这个过程也让刘殷懂得了生活的不易,知道了人间的疾苦,更明白了人世的复杂。

如今,他所到之处,皆被一片赞美之声所淹没;出外巡游,百姓夹道欢呼,拥堵于巷;在府内安坐,身边近仆无不周慎畏惧,诚惶诚恐,似乎他们眼中的帝王只是自己,而不是京师的父皇与太子。实际上,自己不就是沂国的帝王吗?

自从送还了马匹与粮食,还给了加倍酬劳,就连沛王、济王等人往来书信中的口气,也能感受到明显的变化,字里行间中无不透着客气、尊重与敬仰!原来,自己还是可以与这些尊贵、高傲的皇兄们平起平坐的,甚至有时竟也能俯视他们。

于是,刘殷愈发有了自信,索性一口气撤掉沂国原来所辖四县的县令,派去接任的都是自己知根知底的身边之人,而太子主政的阙廷对此也是不闻不问。

唯一让他有些忐忑的是,苏仪先生说在外时间,最长不过半年,可眼下已经快一年了,竟然仍是杳无消息,这不得不令人担忧。毕竟,苏仪先生素来深谋远虑,算无遗策,时间把控极为精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难道……?

就在夜不能寐的极度焦虑中,苏仪先生终于回来了,更令刘殷惊喜的是,苏仪先生走的时候,带走了八十人,六辆车乘,十匹马;而回来时,却带来了二百余人,三十辆车乘,一百余匹高大健硕的塞外雄骏。

谢滟喜不自胜的摸着这些骏马,赞不绝口,道:“传闻不如亲见,视景不如察形。个个骨骼硬朗,雄壮矫健,到底是在塞外草原上尽情驰骋中长成的,当真是不一样!”

卫羽道:“先生向来算路精准,此番却何以去那么久?”

苏仪道:“此番收获亦远大于苏某所料,故耗时较长。”

“都有哪些收获?”谢滟问道。

“首先,济王当年借给我们三百匹战马,这次我先后还给他四百匹!”

刘殷深施一礼,道:“多谢先生,偿了本王数年之愿!当年济王慷慨赠马,帮我解困,此恩至今莫齿难忘!”

“这次,济王确实提出要沂王加倍补偿了!”苏仪笑道。

“不是已经给他战马了吗?”刘殷诧道。

“济王说,原本不打算让沂国偿还,毕竟济国地大物广,物产丰富,实乃富裕之所。不过,他见到苏某之后,却又改了主意,提出要加倍补偿了,而且声称只有战马是不够的!”

“何至于此?”刘殷及余人尽皆一愣。

“他说沂国一穷二白,自你苏先生去后,迅速变换了天地,如今好生兴旺;济国要有苏先生辅助,那还不富到可以与大汉匹敌?故此,济国眼下什么都不缺,只少一位苏先生!”

“什么,那可不成?”刘殷急道。

“沂王勿虑,苏某自有应付之道,既不伤你与济王之间的和气,又能让沂国与济王共享繁荣!”

“敢问先生,又有何妙策?”

“此事也是济王提出,他料你必不会放我苏某,故欲效仿昔日战国时苏秦身挂六国相印之故事!”

“是让先生同时执掌沂国与济国要务,不知先生可有此精力?”

“只要沂王与济王信任,苏某怎敢偷闲?”

“那就有劳先生了!”刘殷再次深施一礼。

“除了济国还马,此外还有什么其他收获?”谢滟问道。

“几个侯国,俱都收到了马匹、牛、羊、名裘等,各位侯爷尽皆喜笑颜开,都让苏某代向沂王表达谢意!此外,这带回来的一百多匹战马、数十车名裘,连同车乘、随从等,俱是此行所盈之利!”

“果是收获颇丰!但是这些增加的随从却是自何而来?”

“苏某知道沂王必有此一问,且听我慢慢道来。那幽州太守萧著素来景仰沂王,且又与我相交多年。此番出关,他照料得可谓无微不至,先是出具行文,又派人送至在上谷的乌桓校尉来苗处,在其大力帮扶之下,苏某才得以征集如此之多的牲畜、名裘。回来经过幽州时,更不必说了,除了热情款待外,还特意征聘一百多精通畜牧者,派来帮助并教给咱们在湿热的沂国如何饲养塞外的骏马、牛、羊,以防其水土不服!”

“这位萧太守真是细致周到,他日若能来沂国,本王必当面隆重致谢!”刘殷道,“来苗现在是护乌桓校尉了?当初,朔平门下,他深受重伤,奄奄一息!看来,伤势已经痊愈!苏先生此次在上谷可曾见到他?”

“倒是未曾得见,他率军出城巡视去了!”苏仪道。

他话音刚落,忽然自外疾步冲进来一位甲士,呈上来一个黄绸缎包裹,禀道:“京师有快马急报!”

中元二年,公元57年,光武帝刘秀走完了他在人间波澜壮阔的六十二个春秋,独自迈向了浩瀚缥缈的历史深处!

他虽名为汉室宗亲,家道却早已败落得与普通平民无异,九岁便成了孤儿,不得不依靠勤劳耕耘养活家人!比他大几岁的兄长刘縯常以此取笑他一天到晚都在面朝黄土背朝天,像极了生平只醉心于营理产业的高祖刘邦之兄刘仲!

王莽篡汉,祸乱天下,他在南阳起事光复汉业,实际上本是骑虎难下的无奈之举,因为当时兄长刘縯已经相约天下豪杰聚众而起,他如果不跟着参与,也得遭受株连,必会被当地官府所捕杀!若非如此,他或许真可能在春播秋收的南阳田野上,平静的度过默默无闻的一生。

他谨慎温厚,却思维缜密,貌似谨小慎微,实则是深略纬文,观察时势,把握格局与方向;凡事量力而为,能做到的,不惜以超越常人的坚强毅力而必为之!做不到的,则坚决不为。

昆阳大战中,他看清号称百万之众王莽大军的致命弱点,凝结义军力量发起致命一击,从而将时局彻底扭转!

兄长刘縯被更始帝冤杀,他强忍悲痛,委曲求全,不计私怨,前往危机重重之地河北,数度濒临绝境,最终得以起死回生,树起自己的汉字大旗,广揽贤才,蓄积力量,击败各路强劲对手,一统海内。

在同频频给大汉的生存带来威胁的强敌匈奴的对抗中,他的汉军在北方数千里边境线上与匈奴铁骑血战百次,竟从未尝得胜迹!于是当即转向防御,修筑城郭、堡垒、烽火台等,避敌锋芒,并“忍疚愧难”,不惜花费重金求匈奴修好罢战,以赢得时间恢复国力,择机来日再与之一决高下!

他宽宏大度,笃信“定海内者无私仇!”,深知多年战乱已使国家疲敝虚耗,故力求天下清平,减少纷争!为此,昔日的对手,只要归附,皆予以厚待。如杀害刘縯的主凶更始帝之子刘鲤、企图谋反的真定王刘扬家族等……

对于部属的过失,他也尽量予以宽容,多念其功,而少记其过。有的将领,因为彼此私仇旧怨而刀兵相向,自相残杀,几乎将他多年打拼下来的基业毁于一旦;有的将领,数度不听诏令,以至被敌军打得全军覆没;还有的臣属不顾大局,挟私报复,以至于将原本归降的敌人再次逼反……对此,他一概既往不咎,依旧恩赐特异。

他生活简朴,关心民生,从善如流。自己平素白衣大练,不好声色;用铁腕政策强力推行度田,查出地方豪强私自隐瞒不报的田亩,以期分至天下百姓手中,使其能安居乐业,从而减少流民、饥民,进而消除祸乱根源,求得四海清平;对于抵制、阻挠度田的官吏、豪强,他毫不手软,不惜诛杀多名阙廷高官、地方大姓以儆效尤!而对于犯颜直谏的刚正不阿的官员,他却极为敬重,不仅观其言,而且察其行,还赞其风骨,如董宣、虞延等……

他起事时,王莽的新朝摇摇欲坠,政权分崩离析,豪雄角逐,分割疆宇;四境外族乘机侵扰倒入,昔日的锦绣河山,顿时碎裂一地,变成了人间地狱,水深火热,民不聊生。

之后不到四年的时间,赳赳雄断的他就结束了旌旗乱野之象,把大汉从江山废墟中扶起,并推上了中兴!

在临终前,这位明明庙谟的千古一帝留下的遗诏只有简单几句话:“朕无益于百姓,治理国家全都仿效孝文皇帝时期的制度,务从节约、俭省。刺史、二千石长吏皆不要离开自己管辖的城地采邑,不要派官员或通过快马唁函吊唁!”

同时,遗诏还特别列出了几位辅政的顾命大臣,窦融出任司空,赵熹接任太尉,此外还赫然写有:太仆梁松!

光武走的虽然安详,但京师却乱做一团,因为经过王莽新朝的巨变,前汉的原有典章制度,已都无从查考。

应该说光武自己多少还算知道一些,比如当年王莽失败后,长安的官吏们带着百姓欢天喜地的出城前去迎接打着大汉旗号的更始,却见入城的军中将领竟戴着头巾,有的居然穿着妇人衣服,甚至上面还刺着绣,均忍不住都笑出声来,直到当看到光武的部众时,方才喜上眉梢,感叹道“想不到今天还能再见到汉官威仪!”

即便如此,在草创天下后,光武却一直沉心于理内御外,对前朝的礼仪章法也不是十分注重。

故此,平时聚议,太子刘庄与其他皇子们俱都同起同坐,诸王封国中的官属出入宫城与各级官衙,与京师阙廷的官员们也没有什么区别。

此时光武驾崩,司空窦融等几位当朝重臣更不知有关典章礼仪,只能摸索着来,大家商讨,只要无人反对,就算通过。

各封国的诸王奉命来朝后,到了云台殿,见到太子刘庄,抱头痛哭,然后坐在一起,垂首悲泣。

太尉赵熹一直站在殿门之外,手按佩剑,看到此景,眉头蹙起,思索片刻,便走上殿阶,神情肃穆,到得沂王刘殷身旁,伸出手去,将其扶起,然后搀着他,缓步走到殿外,命人抬来坐塌,让他坐下。

刘殷不知何意,正要询问,却见赵熹已经转身离去,复又登上殿阶,进入殿内,须臾之间又搀着一人走出,来到自己身旁,亦命他坐下,那人却是淮王刘研。

不多时,赵熹反复入殿、出殿,亲自将一个个皇子扶了出来,直到殿内只留下刘庄一人静坐,众人方才明白,他此举是要显示上下尊卑之别。

然后,他再次进入殿内求得批准,把封国来的所有官属全部送到其他郡县,诸王则各自回到其封国在京师设立的传舍,只允许其在早上和下午,入宫哭悼。

经此整顿,顿显礼仪分明,门卫森严,内外肃然!

接着,向天下宣召:葬光武皇帝于原陵!太子刘庄即位,是为汉明帝,尊母亲阴丽华为皇太后!

任高密侯邓禹为太傅;任赵熹为太尉;任虞延为司徒;任窦融为司空;任梁松为太仆。

礼待阴、郭两家,时年阴兴已经离世,信阳侯阴就任少府、绵蛮侯郭况任大鸿胪,皆位特进。

当夜,明帝独自静坐在云台殿上,睹物思情,怀念光武,忍不住一次次的泪如雨下。正在悲痛中,忽有中常侍入内禀报,说东海王刘强与大鸿胪郭况在殿外求见。

明帝知二人此时前来,必有要事,立刻稳住心神,忙命入见。

刘强如同明帝一样,也是双目红肿,只是身体羸弱,双手捧着一物,颤巍巍走了进来,而郭况则是面色苍白,战战兢兢。二人刚进入大殿,就要行叩拜大礼,明帝连忙止住。

刘强道:“此时前来打扰陛下,实在迫不得已!”说着,将手中之物呈送上来。

明帝伸手接过,见是厚厚一卷简牍,正欲展开观瞧,一旁的郭况忽然跪下,道:“陛下明鉴,臣是被人栽赃陷害!”

“且先起来,待朕看看上面都写了些什么!”明帝道,说着俯首在灯下观读,但见上面写道:

“君王无罪,却多次被斥责并最终废黜,而你的兄弟刘辅甚至竟被束缚捕入牢狱。你母郭太后失职,被冷落独守北宫多年,等到年老,又遭远斥居边,天下无人不深为痛惜,鼻子发酸。后来太后尸柩尚且在堂,京师官吏就肆意挨家挨户捕斩宾客,甚至于有人一家三口,当场伏尸,真是令人痛心疾首!当初,虎贲中郎将梁松在抓捕时曾敕其手下说:‘诸君如遇阻拦,尽可便宜行事,不要受任何拘束,这可是稍纵即逝、不可再得的封侯良机啊!’。阙廷所有郎官闻之,无不私下悲痛,皆为本该成为君王的你寒心叹息!

如今天下争相欲擒贼王以立下功业之人,已是不计其数!如果归拢君王你所辖下的二国之众,可聚集百万人!你来作主帅,号令天下,鼓行无前,成功则如同泰山压碎鸡蛋、四马载着鸿毛一样容易,这就是汤、武之兵呀!

高祖起事时,不过是一个小小亭长;而在白水那种穷乡僻壤,先帝都能创下大业!更何况君王你还是陛下的长子,原来的储君呢?上可讨回天下,名正言顺,事情必定成功,下则能雪除被改立之耻,报亡母被废黜之仇。精诚所加,金石为开。君王你应作秋霜之气,肃杀万物,切不可作被那关在槛栏中的羔羊,任人宰割!眼下之局,即使你想做槛羊,又做得成吗?人主猝然崩亡,寻常街巷中的无赖尚且都会利用这个机会去当盗贼,为所欲为,更何况君王你呢?受命之君,天之所立,不是人所能谋划可得的。而今新帝,却是人所谋划的,强者为王。愿君王你效仿高祖、先帝所志,而千万不可学扶苏呀!”

明帝读罢,沉吟半晌,点了点头,然后举目望着二人,平静的说道:“此飞书从何而来?”

刘强慌忙道:“有一人送至我的传舍,自称是大鸿胪府的苍头!于是,我便把大鸿胪叫来,当场对质!”

郭况道:“我根本就从未见过那人!”

“如今,送书之人何在?”明帝道。

“已押至殿外!”郭况道。

“先帝大行,尚在前殿。所以,此事且莫声张,待先帝大葬后再行处理!东海王和大鸿胪敬请放心,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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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知你们乃是被人冤枉,而且朕亦知此人是谁!且请安心退下,回去好好休息,多加保重!只是把送信之人给朕留下!”

“多谢陛下!”刘强和郭况悬着的心总算落地,退出殿外。

明帝遂命人将那送信之人先行押入诏狱,然后吩咐道:“去把太仆梁松传来见朕!”

不多时,梁松匆匆忙忙自外而入,见明帝此时召见,不知何事,难免惴惴不安。

明帝示意让他先看看龙案上的飞书。

梁松看罢,冷汗直冒,道:“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写此大逆不道之言!而且,还把臣扯在其中!”

“此即为此时诏你入宫之原因!”明帝道,“当年郭太后大行,式侯遇刺一案,更是牵扯到北宫诸王,错综复杂,即为梁太仆所破;如今先帝大行,又出此忤逆飞书,还得仰仗梁太仆详查!查明写此反书之人不难,因为送书之人已经在押,难的是要查清幕后是否还有其他同谋之人!同时,当年那刺客从北宫逃脱之事也很蹊跷,似乎仍有隐情尚未浮出水面,借此机会,也请梁太仆一并查清!”

“臣梁松遵旨!”

“朕授予你专奏之权,那送书之人已押往诏狱,你随时可以提审!”

“诺!”梁松缓步退下。

明帝把中常侍召入,道:“传诏下去,先帝大葬后,让诸王暂缓离开京师!至于何时离京,听朕诏令!”

光武大葬后,明帝在宣德殿临朝。他初承中兴大业,一切遵奉父皇时期的制度,特别是后宫之家,不得同时封侯与入阙廷参政。

他昼夜勤政,不敢有丝毫懈怠,力争政权平稳过渡,国泰民安。果然是天道酬勤,不久就得到陇右传来的喜讯。

太尉赵熹道:“前番捕虏将军马武和羽林中郎将窦固奉诏前往陇右平叛,经过数年鏖战,终于在西邯寻得羌戎主力展开决战,一举将其全歼,第一酋豪滇吾被俘后归降!”

明帝道:“马武与窦固两位将军不负厚望,一举平定羌乱,西境有望至此再得清静!各位卿家,需要帮朕好好思忖如何犒劳出征将士!”

太仆梁松道:“陛下,此事尚有存疑!待扫除一切疑虑后,再犒赏不迟!”

“太仆有何疑虑?”明帝问道。

“当初护羌将军窦林到任不久,便报烧当部落有大豪滇岸归附,先帝还将其封为归义侯,如今这滇吾又自称第一酋豪,难道羌胡一个部落竟有两个第一酋豪不成?”梁松答道。

司空窦融道:“羌戎习俗,与我华夏不同。”

梁松道:“不然!羌胡部群虽多,但一个部落向来只有一个酋豪。窦司空在西北多年,应该知晓才是!”

明帝道:“或许,羌戎将习俗更改,也未可知!”

梁松道:“臣前番听闻滇良来降,便觉得有些奇怪,此人明明是羌戎烧当部首领滇吾之幼子,何以能成为第一酋豪?遂派人前往西州了解实情,果然发现滇吾才是第一酋豪,而其幼子那滇良确曾归降,却并非第一酋豪!把那滇良称为第一酋豪,乃是护羌校尉窦林蓄意谎报战功!”

此言一出,满朝震惊!

窦融脑中顿觉嗡的一声,立时面色苍白!

“此外,臣还听闻天水亦有护羌校尉窦林利用家族在当地声望搜刮民财以至逼反许多羌民的说法,恳请陛下亦一并调查!”

听完他的这番话,窦融反倒清醒了许多,望着梁松,心下思忖,当初,凭借伏波军之事,此人取得光武信任;如今突然又将矛头指向我窦家,莫非是又要重演当年故事,以此来取悦新帝?

却听明帝道:“先帝在世时,已据窦林所报加以褒扬。如其中存有刻意瞒哄,则是欺骗两朝君主;若再欺压百姓,逼反羌部,那更是罪不可恕!即刻诏令马武、窦固班师回朝,并偕同窦林一起赴京,让他当面给朕讲个明白!”

回府路上,窦融疑虑重重,心中烦闷,让他忧郁的不仅是梁松在朝中所言,更重要的是马援当初的那番劝诫此刻突然不停的再次萦绕在他脑海中!

自己虽无经国之才,但先帝光武感念自己当年东向归附之功,始终待窦家恩宠特异:结为亲家,满门都是公侯、公主,富贵荣华,无人可比!可如今这新帝登基后,冷暖差异立时显现,自己从太尉换位成司空,虽同列三府,但是满朝无人不知司空的地位在三者中是最低的,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啊!

当初,侄子窦林奏疏上的那个谬误,要是光武在时,就不是个事,而明帝竟然说刻意欺瞒两朝之君,这罪名可就大的无边了!

还有那梁松,见到窦林之错,不动声色,装作不知,却暗中派人去西州调查探访,收集证据,以便在明帝追究此事时及时邀功趋势!为取得明帝的宠信,此人竟不惜把窦家再当成马家,作为进阶的垫脚石踩在脚下。

窦融一想起马家的惨境,登时战栗不安,而且,当初马家只是一个新息侯府,而如今的窦家,地位威望可是要高出太多,但是位置越高,摔得也就越惨啊!

与其这样,还不如及早急流勇退,防患于未然,自己主动把高度降下来。当下注意已定,刚回到府中,他便问道:“薛布,可知窦穆何在!”

“一早就来一帮好友将他邀出门了!”府中总管薛布回道。

“去,把他给我找回来!”

“回老爷,京师那么大,如何能找得到他?”总管薛布道。

“还不速去?找不到,你等也就别回来了!留有何用?”

那总管薛布第一次见到窦融发怒,知有大事,连忙转身将府内家人散出门去四下寻找。

当晚,窦融晚饭都没吃,一人孤坐静思,直到半夜,方听得外面传来儿子窦穆呵斥薛布的声音:“老爷找我,能有什么急事?你等奴才要是谎报,扰了大爷我的雅兴,看不剥掉你们的皮!”接着,窦穆骂骂咧咧进得舍内。

“你子窦勋都为人父了,你也是爷辈之人了,可你们父子还四处结交轻薄之徒,成天宾客满堂,吃喝玩乐!如今马上大祸都要临门了,竟还不知收敛?”窦融当头喝道。

“出什么事了?谁人敢找我们窦家麻烦?”

“休要问那么多!”窦融道,“明日你带上窦勋一同回趟老家安陵,尽快把封地安丰的田庄修缮妥当,咱们很快就得过去归隐!”

“此事易办!”窦穆不以为然道,“我明日分别给扶风郡守和安陵令修书一封,让他们办理便是。只是您老为何忽然想回老家?莫非身体有哪里不舒服?”

“眼下新君即位,一切皆不同于往常。凡事不可张扬,更不能惊动当地官府,以免消息传回京师,自找麻烦!”

“究竟出了何事?”

“你从兄窦林,在西州谎报战功,并被人检举贪赃枉法。陛下盛怒,令他火速回京对质,一旦坐实,势必连累我等。所以,不得不提前做好最坏打算,有备无患!”

“这窦林之事与我等何干,何以如此大惊小怪?”

“混账!你不在公府任职,不知此中凶险。明天一早,就带上你子窦勋一同动身,休得啰嗦!”

“窦勋这小子成日与信阳侯府的小侯爷阴枫混在一起,已经好几日不见他了,事情这么急,那我独自回吧!”

“还有,我忽然想起前几天六安侯刘盱休掉原妻改娶你女儿之事,此刻越想越觉得不太对头,你能确定那真是阴太后的诏令?”

“不会有错的,您老就放宽心吧!那诏令乃是窦勋托阴枫从阴太后那里求得的!”

“虽然如此,我总觉忐忑不安。多年来,阴太后一直独处深宫,清心养性,玄默自守,怎么会突然过问起咱们家的事来了?”窦融道。

“或许是陛下大行后,她成了当今太后,对理政有了兴致?”窦穆道。

“正因为是陛下大行之后,此事才更加可疑!”

“您老就别乱给自己添愁了,如今刘盱都已将您孙女都娶入门了,谁还能把熟饭变回生米去不成?”

“这倒也是!”窦融踏实了许多。

云台殿内,明帝正埋头于一堆奏章之中,忽觉身侧传来一阵异香,那是他最为熟悉的马贵人的体香。

“陛下,您每天日理万机,不分昼夜,可要保重龙体啊!”马贵人已悄无声息的站到龙案之前。

“爱妃来得正好!朕深知你博雅疏通、明达事理,这些年,只要言及政事,你总是一字不议,顾左右而言它。如今朕继承政体,天下大事尽负于身,任重道远,不敢有丝毫荒废失误,真希望能与你倾诉一二,有所毗补啊!”

马贵人道:“陛下之难,臣妾岂能不知?但臣妾一女流,整日足不出宫,见识实在有限!且后宫不参政、不擅议宗法,乃是先帝所立之规,臣妾又岂敢明知故犯?”

“朕不是让你参政,只是帮助分解趣理,各得其情而已!”

马贵人虽然十岁就丧父,行事却颇有其父之风,虑事周全。阴太后本性也是雅性宽仁,见她秉心淑慎,公正贤良,兼之又善解人意,自是无比嘉爱,视同己出,犹胜诸位皇子。而马贵人并不恃宠而骄,接抚同列姐妹,也是克己容让,恭肃小心;对待宫人隶役,更是温言关爱,皆加恩借。

入宫多年,唯一让马贵人愧疚的,就是未能给明帝怀育一儿半女,倒是一同入宫的从姐贾妃生下一子刘炟。当时还是太子的刘庄知道马贵人心中难过,就让贾妃把孩子交给马贵人抚养,并宽慰道:“不要介意,每个人未必命中注定都会有子,但是真正令人担忧的,是对孩子的爱抚是不是尽心尽责!”

记住了明帝此言,马贵人对刘炟的抚育可谓尽心尽责,劳悴胜过自己亲生。而这刘炟虽然年纪尚幼,却也恩性天至,孝顺淳笃。故此,母子慈爱,亲密无间。

此刻她见明帝把话已说到这个地步,且又怜惜他刚刚丧父,初承大宝,废寝忘食,着实怕过于劳心伤体,遂问道:“敢问陛下,出了何事?”

“先看看这个!”说着,明帝把前几天刘强送来的飞书递给她。

马贵人阅毕,亦是大惊,道:“陛下,此书是何人写给东海王?”

“给东海王送书之人声称是受国舅爷、大鸿胪郭况所遣!”

“啊,怎会是他?臣妾请求陛下务必慎重核实,此中疑点甚多!大鸿胪郭况素来谨慎,且先帝对他恩宠殊异,如何会徒生反意?更何况郭太后被废、薨故以及太子易位之时,他皆一切如故,不见有何异常,而如今先帝大行,他却突然给东海王写书发难,这也于理不通啊!”

“不错!此信虽然酷似大鸿胪郭况亲笔所书,但岂能瞒过朕之双眼?”明帝道,“东海王已将那送书之人当场拿下,亲自押其进宫!确实有人冒大鸿胪之名,仿其笔迹所写!”

“那送书之人乃是何人所遣?”

“山阳王刘荆!”

“是他?”

“正是,朕阅罢此书,便知出自他手!”明帝叹道,“先帝大行,尚在前殿,他不尽心哀悼,却生此邪念,挑拨是非!”

“陛下打算如何处置?”

“朕正在思之。此事让朕想起数年前郭太后刚薨,寿光候刘鲤便为父报仇,指使沛王刘辅宾客刺杀式侯刘恭之事!”明帝道,“那刺客,所持凶器,不是普通之物,而是曾刺杀两员大汉名将的角端弓,显然是有意向阙廷示威,且事后还大摇大摆的返回沛王在北宫的府邸中,如此嚣张,又不知有包藏何种祸心?梁松、窦固率虎贲军和羽林军,重重围住北宫,遍搜其内,而那刺客却竟然不翼而飞,此谜至今未解!先帝盛怒之下,才将五王尽遣回封国!”

“此事确实蹊跷,陛下是担心当年之事此刻重现?”

“正是啊!当初郭太后尸柩尚在前堂,梁松奉诏强搜北宫,而居于其内的五王,除了沂王刘殷外,余者皆出自郭太后,其中必定有人心怀不满!刺客潜逃,或许与这愤懑之人有关。而如今先帝尸柩亦是尚在前宫,又现此飞书,但这次却出自朕的同母胞弟山阳王之手,当初刘荆可是与朕等一同住在南宫啊!”

“陛下,按理此刻臣妾进言,有参政之嫌,但非常之时,可否容我说上几句?”

“但讲无妨,朕今夜告诉爱妃这些,就是想听你之见!”

“谢陛下!臣妾以为非常之时,出此非常之事,不可乱了方寸。应对之道,须分轻重缓急!”

“哦,何为轻,孰为重?如何缓,又怎样急?”

“式侯遇刺之事,先帝当年如此圣德名览,都未能查明其情,不得不强忍着将之硬生生按下,以息是非。如今已过数载,陛下欲想一蹴而就,明其真相,恐怕更是难以如愿,不如暂且一放,况且此时更不宜徒生大狱!故此事为轻!”

“此言有理!”

“至于北宫五王是否有人暗通刺客,包藏祸心,眼下也是无据可考,更何况陛下与他们皆是先帝骨血,更不宜手足相残。如此事亦不妨留待慢查!”

“朕亦不忍手足相残,故本无意追究!但若诸王各归其国,结援树党,一旦羽翼丰满,朕担心往昔周朝名存实亡、战国并争、天下分裂、合纵连横之事又将重现于世啊!”

“臣妾以为,周之废兴,与汉不同。当年周朝封爵分为公、侯、伯、子、男五等,诸侯可完全控制自己的领地各自独立从政,周室政态,本根纤微,枝叶强大,所以其末年方会出现合纵连横之势!而我大汉则完全不同,秉承秦之郡县制度,各郡国的官吏皆由阙廷任免、管控,本根强大、枝叶纤微,故此,中央有集权之威,而郡国无百年之权!即便王莽篡位之时,也是危自上起,伤不及下!所以,天下百姓叹息,仍然思仰汉德!”

“你的意思是按下诸王之事,朕此刻当以天下百姓之事为先?”

“正是!”

“不错!先帝圣恩遗戒,就嘱托顾重天下,凡事当以百姓为首!”

“由此,臣妾以为当年诸王中是否有人暗通刺客之事,可仿效先帝当年,一切均按汉制行事,查无实据,则隐忍不究,以免惊扰天下!陛下只须专心执政,励精图治,那不法之人按捺不住之时,即为北宫一案水落石出之日!故此事可暂且缓之!”

“那眼下山阳王飞书之事,应当如何处理为妥?”

“臣妾以为此事不宜声张,陛下可私下与山阳王倾心交谈,看其是否只是出于一时愤激才做此糊涂之事,还是久已精心谋划,蓄势而发!二者情形不同,陛下应对之策自然也不同。若其情由属于前者,臣妾恳请陛下对他耐心开导,明析事理,待其悔过后,将来允其回国即可;如若属于后者,尚需禀明太后,听她示下,再行处置为上!此为急事!”

“卿真是明达政事,临事不惑!朕即刻便召见山阳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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