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随处可见的马匹，傅殒的脸色不自觉地渐渐泛了白。

不知为什么，他满脑子都是血腥至极的画面。

……

疼。

浑身都在疼。

少年将军被绑在马后拖行数百米，战甲上沾满了鲜血，血肉模糊。

他能感受到自己的骨头数次狠狠磕在地面凸起的石块和沙砾上，耳畔甚至还能清楚地听到骨架的断裂声。

不知过了多久，疯狂拖行的马终于停了下来。

有人过来了，很多。

“长襄四皇子，不过如此嘛，哈哈哈哈——！”

一只沾满了泥泞血污的战靴猛地踩住了他的脸，碾进了肮脏的土里。

“听说去年龙门关之战你坑杀了我们玄武三万将士？那时你没想到，自己也有今日吧？”

紧接着又是一阵哄笑。

“哦对了，忘了提醒你，你那唯一的宝贝妹妹马上就要被送进军妓营犒劳弟兄们了……”

慕容殒的嘴唇动了，似乎说了什么。

踩着他的玄武将军没听清，索性凑近了些。

“你说什么？大声点啊！是不是没吃饭！”

似乎就在一瞬间，奄奄一息的慕容殒拼尽全身力气一跃而起，死死扼住了男人的脖颈。

手臂间每一用力，他都能感受到自己的骨头碎裂得更加彻底，胸腹内的脏器也已然是回光返照。

所有人都愣住了。

没人能在身体承受着极端的痛苦之中杀人，没人可以做到。

慕容殒扯着唇角笑了，牙齿上沾了涌出的鲜血。

听不清他的话吗……

那就让他们好好听清楚。

“长襄男儿，死生不屈膝，不为……亡国奴！”

话音将落，慕容殒用最后的力气生生折断了那玄武将军的脖子。

“咔——！”

敌军将领脖颈碎裂的瞬间，襄阳城里那个最潇洒恣意的少年郎也永远地闭上了眼。

“将军——！”

一直在周围看着的玄武国将士纷纷气急败坏。

“放狗！给我把这小子的尸骨啃干净！让他死也不得安生！”

忽地。

“慢着。”

远远走过来了个身着战甲的清冷男子，众将士见他过来，纷纷跪下行礼。

“参见七皇子……”

经此一战，蛰伏在长襄多年的七皇子无疑成了继承王位的最有力竞争者，谁敢不恭恭敬敬捧着他。

裴离没理会任何人，径自走到了慕容殒面前。

他缓缓蹲下身，合上了少年不瞑的双目。

……

欠你们的，我一定会还。

请再给我一点时间。

……

“四哥，四哥……你没事吧？”

傅殒从幻像中猛地回过神来，直直地对上了少女关切的目光。

他大大咧咧一摆手。

“没事啊，我能有什么事……”

嘴里虽然故作无所谓，可他心里却实打实地在发怵。

忽然间，傅殒的视线似乎被什么东西吸引了。

慕容禾叫了他两声却没得到回应，纳闷地顺着四哥的目光看了过去。

是从藏区运过来的那匹白马。

白马并没有跟着马场中的马群一起游走，而是孤独地立在马厩里，似乎在眺望远方。

见四哥看得出神，慕容禾小声试探道：“四哥，你喜欢它吗？”

傅殒摸了摸鼻子。

“还，还行……”

到目前为止，他整颗心都是虚的。

“你等着我，我去把它牵过来，”慕容禾笑着回头，神情似乎放松了些，“四哥放心，它很乖。”

看着少女纤细的背影，傅殒强压下心头的恐慌无助，握紧了拳头。

有些恐惧总要去克服，他早晚要迈出这一步的。

慕容禾在马厩里嘱咐了白马一会儿，缓缓牵着它朝四哥这边过来了。

谁料就在看到傅殒的那一瞬间，原本听话乖巧的白马却忽然停住，说什么也不肯再向前迈半步了。

“你……怎么了？”

慕容禾有点纳闷，歪着脑袋观察着白马的反应。

谁料下一刻，她竟然眼睁睁看着白马眼里涌上了一层水雾，似有无限眷恋和不舍。

慕容禾心下一惊。

这个眼神，难道说……

脑海中瞬间涌现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测，她故作镇定地走到四哥身边。

“它……还没有名字呢，你帮它取个名字，好不好？”

傅殒虽然对这匹马的惧意少了一些，可多年的心理阴影终究还是没这么好消除，不自觉地倒退了半步。

“那个……黑豹叫小花，那就叫它大妞吧。”

大妞……

慕容禾身子一僵。

从前陪伴四哥征战半生的战马，就是这个名字。

“大妞……”她垂眸轻唤一声，抬手抚摸着白马油亮的皮毛，“真是个好名字。”

是巧合，还是命运无形的指引……

“我……去别的地方转转，不想骑它。”

傅殒却在这时忽地转过身，逃也似的离开了。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但就是不想让自己这副不敢骑马的窝囊样子被它瞧见。

真是见鬼了。

……

慕容禾盯着四哥的背影看了一会儿，转眼竟瞧见白马眼中有泪珠滚落。

“大妞？”

她试探着叫了一声。

白马越发亲昵地用脑袋蹭了蹭她的身子。

这下慕容禾彻底坚定了自己的猜想，这匹白马就是当年四哥的战马，是跟他们来自同一个世界的伙伴。

怪不得第一次在藏区见到她的时候，它会那样乖巧听话。

原来，她从始至终都不是一个人在坚守着那些记忆，从来都不是。

“你找到他了。”

慕容禾抱着马脖子轻声安抚着。

大妞抽泣了一声，紧接着就用那双会说话的眼睛看着她。

读懂了它眼里的委屈和不解，慕容禾抬手摸了摸马身上柔顺的毛发。

“四哥他只是……暂时不记得我们了，除了这个，他还是跟以前一样，不是吗？”

大妞含泪点头。

那一刻，慕容禾只觉得自己的内心从未如此满足过。

记得过去那些事的除了三哥，又多了一个。

她再也不会孤独了。　　22884/1102809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