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克灿长身立于堂上，双手持着信笺，就那么堂而皇之的站在那里，朝堂之上文武百官无一人敢有动作。

摄于满清的淫威？或是对自家皇帝态度的猜度。

一时间，满堂上下，竟然是寂然一片。

咣！！！

屏风后，一声铜磬骤然响起......

史可法花白的眉头一抖,满朝上下数百人，包括那满清使臣苏克灿都不约而同的望着屏风方向。

很明显......那是崇祯有话传出来了。

屏风背后，只见崇祯躺在特制的御椅之上，手里拿着一根玉竹样的物事，这位大明帝国的第十六位皇帝就静静地躺在那里，但是双眸竟然已经睁开,虽然还是不能说话,但是明显已经可以视物了。

“皇爷？”王承恩弓着身子，以询问的语气看着皇帝。

哒哒。

崇祯的手指点了点玉盘上的纸条,很明显，在上朝之前，崇祯已经让人准备好了应对之策，或者说，准备好了自己的态度。

王承恩见状会意，俯身拿起纸条，而后缓缓出了屏风，在满朝文武的注视中，将纸条递给了史可法。

崇祯皇帝将如何回击满清使臣的任务，交予了这位内阁首辅。

接过纸条，史可法朝着王承恩点了点头，而后展开纸条，定睛看去。

“大明自太祖皇帝以降，贰佰柒拾陆年至此，未曾议和，割地，赔款......今之祸端，蛮夷纵然如狼似虎,亦不可有辱祖宗脸面。”

深深吸了一口气，史可法将纸条合上，而后塞入自己袖中。

大殿之上，近百人都在看着史可法，等待内阁首辅的态度。

“这位可是史阁部？”苏克灿将手中的信笺转而面向史可法：“是否代替你皇来接我朝皇上的玉书？”

“不必了，苏克灿大使，”史可法摇了摇头：“你信上所言诸事，我等一清二楚，不必看，也不会去谈，割地、赔款、纳粮、输送绢麻等物，此为藩属国对宗主国之纳贡行为，我皇明不会同意，此事没有任何妥协，商量的余地。”

史可法的话，掷地有声，激起了朝堂上大多数官员的殷殷忠君之心,甚至有人在角落里暗暗叫好。

屏风后,听着史可法的话,崇祯眨了眨眼,表情没有什么变化。

若是在十年以前，听到史可法如此豪言壮语，年少志高的崇祯恐怕会直接跳起来挽着史可法的胳膊对坐饮茶，君臣互诉衷肠。

但是现在，经历了十七年的磨砺和日日夜夜的绝望，经历了从天堂跌落深渊的苦痛，崇祯已经没有那么容易被人引动情绪了。

眨了眨眼，仅此而已。

“没得商量？”堂上，苏克灿嘿嘿一笑。

“商量不得，”史可法摇了摇头，伸手指着殿外：“大明亿万万百姓在看着我们，我们没有那个胆量，做此国贼！”

“啧啧啧，”苏克灿咂了咂嘴，看起来颇有些遗憾，但是没有什么惊讶的表情，直接收起了手中信笺：“本来想以和平的方式与你们相处，但是换来的却是轻视与疏远......”

恭恭敬敬的收好信笺，苏克灿不再理会史可法，而是对着屏风一拜：

“大明皇上，吾皇有言，不论你们是否拒绝我大清的好意，从六月初开始，我大清铁骑将尝试向明朝湖广地区进发，以表明我决心，按照日子算，现在湖广襄阳、德安、承天府一代，恐怕已经经历了一茬扫荡和劫掠。”

被人在朝堂上直接以武力威胁，大明近三百年的国祚从未有之，此为奇耻大辱。

“两国交战，不斩来使！老夫不尊仁义，今日也要将你手刃！”次辅马士英实在不堪受辱，大骂一声，就要上前将苏克灿暴揍。

对于大清使臣的蛮横无礼，朝堂上文武百官也是义愤填膺，大殿之上一片叫骂声。

而苏克灿依旧是有恃无恐，就笑语盈盈的站在那里。

“御前失仪，像什么样子？”刘宗周作为左都御史，趁机出来主持朝议。

御史大夫的威严，让原本吵闹的大臣们安静下来......

刘宗周走到大殿中央，对着苏克灿道：“你大清朝所列事项，我朝接受不了，容许你进占北京城，占据河南，北直隶，山东北部，辽东地区已经是我朝宽宥......为百姓，为臣民，请转告大清皇帝陛下，暂停战事，以求两国交好，可否？”

苏克灿看着刘宗周，那表情如同看着傻子一般。

为百姓，为臣民？

如此天真的话，还不如方才史可法的义正言辞拒绝为好呢。

苏克灿咧嘴露出一排黑黄的牙齿，如同野兽一般：“天真！”

“苏克灿大使，你就如此笃定，满清大军能拿捏我大明湖广的数十万军卒？”史可法不想要继续无谓僵持下去：“我朝左良玉、刘善道、胡煦驻守湖广三地，近百万大军，你满清若是敢来进犯......恐怕是有去无回！”

“你以为你大明人人都是刘文炤？”苏克灿不屑地摇了摇头：“就算是刘文炤，也无法抵挡我朝大军正面碾压。而且沂州府一战，只是侥幸！”

看起来，满清上下，对于沂州府一战也是做过总结和深刻研讨的.....至少对刘文炤，是做过仔细研究的。所以在赴南京城的路上，得知刘文炤已经前往川蜀平定张献忠，苏克灿对于此行的信心，又增加了不少。

苏克灿的话，令朝堂上有是一阵沉默。

正在此时......大殿门口，文渊阁文吏出然出现，手里拿着一封奏报，神色焦急异常，正对着小黄门说着什么，同时将奏本递给那小太监，显然是想要让其送给史可法看看。

那小太监听到奏本上的内容，脸色也是一阵清白变化，望了望沉肃异常的大殿，跺了跺脚，向着殿内走来。

哒哒哒......小黄门的脚步声在沉默的大殿内异常响亮。

“大人，奏......奏报，”小黄门显然吓得够呛，哆哆嗦嗦的将奏本递给史可法。

殿内众人显然都注意到了史可法这边的动作。

史可法神色狐疑的接过奏本，翻开一看，入眼即是：清兵大军六月九日进犯湖广，紧紧两日，襄阳、德安陷落......左良玉溃退，聚兵武昌待援。

奏本的上内容根本来不及看完，史可法只感觉眼前一阵摇晃，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接窜到后脑部位，然后在脑部猛然爆裂。

砰的一声，大脑轰然而鸣。

啪嗒一声，奏本从手上滑落，史可法的身子直挺挺的向后倒去。

“史阁部！”

“史大人！”

“快叫御医！”

大殿之内，一片混乱。

马士英距离史可法最近，拿起掉落在地上的奏本，翻开看去......

三息之后，啪嗒一声，立即合上奏本，马士英深深吸了一口气，慌乱间抓住一旁同僚的胳膊，堪堪稳住心神，没有被奏本上的内容刺激的昏倒过去。

“马阁老，”刘宗周看着马士英：“何事？”

因为愤怒，马士英的眼角剧烈地抖动着：“左良玉，千古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