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重烨不知道先帝经常在庆帝面前夸奖自己借而激励他的事。他只记得，先帝也经常在自己面前夸奖当年还是太子的庆帝。

先帝子嗣众多，其中不乏惊才绝艳之辈。可先帝在自己面前却只夸赞过太子。

“太子是朕众多孩儿中最博学聪慧的一个。”

每每谈论到太子，先帝胸中的自豪之情油然而生。

一个国家想要发展下去，有能臣志士自然重要，一个合格的君主也是重中之重。

多少朝代的陨落都是因为君主的无能，先帝对于这个太子是十分满意且充满期待的。

后来秦重烨入朝为官，每每见到东宫太子，也能理解先帝夸赞。

和其他皇子相比，太子对于国事往往有自己独到的见解，和先帝的理念不谋而合。

在学习上，太子不说有过目不忘之能，可也能做到一目十行。

现在的庆帝在当初众多皇子之中的确是最拔尖且最符合皇上心意的。

虽然后来因为一些原因，太子变得心机深沉，玩弄权术。

秦重烨每每都想向先帝提出换太子的建议，可想了想，又觉得换成其他人也不会比他更好。

“陛下可能不知道，先帝也时常在臣面前夸奖当时还是太子的您。”秦重烨声线平稳，不带一丝阿谀奉承。

庆帝挑了挑眉，他没想到，先帝竟然在人前夸过自己。

他对自己一直是严苛的。

记忆中的父亲对自己从来都没有和颜悦色的时候，更不要说夸奖了。

“秦爱卿所言当真？”

秦重烨拱手：“自然不敢欺瞒陛下。”

庆帝轻叹了一口气，仰头看着幽幽的月光和点点繁星。

今晚的月亮格外圆，只是星星少得可怜。无怪乎古人常道：月明星稀。

他忍不住想起多年以前，先帝在世之时，自己还没有荣登大宝。同为少年天才，他和少年将军的秦重烨也是有过一段无话不谈的友谊的。

自己身为皇子，更是东宫太子，不能经常出宫。

一日在御花园，看到正准备出宫的秦重烨，便忍不住出声拦住了他。

那时的自己还没有太多的心思，在书中看到一些奇闻异事就忍不住向秦重烨询问。

秦重烨开始虽然冷漠，可碍于身份之别还是对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一来二去，两人逐渐熟悉起来，秦重烨也不再谨小慎微严守君臣之礼。

甚至有一日，秦重烨提议让他打扮成小太监，带着他私自出了宫。

原本也没有什么事，没想到当日城中闹了刺客。

刺客是冲着当初的老丞相去的，没想到两人正好路过，秦重烨毫不犹豫地冲了上去。

他想着好兄弟有难同当，头脑一热也跟着上去打刺客。第一次杀人的感觉很微妙，不过他可以接受。

事后却被老丞相认了出来，上报给了自己的父皇。

父皇又惊又怒，给二人各赏了二十大板。

他平生第一次挨板子，却也是最后一次。看到旁边陪着自己一起挨板子还咬着牙不喊痛的秦重烨，他也死死咬住了牙，心里莫名觉得开心。

是什么时候开始，两个人的关系变得不好了呢？

庆帝捂着头，酒后被晚风一吹，犯起了头痛。

秦重烨静静陪着他站在廊亭上吹风，似乎也陷入了对过往的回忆。

是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和庆帝的关系变差了呢？

秦重烨好像记得，自己每次出征回来，身为太子的他都会站在城墙上。一身绛紫色的蟒袍，默默地看着自己。

三四次后，那抹身影突兀地消失了。

秦重烨每次出征回来却还是保持着向城楼上望一望的习惯。

再也没有一个和自己一般年纪的少年站在那座高墙上，迎接自己凯旋了。

可自己还是得出征，还是要打一次次胜仗，因为他背负的不是单单一个人的期望，而是全国百姓的期望。

受着全国百姓的供养，为全国百姓抛洒热血。

徐大监上前，细腻的手指轻轻地放在庆帝的太阳穴上，为庆帝轻轻按揉着。

半晌，庆帝摆了摆手，徐大监心领神会地退下。

秦重烨有些担忧地问：“陛下经常头痛？”

庆帝点了点头，注视着面前好似恭顺的身影，想起了多年前的往事。

好兄弟出征，为国家打了胜仗，他自然是十分高兴的。

前几年，他还会难掩兴奋地到城楼上迎接他，每每见到他的身影，发现他抬头望着自己，都是故作矜持地点点头。

直到有一年，骑马前往城门的路上，他突发奇想地到了一家酒楼，想听一听百姓们对打胜仗的喜悦。

没想到，竟然听到了这样一番令他记忆深刻的话。

“常胜侯真乃战神，自从有了他，咱们大梁何曾打过败仗！”

“这位兄台说得是！同样年纪，大梁哪里有这样的少年英杰！”

他听到这里的时候，还在为好兄弟的盛名而感到开心，没想到下一句话就让他变了脸色。

“唉，听说东宫那位也是这般年纪，却没听说做出什么利国利民的伟事。”

旁边的人压低了声音，每句话却像是擂鼓一般击在他的心头。

“要我说，现在这皇室已经败了，常胜侯若起义，必定是一呼百应啊！”

“噤声！这话岂是我等可以乱说的！”

“哪里是我胡说，边疆的百姓已经私下里喊着常胜侯万岁了！”

后面的话他已经听不进去，他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回宫的。

自那以后，面对秦重烨，他的心里就会不自觉地响起那段话：常胜侯万岁。

本以为自己登上皇位后，这种感觉会消退。只要自己励精图治，自己的威望早晚也可以超过秦重烨。

可他都消失了！整整五年的时间，朝堂上的人还在期待着常胜侯的回归。

武将们的死心塌地，让他只能改变国策，重文轻武。

似乎这样就可以削弱秦重烨在朝堂上的威望。

秦重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从自己的好兄弟，变成了自己午夜梦回的梦魇。

他明明不在朝堂上，明明失踪了！竟然还可以成为他权力路上的绊脚石！